《朱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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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 第1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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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叹息着说,刘伯温临终时,上了个弹劾胡惟庸的奏疏,还叫他儿子捎话给朱元璋,他希望历史证明胡惟庸是个好人,是他看错了胡惟庸,他说他愿意自己错了,那将是天下人的福气。不幸的是,胡惟庸被刘伯温言中了。朱元璋感喟不已,周围能多几个刘伯温,何至如此?

这话如同鞭子一样抽打在文武百官每个人的心上,不留鞭痕,却叫人惭愧。

许多大臣都羞且惧,不敢抬头。

这时刘三吾越位出班,朗声奏道:“据臣所知,叶碖即是胡惟庸死党,蓝玉应当连坐,因为蓝玉和叶碖是亲戚、姻亲。”

朱元璋心里暗骂,刘三吾老儿也很会看风使舵,他必是得到些宫闱中的风声,知道蓝玉勾引惠妃的隐情,料定朱元璋记恨在心,他上这个条陈不是正中皇上下怀?

岂不知他想错了。朱元璋生怕打草惊蛇呢,现在蓝玉手握重兵,雄踞边陲,弄不好一扯起反旗,那还得了?所以刘三吾挨了训斥,朱元璋说,蓝玉是他的卫青、霍去病,横扫大漠,捍卫北疆,质问刘三吾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刘三吾讨了个没趣,退了下去。

朱元璋又叫:“宋濂,把宋濂带上来。”

值殿官答应着跑出去。朱标满怀希冀地望着朱元璋。

宋濂被带上来了。朱元璋问:“宋先生有什么话可说吗?”

宋濂不卑不亢地说:“我本不应为官,这是咎由自取。”这话说得够远的了,且有点风马牛不相及,朱标为他着急,这是活命的机会呀。

朱元璋说:“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是教子不严之过,看在你为太子师份儿上,对你从轻发落。”朱元璋眼睛向屏风上一扫,上面有个大字纸条,写有“茂州盐案”字样,他灵机一动,说了句:“罚你流放四川茂州,下去吧。”

朱标松了一口气。

宋濂却说了句:“那就再活几年。”摇摇摆摆地下殿去了。

见他如此倨傲,连谢都不谢,朱元璋很生气,但也断无立刻反悔之理,他灵机一动,反倒解嘲外加开脱地说,都是自己宽纵过度,才把臣子宠成这样,赦免了死罪,宋濂不谢,李善长也不谢。朱元璋一下子成了仁慈宽纵的君主了。

愁云惨雾的杀戮开始了。

这次的杀戮震动了京城,万人空巷,都来观看行刑,那些公侯大臣,每人颈后都插着夺命牌,每人身后站一个赤衣刽子手。

胡惟庸则很特别,五套马车分别冲向五个不同方向,每辆马车后头有一条铁链子,分别绑在胡惟庸的头部和四肢。

三声炮响,监斩官徐达、汤和手中的令旗举起来了,立时血光飞溅。

五辆马车上的驭手挥鞭打马,先是把胡惟庸从平地上平抬了起来,悬在半空,随后又一声炮响,只见五马拉车,车拼命向不同方向拉去。

人们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人潮汹涌地往后退,随着砍瓜一样的行刑开始,溅起的血水使前面看热闹的人迸了一身,这可不好玩了,人群渐渐散去。

三万颗头颅如果装在马车里要拉走,要装多少车?怕要三百辆马车吧?那么运尸身的恐怕要六百辆。九百辆装着尸首的车队从金陵排过去,也许要排到浦口。

这念头让朱元璋自己都吓了一跳。

奉先殿里,朱元璋一个人在灯下饮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他并不是嗜酒的人。

坐在一旁的马秀英说:“我从来没见你喝这么多酒,别再喝了。”

“朕高兴啊!杀了这么多谋逆之臣,朕能不高兴吗?”他苦笑着,突然大放悲声,一边哭一边又往口里倒酒,马秀英夺了酒杯。

朱元璋说:“朕今天杀了十侯,夺死去的侯爵十二侯!你说,他们为什么背叛我?那华云龙、费聚、吴桢、陆仲亨,都是我同县同村的朋友,还有内弟郭兴,我把他们带出来,把他们从一个吃不上饭的一介平民、布衣,举上了公侯大臣的地位,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还有什么不知足?你说该不该杀?”

“现在说该不该杀的也都晚了。”马秀英说她记得大明律里规定,王侯有罪,前三次只是警告,犯第四次才治罪呀!再说,皇上不是一向反对不教而诛吗?

朱元璋说:“你好糊涂。可宽宥三次,那要分是什么罪,谋反罪一次就够杀头了,难道朕应当允许他们每个人造三次反吗?”这话当然驳不倒。

问题在于,马秀英并不相信这些人都是谋反的,大多数人是受了株连,况且,杀开国功臣,总是叫人心寒的,人家会说陛下忘本。况且他们当中好多人只是与胡惟庸交往多一点,有几个是要造反的?

朱元璋却并不后悔,他们当中有自恃功高的,有倚老卖老的,造反往往都是这些人,最有危险的也是他们。

马秀英听了这话,很费解,吃惊地望着他。

朱元璋说:“你以为我杀这么多人好受吗?我的心都在哆嗦!”

马秀英认为这些人多是上了胡惟庸的贼船,有的是受了牵连。她就不信,李存义和他的儿子也会谋反,他哥哥位极人臣,他侄儿是当朝驸马,他本人是太常寺丞,他就是追随胡惟庸改朝换代,又能怎么样?他也对不起他哥哥呀!他真若反叛,这不是给李善长脸上抹黑吗?

“李善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朱元璋说,胡惟庸怎么起家的?不是他提携的吗?李存义和胡惟庸结成儿女亲家,还不是想借着他的权势往上爬?朱元璋说他够给李善长面子的了,讲连坐李善长也有罪。

马秀英称道对李善长网开一面还是得人心的。胡惟庸一案不同于郭桓贪污案,太大了,几乎席卷了开国功臣一半以上,听说杀了三万多人,谁听了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时,宫女扶着哭泣的郭宁莲来了,不知是不是吓醒了酒,朱元璋竟站起来让坐:“是宁妃,这么晚了还没睡?”

郭宁莲道:“皇上喝庆功酒,我也想喝呀!”

马秀英预感到要坏事,忙拉郭宁莲坐,说:“妹妹,有话好好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

郭宁莲不坐,指着朱元璋的鼻子说:“你大义灭亲,灭到我郭家门上了,你杀了我大哥郭兴,为什么不杀我呀!不是灭九族吗?”

朱元璋说他也是没办法。牵进去了,他不能因徇私坏了法度,众人也不服。

郭宁莲说:“我哥哥有什么罪,他不过与胡惟庸有交往,有礼尚往来,那时胡惟庸并没有谋反啊,皇上早知他有反骨,干吗用他做宰相啊?说陛下也是胡党,这应该吗?”

朱元璋竟哑口无言。

郭宁莲哭着说:“你好没良心!你当穷和尚讨饭,昏倒在我家门前,是谁救了你?是谁给你点了坟山?我两个哥哥跟你南征北讨三十年,最后就换来个满门抄斩的结局吗?我父亲刚死,尸骨未寒,你敢到他坟上去说一句吗?”

被骂得狗血喷头的朱元璋忍耐不住了,大喊:“贱人,你越发放肆了!来人!”

拥进来几个锦衣卫的人,但没敢动手。

朱元璋发令:“把她捆起来,打入冷宫。”

武士们看着马秀英,仍不敢马上下手,马秀英跪下了:“请皇上看在宁妃出生入死跟你打江山的情分上,原谅她吧!人都有感情,她心疼自己的哥哥,也是人之常情啊。”

朱元璋把酒壶酒杯全稀里哗啦地摔在地上,气哼哼地走了。

马秀英对武士们说:“你们去吧,没你们的事了。”武士们悄然退了出去。

郭宁莲扑到马皇后怀中痛哭失声。

朱元璋成功地击垮了达兰和胡惟庸,他自己的精神也被击垮了,一夜之间好像显著地衰老了。他忽然想起了他的皇觉寺,那里虽也有辛酸,此时想来却充满温馨。

人是很奇怪的,处于逆境时容易想起旧时的欢乐与痛苦;人在巅峰时也一样,忆旧是一种精神上的自我慰藉?不管他内心怎样悒郁、沉重,回故乡的皇觉寺,他必须令万民看出他是衣锦荣归。这是洪武十六年的重阳节,坐落在凤阳?穴濠州?雪地面上的皇觉寺出尽了风头。五十六岁的朱元璋回来祭庙了,凤阳和临淮两地万人空巷,辉煌的皇觉寺山门内外人山人海,观者如堵。

几百个和尚在住持长老率领下鸣着法器、抬着祭器在山门前接驾。

朱元璋皇帝的卤簿、大驾浩浩荡荡向皇觉寺山门开来。

队伍最前面开路的是老将徐达、汤和率领的五百红、黑甲士方阵,随后是左右各十二面龙旗,北斗旗居前,豹尾旗居后,稍后是左右各六十四面旗,门旗、日旗、月旗、青龙、白虎、风、云、雷、雨及江、河、淮、济旗,还有天马、天禄、白泽、朱雀、玄武及木、火、土、金、水五星旗。

随后跟进的是玉辂,朱元璋乘坐的高一丈三尺九寸五分红黑漆的玉辂居中,左金辂、次革辂、右象辂、次木辂。朱元璋乘坐的玉辂四周罗列着黄麾仗、黄盖、紫方伞、雉扇、朱团扇等,幢节、仪刀、镫仗、画戟等仪仗后面太监们抬着金交椅、金脚踏、水盆、金痰盂等。

在这一片明黄耀眼的队伍中,朱元璋的玉辂车门帘高卷,他踌躇满志地望着重修的皇觉寺是那样金碧辉煌,称它为天下第一寺毫不过分。

在众和尚中,腮上有疤的一个五十多岁的和尚显得不够安分,他手里击打着木鱼,眼睛却不时地四下溜着,注视着渐渐走近的皇家仪仗,他就是如悟。

皇家大乐起,登时盖过了钟鼎木鱼之声。

众和尚全都敛首长揖,目不斜视。

疤脸如悟动了一下,手不由自主地在袈裟外面按了一下,可惜没有人注意他。

朱元璋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走下玉辂,他眯起眼睛,望望皇觉寺巍峨的正殿檐角和雕得玲珑剔透的兽头,听着悠悠的风铃声,不由得感叹不已。

这就是朕起家的皇觉寺吗?当年若没有这座庙为朕遮风挡雨,有一碗僧粥果腹,若没有佛性大师的开导,会从这里走出一个大明王朝吗?世事沧桑,故我安在?

大概由于感慨太多,朱元璋看了身旁的云奇一眼,正要接受长老呈献法器。忽然疤脸如悟从和尚方阵里跳了出来,他扔掉木鱼,从怀中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向朱元璋扑来。

云奇最先认出了他,惊骇地大叫:“如悟,你疯了?”想制止也来不及了。

说时迟,那时快,如悟已冲到跟前,左手抓住朱元璋的玉带,右手举刀便刺。

在众大臣和校尉、护卫们一片惊呼声中,老将徐达大吼一声“蟊贼勿伤吾主”,凌空跃起,飞起一脚,踢落如悟手中利刃。

立刻拥上一群锦衣卫士兵,把如悟死死击倒在地上,不由分说,刀剑齐下,顿时血光四溅。

云奇又惊又痛,闭上了眼睛。

和尚们吓坏了,跪倒一大片。

惊魂甫定的朱元璋在校尉们扶持下,仓皇地上了玉辂,连平天冠也滚到了车下,幸亏云奇发现,拾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追随仓皇回程的大驾而去。

和尚们全都遭了殃,锦衣卫的官兵们对和尚挥舞棍棒,打得僧人满地滚爬,鬼哭狼嚎,看热闹的百姓一哄而散,互相推搡、拥挤,山门前到处是遗弃的鞋子和杂物。

朱元璋处于严密护卫中,他在晃晃悠悠的玉辂中闭着眼,情绪极为低落。如悟这不是恩将仇报吗?当年如果不听云奇和马皇后的,一刀把他宰了,焉有今日之祸?当年只割了他的舌头留下一条命,本是宽大;宽大的报答是十六年后的行刺!朱元璋灰心到了极点,人人都说他过于重杀戮,这么杀,仍然杀不退铤而走险者,可见还是手软了。

第九十一章

朱元璋何尝不赞扬太子有情有意?但一国之君是个很奇特的位置,他不能以常人常理来断是非。不要以为文人手无缚鸡之力,他们鼓起三寸不烂之舌,或凭一支烂笔,不亚于刀兵。

金陵城北长江码头还和平时一样拥挤,打鱼的、贩货的,还有官府运军粮官盐的船,挤满了江面。

这天,送宋濂发配四川的一条兵船早就等在这里了。脚步蹒跚的宋濂正一步步走上跳板,不禁回眸看了一眼雾中迷迷蒙蒙的南京城廓。人老了,已经致仕了,本该老守田园享受桑麻渔猎之乐了,却落了个发配的下场。这半生,像做了一场大梦,一切荣华都是片刻的过眼烟云,眼下所能预见的畏途才是真真切切的。想当初朱元璋下了那么大气力去请浙西四贤,帮他打了天下,现在不真的到了“狡兔死,走狗烹”的地步了吗?想到这里,宋濂不禁仰天长叹。未入仕时,天下风云尽在手中,什么都看得如一碗水般彻底,而身陷其中,那碗水怎么就变浑、变得深不可测了呢?

他刚上船,突然看见有几骑马从城里方向飞驰而来。

马队到了江边,宋濂才认出,为首的是太子朱标。

朱标跳下马来,给宋濂行了个大礼,说:“我刚刚知道老师的行期,来晚了。”

宋濂又走下跳板,说:“太子何必来送一个发配的罪囚呢?”

朱标说:“师傅若说这样的话,我真无地自容了,过去曹子建说,‘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我是连老师都保护不了啊。”说着潸然泪下。宋濂看出他是真情实感,也很感动。朱标令手下人搬了几个箱子上船,这钱是太子的馈赠。

宋濂说:“有你这份心,就够了,我没白教你一回。我此去难于上青天之蜀地,这把老骨头恐怕是要扔在那里了,再也无缘相见了。临别之时,我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朱标说:“愿听老师教诲。”

宋濂告诫朱标,日后,他总是要当皇帝的。宋濂不希望他像他父亲一样,大开杀戒以猛毅镇天下。这次胡党狱兴,天下大伤元气。有些人只是上下隶属关系而遭屠戮,是冤枉的;也用不着诛灭九族,九族之中甚而包括教师一族。他问朱标,这能把人心杀服吗?

朱标说:“我记住老师的话了。”

宋濂说:“殿下快请回吧,万一你父皇知道了,又要责难你。我没事的。”他复又登船对押解他的人说:“快开船吧。”

跳板撤去,帆升了起来,船缓缓离岸。

朱标大哭不止,此时他想起了前人的两句诗,“君骑长鲸去不返,独留明月照南江”。老师的人格就是可照江南的明月呀。

宋濂站在船头不胜唏嘘,一再说:“太子请回。”朱标则追随船行方向在岸上跟随很远,不断地说:“老师保重啊……蜀道艰难啊!”

宋濂立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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