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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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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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汉说:“你才是奸细,我常遇春来投明主,你敢拦我!”他在众将中搜索一圈,目光聚焦在朱元璋脸上,便跑过来,拉着那青年跪下去叩头:“朱将军,你叫我好找。”

朱元璋命廖永忠把常遇春拉起来,很欣慰地问:“足下怎么一下子从这么多人里认出我来,你我又素不相识。”

常遇春说有一个和尚告诉他,朱元璋最好认了,一对小蒲扇一样的招风耳朵,饭勺子一样的大下巴。他一阵哈哈大笑,说果然不错……

朱元璋的脸一下子拉得老长,在场的人全都斥责常遇春,李善长说:“你这汉子,口出狂言,如此粗鄙不堪,下去吧。”

常遇春还不识趣地说:“我是来挂先锋印的,请朱将军允诺。”

朱元璋冷笑一声:“你是欺我这里没人吗?”他用手一指徐达等人,说:“我阵中似关羽、赵子龙一样的猛将何止几十个,你一来就要当先锋官,也不问问我信得着你吗?”

常遇春并没意识到这是给他一个下马威,是他言语无忌的代价。他却并不恼,抱抱拳说:“也说得是。那这样吧,我什么也不要,我和蓝玉随军作战,你如果看我够一个先锋的料,再委任如何?”

朱元璋方才的不快大大减轻了,觉得他忠勇可嘉,只是性格粗鲁而已,于是他说:“好啊,军中无戏言,我的先锋印托在手上等你来拿。”

常遇春拱了拱手,对俊秀小将蓝玉说:“走!”二人走了。

汤和说:“哪来的大胆狂徒,我真想一刀宰了他。”

徐达说他粗鲁,是因为没读过书,不等于人不好,也许有点本事。

朱元璋赞同徐达的看法,张飞、李逵也生性粗鲁,但为人正直,忠心不贰。

朱元璋上了帅船。他和冯国用等人仔细地察看了采石矶敌方部署后,深感越过宽阔的巨浪卷涌的险滩攻击设防的采石矶,容易失利,倒不如先拣薄弱环节攻击。

李善长立刻想到朱元璋要先攻牛头渚。

朱元璋说,牛头渚前临大江,周围被河塘环绕,难以防备,我们能较容易攻克。

李善长和冯国用都赞成这出其不意之举。朱元璋马上让徐达发令。

号令从一个船传到另一个船上,全是一句话:“目标牛头渚!”

一声号炮,千船竞发,乘风举帆,舳舻齐进,漫江是船,是帆,由于伸进江中的桨太多,竟在江面搅起翻滚的泡沫,江水如同开了锅的滚水。

江对岸的元军守着采石矶堡垒,看热闹一般对待发自江北的攻击,他们自恃巨石巨礁的工事是天然屏障,根本不相信北军攻得上来,只在脚下堆放起足够的箭矢就足够了。

牛头渚真像一个巨形的牛头昂首江中,到了跟前,才意识到攻牛头渚也不易,这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去处。

朱元璋的座船快到岸边了。只见登陆处是一块凸出江中的巨石,又高又大又陡,许多小船在下面团团转,人们无法登上牛头渚。

而牛头渚上只有七八个元军弯弓搭箭而立,只要朱元璋的船一靠近,牛头渚上立刻箭如流星雨一般泼下来,密密麻麻,人根本无法靠上去,更不要说往牛头渚悬岩上攀登了。

廖永安采用迂回法,绕到巨岩侧面。

廖永安下令放箭,那几个守卒便暂时躲到大石头背后去,停止射箭,之后又出来。

朱元璋和李善长都一筹莫展,没想到这牛头渚会是这个样子!

郭宁莲建议,现在的办法是竖云梯为好。

可这大江之中,上哪里去弄云梯?

正在着急时,只见上游飞一样冲下一条小船来,撑舟人正是常遇春带来的青年蓝玉,而常遇春手里拄着一根两丈长的竹竿,立于舟中,稳如泰山。

当飞舟距离牛头渚只有几丈远时,只见常遇春凌空起跳,双手撑着竹竿,把自己撑到半空,然后双手一松,人像燕子一样轻盈地飞上了牛头渚,双脚稳稳落地。他太神速了,守军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常遇春早从背后抽出大砍刀,左右开弓,一眨眼工夫,已将几个守卒尽皆砍杀到江里去了。

朱元璋看得目瞪口呆,继而高叫:“真是我的急先锋啊,壮哉,常遇春!”

四周兵船上也是一片欢呼声。

常遇春随后奔下牛头渚,与蓝玉一起扫清了岸上敌人,朱元璋忙令击鼓,大军得以飞舟登岸。

敌人未敢接战,早已望风而逃。本来已毫无胜利希望的朱元璋水师,在常遇春神奇的攻击带动下,转瞬间大获全胜,全军欢呼不已,随后水陆两路一举攻下了采石矶重镇。

士兵们扛着粮食等战利品登船,一路欢声笑语。

朱元璋站在采石矶上,常遇春和蓝玉在徐达引领下过来见朱元璋了。

常遇春问:“我可以夺得先锋印了吗?”

“我说过了,军中无戏言。”朱元璋说,“牛头渚、采石矶之胜,你是头功。”他向身旁的郭宁莲伸出手去,郭宁莲把一颗包在红绸中的大印递过去,朱元璋双手捧给了常遇春。

朱元璋这才问他带来的青年叫什么?称蓝玉也是智勇兼备。

常遇春介绍说是他内弟,叫蓝玉,今年十六岁了。

朱元璋说:“好,好,就留在你帐下当偏将吧。”

二人走后,李善长过来,告诉朱元璋,这一次从采石矶得了不少粮食,可不必为粮荒忧心了。

徐达也称守住和阳一年都不愁了。

汤和说:“以后有了水师就不怕了,缺粮就出来打一场,不愁不满载而归。”

朱元璋绷着面孔一语未发,并无嘉奖之意。几个人都不明白朱元璋为什么不开心,他在想什么?

人人都归心似箭,全军上下一个心思,有了粮食心里不慌了,好好回和阳去过安稳日子,几乎没有人想到过一鼓作气拿下金陵。

朱元璋不动声色,当全军上下欢天喜地地登上战船,准备过江北返时,朱元璋突然叫郭英传他号令,就地把所有大小船只的缆绳一律砍断,把船放入激流。

郭英大为不解,所有不得不执行命令的将领也都大惑不解。一旦砍断了缆绳,船队就会顺入激流,靠不了岸,只好一鼓作气顺江东下了。李善长很快明白了朱元璋的用意,就问他想一鼓作气东下取金陵?

朱元璋说,如今最忌鼠目寸光。不要说士兵,就连将领也都是这样。渡江作战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劫粮吗?这次渡江成功不易,正好借此机会来个趁热打铁,直捣金陵。他下令砍断船缆,其实是砍断将士退缩和图安逸之心。

李善长点头说:“有远见啊。”

由于事情来得突然,士兵们毫无思想准备,顷刻间战船已全部砍断了缆绳,大小船只一下子失去控制,冲入大江激流中,只能顺江而下了。好多船上一片恐惧叫声。

朱元璋这才大声说:“传我的话,前面是太平,比采石矶富多了,应有尽有。”

李善长称赞这破釜沉舟之举,全军只好踊跃夺取太平了。不过他担心既以太平、金陵富庶为钓饵,到时候士兵烧杀抢掠就不好制止了。

朱元璋早虑到了这一层。他便约李善长一起,就在船上草拟禁约榜文,把从前的八条再补充几条上去,抄写几百份,让每个将领随身携带,进城后立即沿大街小巷张贴。奖励归奖励,不能把军纪也搭进去。

李善长说:“这我就无忧了。”

朱元璋用的是背水一战的战术,士兵既无退路,便都勇往直前,势如破竹地攻下了太平府。元朝平章完者不花、佥事张旭和达鲁花赤普里罕忽里早都弃城逃走了。

骑马入城的朱元璋命令四处贴榜约,不管是谁,抢劫杀人者一律斩首。

徐达应声而去。

朱元璋没想到许多乡绅儒士率民众在城门口迎接。朱元璋受到了欢迎仁义之师的箪食壶浆的待遇,心里热乎乎的,土气也因此而高涨。

朱元璋在城门口下马,花云引着一个八十多岁的老者和四十多岁的举人陶安过来,介绍说:“这位是太平路耆儒李习先生,这位是举人陶安先生。”

朱元璋本来从未听说过李习和陶安,但脸上却现出神交已久的景仰之情,并且夸张地说他二位大名如雷贯耳。谁也看不出朱元璋的破绽,只有李善长、冯国用相视一笑,他们佩服朱元璋的机灵,抬举了别人,也让人看重自己,何乐而不为。

陶安目视朱元璋转过脸对李习说:“我辈今有明主了,大军未到,禁约士卒的布告已先贴遍全城,你看,街上店铺照开,连女人也敢出门,不像是打过仗的样子。”

李习也说,军不爱民,民岂能拥军?这是得胜之本。

陶安问朱元璋下一步是不是必取金陵。

朱元璋反问:“先生以为如何?”

陶安认为金陵乃帝王之都,龙蟠虎踞,又有长江之险,若据其形胜,出兵攻略四方,所向无敌。

朱元璋十分高兴,陶安说到他心坎上了。他给了肯定答复,随后宣布废了太平路,改为太平府,置太平兴国翼元帅府,他自领元帅事,善长先生为帅府都事,汪广洋为帅府令史,请陶安先生参幕府事,李习先生屈尊为太平府知府,他问二位儒士不知可否俯就。

李习说:“老夫今年八十有二,尚能为足下办点事,这是对我的鞭策,敢不用命。”

突然前面有叫嚷声,朱元璋向那里望望,郭宁莲会意,打马前去察看。

当朱元璋一行来到太平府丁字街口时,在郭宁莲监押下,抓来一个士卒,押他的人把一个包袱扔到地上。

郭宁莲报告,这个士兵违犯禁令,抢了百姓包袱,当场被捉住。

朱元璋含笑对李习说:“太平知府都有了,这断狱的事,理当归你吧?”

李习说:“即使老朽上任,也只管百姓而不管军啊。再说,不教而诛,不为宽仁,念他初犯,又没有人命,饶了他吧。”

朱元璋一笑说:“你这知府不合格。”他大声问:“这个犯禁士兵归谁统辖?”

郭英回答是费聚。

费聚从队列里出来,说:“是我督之不严,我有过失。”

朱元璋说:“未曾入城,即有明令。费聚,你是亲自带人张榜的,却纵容下属扰民,该当何罪?”

李善长说:“按律当斩。”他知道费聚与朱元璋不仅是同乡,又是光腚娃娃朋友,李善长故意说得重些,看看朱元璋舍不舍得拿他开刀。

费聚吓了一跳:“什么?连我也斩?”

“当然一样,斩!”朱元璋手一挥,众人都愣了。陶安第一个出来说情,“将军明令是对的,也不可太过,费将军不过是失察之过,几万兵士,岂能保证个个守法?”

李善长很佩服朱元璋的冷面无私。但他必须出面保这费聚,一句话送了一个将军的命,李善长于心不忍。

李善长愿以官职为费将军担保。

“我愿担保!”“我愿!”哗啦啦在当街跪下一大片将领,连郭宁莲也在其中。

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官匪一家,兵匪勾结,百姓从没见过这样军纪严明的队伍,他们的感激之情是发自内心的。

百姓一边围观一边感动地也跪下一片,喊着:“请饶将军性命。”

朱元璋这才说:“那一百军棍是免不了的,拉下去打吧。”

费聚自己走了过去,主动伏在地上。

在一阵乒乓杖打声中,朱元璋与陶安、李习等自去。

费聚扮演的是当年徐达一样的角色。朱元璋执法常拿自己的亲信开刀,这有两宗好处,挨打者不会生怨,不会为此离心离德,峻法不分亲疏自然会赢得好名声。

李善长当然像看一碗清水一样洞穿了朱元璋的用心。

李善长说朱将军赢得了好名声,得了民心,只是费聚皮肉吃苦了。

朱元璋说:“既如此,当时你为何也跪下为他求饶啊?”

李善长说:“我是给你一个台阶呀,如果不给你这个台阶,我不相信你舍得杀了费聚。所以费聚无须谢我,倒是主公你应该谢我。”

朱元璋笑道:“什么事你都知道。”

这时郭宁莲进来说,他们把费聚抬来了,问抬到哪屋去呀?

李善长立刻站了起来,说:“我先回去。”

朱元璋:“事未谈完,怎么走啊?”

李善长说:“我在这儿,有碍主公做人情。”说罢狡黠地一笑,走了。

望着李善长的背影,郭宁莲问:“他说什么呢,半吞半吐的。”

朱元璋说:“这老狐狸,什么事都不容易瞒过他。”

郭宁莲说:“那是你过于宠着他了。”

朱元璋说:“再清醒的皇帝也免不了有宠臣,何况,你得用人家呀。”

费聚被安放在一间客房榻上,趴着,从腰往下,一片青紫,血淋淋的。

朱元璋从后面走进来,费聚并未发现。

朱元璋从侍者手中接过药碗,用棉花蘸着一点一点地替他擦拭伤口。费聚龇牙咧嘴地说:“你轻点,你再轻点,你以为你是在擦地板啊!哎哟哟,这朱元璋,打我都这么狠,打别人更不在话下了。”

郭宁莲知他没看见朱元璋进来,故意逗他,说他背地里充英雄,在朱元璋面前就熊了,屁也不敢放一个。

费聚被激怒了,充英雄地嚷了起来:“屁!小时候,我发起威来,朱元璋哪次不趴在地上管我叫祖宗!”

朱元璋忍着不笑出声。费聚突然大叫起来,训斥地说:“我说你几遍了,你他妈找打呀!”猛回头,一下子哑了,怔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朱元璋说:“骂呀,怎么不骂了?我什么时候趴在地上管你叫祖宗了?”

费聚扮了个鬼脸说:“再骂,又得加一百军棍。”

朱元璋说这治棒伤的药方是郭宁莲家祖传的,涂上去好得快。

费聚见他亲手给自己涂药,心里热乎乎的。他知道,朱元璋是不得不拿他试法。他问朱元璋,若是没人求情,真会拿他开刀吗?

朱元璋反问:“你说呢?”

费聚说:“我想不会,你的心又不是铁打的。”

朱元璋说:“那也难说。有时讲人情,有时讲法,法大于人情,人情又有时重于法,法乎于情上,情乎于法上,相伏相倚。”

费聚说:“你越说越玄了,我这一百军棍吃得也值,打出军威来了。”

朱元璋说:“不然,我能亲自为你涂药吗?”

费聚撇了撇嘴,表示委屈,原来他替自己涂药,不是因为从小的感情,而是因为帮他打出了军威,费聚心想,狗屁,你朱元璋真出息了。可这回不敢骂出声来了。

第二十章

借刀杀人,又不承担借刀杀人之过,又可从容地落下几滴同情之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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