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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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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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断定胡大海必不反,才委以重任,他一定要反,浙东就送给他了。

李善长说:“既然这样,我就走一趟绍兴。常遇春攻衢州不知怎么样了?”

朱元璋说:“我想,这几天该见分晓了。”

李善长说常遇春造吕公车、仙人桥、懒龙爪,又用穴道攻城,本来是能奏效的,可衢州守将廉访使宋伯颜不花也很狡猾,他们用一捆捆灌上油的芦苇烧吕公车,架千斤秤钩懒龙爪,用长斧子砍仙人桥,从前奏效的老办法都叫他破了。

朱元璋说,但宋伯颜不花万万想不到,他的枢密院判张斌已经要献城了。

正说间,年轻气盛的蓝玉一身热汗地来了。

朱元璋一见就说:“有好消息来了。”

李善长也忙问:“蓝玉,衢州攻下了?”

蓝玉递上一封信,这是枢密院同佥常遇春的信函。三天前,元帅陆仲亨攻入衢州小西门,张斌在城中举火为号,里应外合,拿下了衢州。这次蓝玉已把宋伯颜不花和院判朵粘都押来了,请主公发落。

“好!”朱元璋说常遇春是福将,放在哪儿都放心。

李善长问蓝玉得了多少粮食?衢州可是个富庶之地呀。

蓝玉回答,粮食八千石,还有很多草料、布匹,火药不计其数。

朱元璋问:“这衢州改个什么府为好?”

李善长灵机一动,问叫龙游府如何?

朱元璋问他有什么出处吗?

李善长道:“主公离了应天府,不是游龙吗?”

朱元璋很受用,大笑,说:“好,就叫龙游。立金斗翼元帅府,叫常遇春驻屯宁越,兼管龙游,下一步,该取处州了。谁去为好?”

李善长知道朱元璋已决定派胡大海攻处州,为稳妥,他提议加派耿再成。

朱元璋表示同意。他嘱咐蓝玉好好在这里休息几天,又无意中提起,听说他是沐英的师父?

蓝玉露出一口好看的牙齿,笑了:“怎么敢称师父,唬孩子罢了。”

朱元璋说:“你可把沐英糊弄得不轻啊。他那天问我,蓝玉是多大的官,我说不大,仅仅是常遇春帐下的先锋官。沐英不高兴了,说我不识人才,让升你为枢密院的什么官。”

几个人全都乐了。

朱元璋说:“我告诉沐英,连我这个平章还是大宋小明王封的呢,我能封个比我大的官吗?”几个人又乐了。

朱元璋对蓝玉说:“去找你徒弟切磋武艺去吧,在我这儿拘束。”蓝玉称谢后跑了。

朱元璋称蓝玉也是个大将之材,前途不可限量,日后必不在汤和之下。

李善长稍有微词,说人小胆子不小。他传令责打将士,一点不手软,打起仗来敢自做主张。

朱元璋说:“大好、大坏的人都与众不同。”

朱元璋准备明天为才女苏坦妹举行下葬礼,陶安把墓志铭也写好了,读起来很凄婉,连朱元璋也不免泫然涕下。他即使心软了、后悔了,也绝不愿意表现出来,大丈夫永不言悔。他所以要厚葬苏坦妹,是要洗刷一下自己留给人们的残忍名声,给浙西那些对自己有微词的文人骚客们看看,说是收买人心也行。他自己知道,这也未尝不是内心的追悔和自责,一种心灵深处的赎罪。

正在这时,徐达来报告了一个令他恼火的消息,有几个文人公然违抗命令,替那个才女盛殓了尸首,又大张旗鼓地在婺水河畔为她立碑建墓。朱元璋所以恼火,不完全因为他们敢违抗命令,而是因为他们抢了先,陷朱元璋于尴尬境地,他惟一的补救机会也丧失了。

朱元璋追查是什么人如此大胆?

徐达说,为首的叫刘基,还有一个叫宋濂,一个叫章溢。

朱元璋与李善长对视一眼,真是苦不堪言。照理说,他踏破铁鞋寻觅不得的刘基、宋濂出现了,是一件喜事,可他们的出现,时间、场合、事由全不对,朱元璋意识到,是自己把这些经国济世之材推到了敌对的立场上去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朱元璋有气无力地问刘基在哪儿。

李善长语含讥讽地说,这才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可就怕失之交臂呀。

这话朱元璋最不爱听,这显然是后发制人,把板子往朱元璋屁股上打。

徐达说:“你要找他们?我用一条绳把他们绑来就是了。”

朱元璋气恼地纠正,不是绑来,是请。他到青田去干什么,不就是去请贤吗?

徐达说:“那我用轿把他们抬来。”

朱元璋点点头,又说:“还是我亲自去吧,这才是待人以诚。”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毫无底气,他知道,此事一出,伤了读书人的心,要请出刘基那真是渺茫了。

李善长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问朱元璋,没预感到什么吗?

朱元璋无法自欺欺人了,他承认,麻烦来了。杀苏坦妹原来只想到一面,忘了刘伯温、宋濂这些人的感受,他们是不会容忍杀苏坦妹的。

“你现在后悔也迟了。”李善长这话不仅仅是谴责,更多的是悲哀。

朱元璋长叹一声:“这才是鱼和熊掌不可得兼呢,树了军纪,却开罪了文人骚客。”

现在怎么办?朱元璋不想破罐子破摔,还想尽力挽回,他决定亲拟碑文,也为苏坦妹立一块碑。李善长问他碑上写什么?朱元璋回答一要颂扬苏坦妹的人品、文品,二要忏悔误伤了她的性命,向她的在天之灵赔罪。

这令李善长大为高兴,称这是过而能改的壮举。朱元璋想的不是改不改过,而是如何挽回失去的读书人的拥戴,进而得到刘伯温。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滔滔婺水绕山而流,在山与水交汇处的沙洲上,新立了一座新坟,墓前的香还未燃尽,墓碑上写着苏坦妹的名字。

朱元璋带着徐达等人到了坟前,徐达说:“来晚了,一个人也没有了。”

朱元璋说:“你看,香尚未燃尽,人走不多时。”扭头看见一个放牛娃牵着牛在婺水中饮牛,就走过去问:“你看见上坟的几位先生了吗?”

牧童说:“看见了。他们给你留了一封信。你是叫朱元璋吧?”

徐达申斥牧童:“好大口气,敢叫人名讳。”

朱元璋道:“取了名字就是要人叫的嘛,快给我看看,信在哪里?”原来信就吊在牛角上,牧童解下来,交给朱元璋。

徐达说:“这姓刘的真挺神,他能掐会算吗?怎么知道你朱元璋会来?”

“这不算什么。”李善长说,推断而已,谁都会,他虽不在青田乡下,可断不了来往,肯定知道朱平章去乡下求贤,又有他老师佛性大师的推荐,理所当然想得到,朱平章必来寻他。

朱元璋已经看过信,神情沮丧,又去看墓碑上的碑文。

墓碑是一块巨大的黑云石,刻了几百个字,字漂亮,好一手工整的柳体字。文更漂亮,读起来音韵铿锵、荡气回肠,连朱元璋都忍不住要流泪,虽然那碑文是骂他的。

徐达问他,信里说什么难听的了吗?何以这样垂头丧气。

朱元璋把信递给李善长,想想,又缩了回来,将信三把两把扯烂,随手丢入河中。自己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信他不愿让第二个人知道,你自己去猜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李善长明白他的心理,暗自思忖,你可以毁了信,这幢石碑,你也能轻易推倒吗?这总是压在心头的重荷吧?

李善长望着在水波上打着漩的纸屑,什么也没问。朱元璋解释了一句:他们因为我杀了才女,这才女是他们的文友。所以刘基不愿与我为伍了。我这次征婺州,其实大可不必亲征,不就是为亲访刘伯温而来吗?没想到,人没请到,反倒得罪了人家。

朱元璋怏怏地爬上河坡向坐骑走去。洗了一把脸的李善长落在后面,徐达说:“就这么几句话也不至于怎么样啊,生那么大气干什么?”

李善长小声说:“别再说了,如果仅仅是这么几句话,他就给我看了。”

徐达说:“他们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还拿大,不用他们就是了,天下是打出来的,不是念书念出来的。”

朱元璋听到了,跳上马背说:“上马打天下,下马还得以文治国呀。”

徐达说:“听你这意思,吃一百个豆不嫌腥,还要去三顾茅庐了?”

朱元璋赌气说:“我不是刘玄德,他们也未必是孔明。我有一个李善长,有冯氏兄弟,足够了。”

但他心里却有另一本账。他非得到浙西四贤不可。既然人家已经在苏碑上骂他了,他索性来个自罪碑,坦然承认失误,这未尝不是人间美谈,说不定会打动刘伯温和他的伙伴们。

蓝玉巴不得朱元璋让他去找徒弟沐英切磋武艺。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就可以借机去见见郭惠了。他们见面的机会虽不多,却是一见如故,分开了,彼此思念牵挂,他们的感情像沙漠底下汩汩流淌的地下河,虽没有喧哗,却一样的生气勃勃。

郭惠这次执意要跟朱元璋到浙江来,心里打的谱就是想见见蓝玉,她知道蓝玉在浙江作战。

郭惠当然住在朱元璋府上,这座有小花园的宅子从前是元朝南台侍御史帖木烈思的,集江南园林精巧之大成,建筑别具一格。

园中有一湖碧水,玉石桥跨于水面窄处,园中种植了许多南国乔木、灌木,很多树正在开花,园中绿阴婆娑。

蓝玉正在一招一式地教沐英剑法,心却不在练武上,眼睛总往别处溜。

马秀英路过这里看见,说:“这不是蓝玉吗?你什么时候来的?”

蓝玉收住剑,向马秀英施礼,说:“我刚从衢州回来。”

马秀英问:“打下来了?”

沐英说:“打下来了。陆仲亨打了一个月没攻下来,我师父十天就攻克了。”

马秀英笑了:“你真能替你师父吹,他连个副将都不够,打胜了也记不到他名下呀。”

沐英说:“我师父答应了,明天他回去时,带我走,他说在兵营里更有意思,比整天念子曰诗云有用处。”

蓝玉忙说:“我可不敢这么说呀。”

马秀英说:“你们练吧,别太累了,晚饭在我这儿吃。”

蓝玉巴不得这样,忙说:“谢谢,真不好意思打扰。”

马秀英走后,蓝玉问:“上回的那盒印度香粉,你给你小姨了吗?”

“她可喜欢了,要当面谢你呢。”沐英说。

“可惜她在金陵,见不着了。”蓝玉故意这么说。

“她也来婺州了。”沐英说,“我去叫她。”他向前面的房子跑去,一路大叫“惠姨”。不一会儿,郭惠跟在他身后出来了,她是小跑着的,不停地问:“快去弄船啊!怎么会掉湖里去呢!”原来沐英骗她,说她的翡翠猫掉湖里去了。

她猛一见蓝玉,傻了,飞红了脸,说:“哟,蓝将军在这儿,沐英没跟我说呀。”

蓝玉问是什么东西掉湖里了?要下水替她捞上来。

郭惠一边往湖里张望一边说:“沐英说,我养的那只猫掉湖里去了。”

沐英哈哈大笑起来。郭惠这才意识到上了当,追打沐英说:“好啊,臭小子,你骗人!看我怎么处置你。”

沐英跑得快,已跑过玉石桥,绕过假山,从月洞门钻到前院去了,他精明着呢,当然是有意躲开。

这倒遂了蓝玉的心愿,他走近郭惠说:“自从金陵一别,快十个月没见了。”

“可不是。”郭惠站在花树下,手指头卷着花手帕,说:“谢谢你的印度香粉,到现在还没用完呢,放在妆奁盒里,满屋子都是香味,姐夫说我的屋子是香斋,还题了这两个字。”

“哪个姐夫?”蓝玉问。

“我有几个姐夫?”郭惠说,“朱元璋啊。”

“你敢直呼其名?”蓝玉问。

“我才不怕他。”郭惠说,“你不敢叫他名?起了名不就是让人叫的吗?”

蓝玉摇摇头说不敢,那是犯上。

“你不是挺敢犯上的吗?”郭惠说。

“这话从何说起?”蓝玉说他很守本分啊!

“得了吧。”郭惠口无遮拦地说,她听朱元璋说起过蓝玉,说他是大将之材,不过小小的人儿,专断、跋扈,是脑后长反骨那一类的人,用好了是鹰犬,用不好是祸根。

蓝玉吓了一跳:“真这么说的?”

“我编得出来吗?”郭惠吓唬他,叫他小心点,她说朱元璋开起杀戒来,狠着呢,差点杀了朱文忠,到底把胡大海的儿子问斩了,还杀了个如花似玉的女才子,为这事,二姐郭宁莲气走了。

蓝玉眨眨眼,说:“求你个事,行吗?”

郭惠说:“什么事?”

蓝玉说:“有机会,你得在你姐夫面前给我说几句好话。”

郭惠咯咯地乐了:“你花多少钱雇我呀?”

“那不是说远了吗?”蓝玉深情地望着她,说,“我不打仗的时候,眼前总有你的影子。”

“是吗?”她羞涩地闪了蓝玉一眼,说,“我干吗要你来想,你坏。”

“那我以后就不想了,”蓝玉说,“实在戒不了,一想的时候就打自己嘴巴!”

郭惠咯咯地乐起来。

蓝玉顺手在花丛中采了一支红白相间的花替她簪到云鬓上,她没有躲闪。蓝玉问:“朱元璋没张罗给你找婆家吗?”

“你该死呀!”她更加羞臊了。

蓝玉说,这有什么害羞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

郭惠说真要找人家,有娘做主,他说了也不算。

蓝玉问:“你娘看上谁了?我能猜个差不多。”

“你怎么尽胡说呢!”她口气是责备的,脸上却并无愠怒,“那你猜。”

“首先是朱文正,其次是朱文忠,”蓝玉说,“你们从小在一起,熟啊。”

她咯咯地乐起来,说:“那不是差辈儿了吗?他们虽比我大,可得叫我小姨呀!”

蓝玉恍然大悟地拍着自己脑门说:“你看,我忘了辈分了……”两个人都笑了。

笑声断断续续地传到了马秀英房间,原来后窗开着。

马秀英向外张望了一下,只见树影中有他们的影子,却看不清面孔。

沐英进来,说“渴了”,拿起茶壶喝凉茶。

马秀英问他怎么不和蓝玉他们一起玩?剑练完了吗?

沐英说:“一见着小姨,他就没心思教我剑了。”马秀英想了一下,怕他们单独在一起有闲话,就说:“外面太晒,你去请他们到凉亭里坐,我也过去。”

沐英答应一声出去了。金菊在一旁笑道:“你是怕蓝玉把你妹妹拐走了吧?”

“拐走了可以,别叫人说出不好听的来。”这倒是马秀英的心里话。

金菊说:“我看他们是互相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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