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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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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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从大门走入龙门,沿着至公堂观看着尘封已久的两侧号舍,如一条长巷。

朱元璋看着那局促的狭小号舍,不禁摇头叹息,这么小个地方,躺不下伸不直,一熬好几天,这读书人也真不易。

李习说:“要不怎么说是十载寒窗苦呢!我今年八十多岁了,考了二十多场,每次都是名落孙山。”

朱元璋不以为然,他说李习没考上过举人、进士,不也老来做官了吗?

李习说:“那是托你的福了。”

朱元璋问:“好几年没举行过乡试了吧?”

李习道:“可不是。战乱年月,顾不得了。”

这时陶安走来,说他把钱万三带来了。

朱元璋回头一看,立刻认出面前这个表现谦卑的脑满肠肥的人,正是当年放恶犬咬伤他的人;一想起旧事,腿上的伤疤好像立时敏感地疼起来。

朱元璋打量着油光满面的钱万三,冷笑了一声,说:“听说你很有钱,比皇上都有钱?”

钱万三说:“都是民间误传而已,我辛辛苦苦经营,不敢说大富,总是有几个积蓄吧。”

朱元璋说:“我要重修金陵城墙,拔高三尺,公家修南城、东城,你修西城、北城,如何?”这口吻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

钱万三不敢不依,说为国出力,这是应该的,回去就筹措银子,他还煞有介事地问什么时候开工?

朱元璋说:“总要等你买砖吧,一个月以后,我们同时动工,怎么样?”

钱万三满口应承:“小民一定尽力。”

朱元璋不屑地笑,挥挥手让他走了。

陶安质疑,主公以为他肯出这么多银子为金陵修城吗?

朱元璋说除非他吃了豹子胆。

陶安说:“他家口又不住在金陵城里,他躲起来你上哪儿找去?这次找到他费了许多周折,到过苏州、庐州,最后在宁国才找到,狡兔三窟啊!”

朱元璋说:“我不信我找不着他。”

李习也断定他会从此消失了踪影,你想啊,现在天下大乱,谁问鼎华夏尚属未知,他肯花这个冤枉钱吗?除非大局已定,主公登了大统。

朱元璋点点头:“你说的也是,人一富了就更可恶。”这一句是他发自内心的解恨的话。

第二十七章

一个暴死,一个疯了,这是当今世上两大贤人,无缘对面不相逢。有舍命吃河豚的人,自然也有舍命烧河豚的厨子应运而生。

依山傍水的青田县武胜乡还是像从前一样恬静。平静的山村传出和谐的鸡鸣犬吠声,三三两两的农夫在田中车水、插秧,山坡上几个牧童在放牛。

官道上扬起一阵烟尘,几个牧童骑在牛背上手搭凉棚了望,只见百十个骑兵一阵风似的向武胜村冲来。马蹄声惊动了乡间劳作的农夫,纷纷躲入林中,悄悄张望。

只有一个人没走,在河边垂钓,他正是刘基,头戴凉帽一派超然气概,风度翩翩,温文尔雅。

驰来的马队在武胜村旁放缓了速度,为首的正是胡大海、邓愈。

邓愈说:“我说不该带军队来的,你看,村中百姓都吓跑了。”

胡大海跳下马,拉马进村,果见家家关门闭户,鸦雀无声。

胡大海沮丧地命令士兵都撤到村外去。

跟他来的骑兵都陆续退了出去。

半卧半坐的刘基并不怎么专注钓鱼,凭着头上大竹笠遮阳,却在看一卷书。胡大海来到他身后,听刘基吟道:“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胡大海正要发话,忽见水面的鱼漂猛地向下缩了几下,鱼儿咬钩了,胡大海奔过去,提起竿来,真有一条尺把长的鳊鱼钓上来了。这种肉质肥嫩的鳊鱼是这条小溪里的名产,远近驰名,鳊鱼常在刘基的诗词里出现。

刘基忙笑着说:“多谢。”胡大海把鳊鱼摘下钩来,丢进鱼篓,在溪水边洗了把手,说:“你这钓鱼的怪,不看鱼漂看书,一心不可二用啊。”

刘基道:“我是学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我说钓鱼的,”胡大海坐下去,问,“跟你打听个人。”

刘基问:“打听什么人?”

胡大海说:“听说你们武胜村有个诸葛亮一样的人物叫刘伯温?你认识他吗?”

刘基说:“认识,不过你来晚了。”

“没在家?”胡大海有些失望。

“死了。”刘基说,“上个月得暴病死了。”

胡大海不相信地看着他的脸:“怎么我烧香佛爷把屁股冲着我呢!这么巧?”

刘基说:“同一个村住着,我岂能红口白牙地咒人家?不信你问问他。”顺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又有一个风度翩翩的读书人模样的人扛着鱼竿,提着鱼篓走来。这人正是宋濂。

宋濂问:“问我什么?”

刘基抢先说:“他们来请刘基出山,我说上个月刘基得急病死了,他们不信。”

宋濂说:“既然死了,便不能再活。”这话有点不着边际。

邓愈比胡大海心细,小声提示他,应当去看看刘伯温的坟墓,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胡大海说:“真是吃饱了撑的,主公只叫我来请活人,我去看死人干什么!”邓愈便不再坚持。

忽听竹林后头传来一阵货郎鼓声,胡大海扭头望去,一个看不清年岁的疯子手里摇着个孩童的货郎鼓,一路傻笑走来,烂草一样的头发上插了不少野花。

恰好这时胡大海正在追问他们:“那宋濂总没死吧?”

宋濂看了刘基一眼,刘基说:“他活着。”

胡大海便问这个宋濂怎么样?他在哪里?他心里暗自高兴,不管阿猫阿狗,请回一个总比一个没有强,省得朱元璋骂他没用。

宋濂问:“你想请他干什么吧?”

胡大海说:“当然是当军师啊,我家主公朱元璋深明大义,替天行道,吊民伐罪,总得找几个诸葛亮一样的人物啊。”

宋濂说:“你们听谁说的宋濂贤明?你们若真见了宋濂准后悔。”这时疯子已走了过来,从鱼篓里抓出一条鱼就生吞活剥地啃,邓愈上去夺了下来。

胡大海问:“为什么?”

“你看,”宋濂指着满身污垢、一头野花的疯子,说:“他就是宋濂,从前倒是认几个字,后来疯了,你不信去问问。”

疯子坐到了河岸上,望着胡大海咧开嘴笑。

胡大海向那疯子走过去,疯子正扒下破烂的上衣捉虱子。

胡大海厌恶地问:“你是宋濂吗?”

疯子说:“是,是,还是玉皇大帝呢。”说着把虱子扔到口中咯嘣嘣地咬着,笑嘻嘻地望着胡大海。

胡大海别提有多晦气了,他对邓愈说:“大老远的来求贤,这倒好,一个暴死,一个疯了!以后告诉朱元璋,打听明白了再叫我来请,我真该把这疯子给他送回应天府去。”

刘基、宋濂一边有滋有味地钓鱼,一边窃笑。

邓愈捅了胡大海一下,说:“走吧,别在生人跟前什么都说了。”

刘基把大竹笠背到身后,说:“将军,不吃点鱼再回去呀?江水煮江鱼,最鲜了。”

胡大海说:“你那一条鱼还是我帮你钓上来的呢。等着吃你的鱼得馋掉大牙呀!”说罢悻悻地走了。

宋濂钓鱼比刘基专心,到了黄昏时分,鱼篓里有七八条了。老规矩,他们还是在江边吃鱼。

三块石头支起的灶上煮着鱼汤,火上烤着几条鱼,宋濂和刘基席地而坐,一壶酒喝得津津有味。

宋濂说:“这回朱元璋死心了,一疯一死,哈哈哈。”

刘基说这小把戏也只能骗骗胡大海这样的憨人罢了,朱元璋必不信。

宋濂道:“你不同于我,向来胸中怀有治国平天下的大志,常以赵普自居,正应该出山,建功立业,人家请你来了,却又百般作态,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回事?是真的想让朱元璋三顾茅庐?”

“那倒不是。”刘基说。

宋濂说,“在婺州,在苏坦妹坟地上他请过你,他也亲自来过武胜村,今天又派两位大将军,也够得上隆重了。”

刘基说,当今乱世,枭雄四起,他逐个地访察过,能成大事者只有这个朱元璋。但是他杀苏坦妹一事,太让读书人心冷,他的心也就灰下来了。

既然骗不过朱元璋的眼睛,他还会再来的,宋濂问他打算怎么办?

“走一步算一步吧。”刘基说,朱元璋是个雄才大略之人,但他出身微贱,未必容人,他出手是非常狠的。

宋濂却另有见解,说朱元璋所占领之处,减免百姓税赋,对骚扰百姓的军队严加惩处,他的心还是很善良的。

刘基的看法更独到,仁政和善良是两回事。心地狠毒的人也可以施行仁政,那是为了打江山、保社稷所必须;得人心者得天下,但得到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善良只是人的一种禀性,这种人反而不一定会用仁政来收买人心。仁政说到底是一种治国手段,而非发自善心。

宋濂道:“这真是独到之见。我讲了这么多年的《论语》,并没从孔子施行仁政的字面上得出你这样的结论。”

“孔子不过是坐而论道罢了。”刘基说,“如果他真的当了君主,他也许是南辕北辙的另一个孔丘了。”

一席话说得宋濂不住地点头。

没请到刘伯温、宋濂,朱元璋骂了一声“废物”,心里不痛快,什么一死一疯,他断然不信,认为那是人家愚弄胸无点墨的胡大海。

朱元璋今天回家比哪天都早。他在后花园石桥上一出现,金菊马上迎过去,说:“夫人等你呢。”

失踪多日的马秀英早回来了,朱元璋故意不理她,这在他们夫妻间还是很少见的。

“她还知道回来?”朱元璋没好气地说。

马秀英笑吟吟地迎了出来,说:“你气色不大好,又为什么事生气?”

朱元璋拣了个临湖长椅坐下来,说:“你不告而行,我还能不生气吗?”

马秀英说:“那是好几天的事情了,也不至于气到今天!”

朱元璋早猜到马秀英的失踪与郭宁莲有关,她必是到庐州去请郭宁莲了,还不是空手而归。朱元璋有气,故意不提这个茬,却突然冒出了另外一句不相干的话:有钱人都不是好东西!

马秀英有点莫名其妙。朱元璋告诉她,不久前他把那个富甲天下的钱万三找来了,叫他出银子修金陵城墙,他答应得好好的,却一连几天不露面,再去找时,人早跑了。朱元璋问马秀英:“现在如果抓到他,你猜我怎么处置他?”

马秀英相信朱元璋会杀了他。

“那太便宜他了。”朱元璋说他想出个好办法,弄一百个金元宝、一百个大银锭,全拴在他身上,把他沉到长江里去。

马秀英脸上的笑容没有了,目视着盛怒的朱元璋,一时不知怎样回答。朱元璋的这一面令她很陌生。这是一种天生的仇富心理吗?

金菊来了,说:“饭菜都快凉了。”

朱元璋站起来,说,“走,吃饭,民以食为天啊。”

餐厅里,除了张氏、郭惠、朱标,还有朱标两个弟弟、沐英,他们在静静地等待,朱元璋到来之前,谁也不敢动筷子。

朱元璋在小丫环手中的铜盆里洗了手,坐到主位上,说:“吃吧,等我干什么!”

朱标第一个动筷子,张氏说:“慢慢来,别噎着。”她给孩子们夹着菜。

朱元璋跟前摞了一大堆盘子,还在穿梭一样上菜。朱元璋皱起了眉头。马秀英发现了他的表情,悄悄附金菊耳畔说了几句什么。金菊走到通往厨房的门口,挡住了继续往上端菜的丫环。

偏偏又叫朱元璋看见了,他重重地放下了筷子,问是谁的主意,上这么多菜?

张氏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叫他们多弄了几个菜,孩子们也借点光,换换口味,打打牙祭。

朱元璋这才记起今天是九月十八,他的生日。人家是好心,他不好发作,他说:“谢谢岳母,其实,过不过生日都无所谓,讨饭的年月,我早把生日都忘了。”

张氏笑道:“提那个干什么!”

朱标夹了一块肉,却把肥肉剔出来扔掉了,饭粒洒了一桌子。朱元璋坐过来,什么也没说,用筷子把桌上的饭粒一粒粒夹起来送到嘴里。

几个孩子瞪大眼睛望着父亲。

朱元璋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李绅的《悯农》你们谁会背呀?”

几个孩子都举手:“我会,我会。”

老二朱抢先背:“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朱元璋说:“所以,糟踏了每一粒粮食都是不对的,天下还有很多吃不饱饭的人呢。”

这一说,朱标带头,朱、朱,全都把洒在饭碗周边的米粒拾起来送到口中。

马秀英欣慰地笑了。

朱元璋吩咐,以后还是老规矩,一顿饭只准有一个荤菜、三碟素的,一碗白饭,这就够了。

马秀英说今天若不是母亲张罗,她也不会破这个例。

朱元璋见张氏脸上讪讪的,忙说:“是不是还有菜没上来呀?叫孩子大人都解解馋,我也馋肉了。”

这一说,张氏有了面子,菜又一道道上,孩子们欢欣鼓舞。

几天来,朱元璋头一回到马秀英房中歇息,彼此都有心事,又都不往那上头说。

还是马秀英撑不住了,引入了正题,说:“郭宁莲是个烈性子,可她心地善良,她若不是病着,就跟我一起回来了。”

朱元璋说:“不对吧?她有什么病?你是在替她遮掩。”

马秀英劝他:“郭宁莲对你是最忠诚的了,你领兵打仗在外,她既是你的夫人,又是你的保镖,你应当体谅她,去接她回来。”

“这不可能,”朱元璋说,“她想用这办法把我拿下马,那她是打错了算盘。”

马秀英说:“你不是说过吗?顺情说好话的人有的是,而肯于说逆耳忠言的人不多见。郭宁莲正是这样的人。你不是特别感激她父亲吗?当年你不过是流浪的乞讨者,他能那样看重你,把你待为上宾,如今他女儿即使有过,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也不该小家子气呀!”

朱元璋说:“此风气一开,我朱某人成什么了!”

马秀英明白,他是放不下架子,就说:“你不是去接她,你也师出有名,你去接岳丈大人不该吗?”

朱元璋眼睛亮了,心里盘算,这倒是个好主意,他本来想着接郭山甫到金陵来住些天的。

“这正是个机会呀!”马秀英说,“至于郭宁莲跟回来,也无所谓,那不是你接的,是她自愿回来的。”她又给了朱元璋一个台阶。

朱元璋说:“不管怎么说,郭宁莲可是争足了面子了。”

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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