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友谅大叫一声:“快鸣锣退却。”
锣声在城外旷野震荡,陈友谅已退至九华山了,前面常遇春又率伏兵加入攻击。陈友谅好不容易被几员将领救出,杀出重围,正待后撤,徐达又从枞阳方面回师,截住厮杀。陈友谅落荒而走,跟随的不过几十人而已。
池州城下遍地尸体,遍地是丢弃的辎重,陈友谅的降卒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黑压压一大片。
常遇春和徐达、蓝玉等人骑马过来,蓝玉说:“哈,抓了这么多降卒,有三五千吧,怎么处置?解散还是编入我军?”
常遇春说,陈友谅的部下都是顽寇,不可留,他主张全杀掉,省得麻烦。
“不可,”徐达说,“主公一再申明,不嗜杀者得人心,既已投降,杀之不仁,日后谁敢来降?你就不怕主公怪罪吗?”
干脆,常遇春说来个先斩后奏,不必禀报,杀了再说。
徐达说:“那更不行了。背着主公杀降,这罪过更大,你又犯老毛病了。你一定要杀,我派人去禀报主公,他有令才杀得。”
常遇春只得说:“好吧,派人去禀报好了。”
徐达走后,蓝玉问:“怎么办?”
常遇春说:“徐达那年挨了一回军棍,胆小如鼠了;我不怕,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去拉队伍过来,杀!”
蓝玉响亮地答应一声,驰马离去。
朱元璋从外面进来,他已得到了捷报,对刘基说:“先生神算,陈友谅兵败池州,折损了几万人马。”
“恶仗还在后头。”刘基说此役没伤着陈友谅筋骨,伤了点皮毛而已。
不一会儿,吴良拿信进来:“禀主公,这是陈友谅派人送来的信。”
朱元璋看了刘基一眼。刘基笑道:“必是来求和的。”
朱元璋抖开信看过,说:“果然。他说池州之战是一场误会,是巡边者挑起的偶然冲突。”
刘基说:“好啊,他装傻,我们也装糊涂,但不能不防着他一手。”
这时一个偏将进来,报告朱元璋,徐将军、常将军让他来请准杀降的事。
“杀降?”朱元璋吃了一惊,“为什么要杀降?这还用请准吗?向来不准杀的呀。”
偏将解释说,常将军认为,这五千多俘虏都是陈友谅的悍兵,轻易不降,招降后恐有后患。
“那也不能杀。”朱元璋说:“传我令,把这些降卒放掉,不愿走的可收编入我军中。”
偏将说:“是。”刚要走,刘基意识到这事不那么简单,他说:“也许明公到场,才可避免一场杀戮;你不去,这五千士兵肯定没命。”
朱元璋认为有理,大叫:“备马,去九华山。”
外面应了一声。
九华山下正上演着杀降的血腥一幕,几百个士兵挥舞着砍刀比赛一般砍降卒的人头,尸体一片狼藉,血流把附近的山溪都染成了红色。
山坡上,常遇春、蓝玉泰然地看着。蓝玉看见一个降卒正要脱逃,忽然来了兴趣,弯弓搭箭,嗖地射出一箭,战俘应弦而倒,箭正中后心。又一个降卒企图逃走,蓝玉却引而不发,待那降卒已经逃到树林边缘了,他才射出一箭,那降卒扑倒了,像一截朽木桩子。
常遇春夸奖他的箭法越来越精了。
这时突然有人大叫:“主公到。”
常遇春一惊,回头一望,烟尘里,果然是朱元璋带着吴良一行驰马而来。常遇春对蓝玉说:“他一来,凶多吉少。”二人不得不迎过去。
朱元璋跳下马,看着这血腥场面,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朱元璋对常遇春吼道:“你这个杀人狂!我非严办你不可,我要砍你的头!”
常遇春说:“我杀他们是为主公好啊!”
“什么为我好?你是陷我于不仁不义。”朱元璋说,“你既已派出信使去请准,为什么不等我回复便开杀?”
常遇春只得狡辩,本来要等的,一伙降兵叛乱,杀起我们的人来了。
“有这事吗?”朱元璋看着蓝玉问。
蓝玉说:“是呀,他们夺了兵器,放火烧营。”
朱元璋叹口气,问:“五千人全杀了?”
蓝玉说:“刚刚叫他们停手,还有三四百人。”
常遇春不敢再杀了,很不情愿地让蓝玉传令,把这些剩下的都放了。
朱元璋说:“十八拜都拜了,还差这一哆嗦吗?怎么又发善心了?”
蓝玉有点莫名惊诧,转身去看常遇春,又在朱元璋脸上寻求答案。朱元璋此时想的是一不做二不休,开了这么大的杀戒,传出去还了得?全灭了口,也就传不出去了。但他马上又补充了一句,“这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说罢不忍再看,骑上马走了。
蓝玉太感意外了,对常遇春大发感慨,怎么也想不到是这么个结局,怪不得有人说,杀一个人和杀一百个人是一样的。
常遇春也觉得侥幸,幸亏朱元璋赶到时还剩几百人,若全杀光了,就没这么便宜了,他俩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蓝玉说:“姐夫,我看杀与不杀,并非是仁慈与残忍的区别。”
“那是什么呢?”常遇春有点困惑。
忽见朱元璋又打马回来,常、蓝二将忙迎过去。朱元璋问:“陈友谅如今在哪里?”
蓝玉说:“算他幸运,叫他溜了。”
朱元璋说:“他的家眷呢?不是说他上阵都必带家眷的吗?”
蓝玉似乎明白了朱元璋的心思,便表态说迟早会抓到陈友谅那国色天香的妃子。
朱元璋怏怏地走了。常遇春问:“他问家眷是什么意思?”
蓝玉道:“他听说陈友谅有一个艳冠群芳的妃子,他问起这个,不是再明白不过了吗?他是动了心思了。”
常遇春说:“既是这样,当时在婺州又何必杀了那个才女呢?收到家里当小妾不好吗?”
蓝玉说:“此一时彼一时吧。”
第三十二章
先送美人图,美人还愁不送上门来吗?替别人答卷中过举人的女子有感于江南贡院长了荒草,有意披荆斩棘去博得个金榜题名,视科举为儿戏。
出师顺利,杀降违纪又得到了朱元璋的宽大,常遇春感到庆幸,便约蓝玉到他营寨中饮酒。蓝玉总有点心不在焉,眼睛常常走神。常遇春看在眼里,却没捅破这层纸。喝过三杯,蓝玉说过几天他想回一趟金陵,要找名医看看病,伤口痛,又有胃寒,常常疼得睡不着觉。
一向纵容他的姐夫常遇春说:“你可要小心点,我再也不敢准假让你回金陵去了。”
蓝玉问:“有什么风声吗?我是去看医生啊,腹部的刀伤一到阴天下雨就疼得厉害。”
常遇春说:“你这鬼精灵,别以为我傻。你是不是有了女人了?有了女人明说呀!昨天朱元璋还说要帮你订一门亲事呢。”
“我的事不用他管。”蓝玉赌气说。
“把你烧的!”常遇春说,朱元璋真的为他主婚,他还身价百倍了呢。
蓝玉郁闷地喝着酒,不出声。
常遇春说:“你有什么张不开口的事吗?你跟我说,姐夫给你做主。”
蓝玉说:“也不知道我猜得准不准,我有可能要在女人身上犯克。”常遇春并没往心里去。
“什么样好女人没有,偏找个犯克的。”
“不是女人克我,”蓝玉说,“我是犯在朱元璋手里了。”
常遇春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没什么,”蓝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为向姐夫求助了,“姐夫,我求你个事,行吗?”
“你什么时候学会跟我客气了?”常遇春说,“你都敢假传我的将令,换个人我早砍他头了。”
蓝玉说:“你出面为我提亲,行吗?”
“你果真看中了谁。”常遇春说,“这事我糊涂,外行,回头我叫你姐姐出面,别人的事她都热心肠,你的事更不用说了。”
“千万别告诉我姐,”蓝玉说,“只准你知道。”
“这么神秘!”常遇春问,“这里面有什么说道吗?”
“倒也没什么。”蓝玉说,“实话跟你说了吧,我要娶的人是朱元璋的小姨子。”
“好啊!你挺会攀高结贵呀!”常遇春说,“这若真成了,你岂不和朱元璋平起平坐了?”他想了一下,说:“是郭惠吧?你很有眼力,上个月我回金陵见了她,越来越水灵了。”
蓝玉有几分忧郁,朱元璋好像不愿把小姨子嫁他。
“不会。”常遇春说,就凭蓝玉,一表人才,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莫非他小姨子等着去当皇后吗?
蓝玉说起上次夜间闯入朱家后院去会郭惠,不巧叫朱元璋冲散了。自己原以为他未必看清是谁,可前几天他对蓝玉旁敲侧击,又说他看见那个潜入他家的黑影长得像蓝玉,这不是敲山震虎是什么?
常遇春说:“难怪朱元璋有气,本来是光明正大的事,你却像偷鸡摸狗一样,能叫人看得起吗?行了!这事你不用操心,他小姨子总归要嫁人的。我去当媒人,保管水到渠成。”
蓝玉却不自信:“我总觉得心里不落底,凶多吉少。”
常遇春嘲笑他怎么像女人似的,疑神疑鬼起来?要他拿出打仗的劲头来,所向无敌才行。
蓝玉拧着眉头突发奇想地问常遇春,朱元璋会不会是自己看上了郭惠,想留着自己收房啊?
常遇春哈哈大笑,笑他胡思乱想,怎么会有这古怪念头?再说,他真这么想,老丈母娘会乐意把两个女儿给他一个人吗?马秀英也不会答应的。
蓝玉说他是听郭惠说的,她说朱元璋对她有一种不同寻常的亲近。
常遇春说:“不管真假,我见了朱元璋就见分晓。你小子鬼头鬼脑的,你是不是和郭惠有事了?”
“没有啊,”蓝玉矢口否认,“姐夫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常遇春似信非信地望着他。
朱元璋正在看《孙子兵法》,偶尔写几个字记在纸条上,贴在屏风上。
小校来报,宁国知县胡惟庸要见平章大人。
朱元璋心里思忖着,宁国离此地这么远,他来干什么?想不出子午卯酉来,便吩咐让他进来。
胡惟庸风尘仆仆地进来,朱元璋怀疑地审视着他,近于挖苦地说,这地方不归宁国县管辖呀!
胡惟庸说:“宁国却有义务来为大军供应粮草啊!平章大人,我怕不稳妥,亲自押运五万石粮来的。”
朱元璋脸上的疑云被笑容取代,一迭声说:“快坐,坐,请坐。”又招呼外面的从人上茶!
胡惟庸坐下,朱元璋说:“听说你的宁国县令当得有声有色?”
胡惟庸回答得很得体,说他不敢有负主公的信赖,尽了力,不亏心就是了。
朱元璋说:“还没吃饭吧,我叫他们收拾饭菜给你吃。”
“先不忙。”胡惟庸说。他从背囊里取出一个竹筒,双手奉上,说:“这是我偶然从一个同乡手上得到的。特来献给明公。”
朱元璋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问:“竹筒里是什么东西?情报吗?”
胡惟庸诡秘地笑笑:“主公一看便知。”
朱元璋接过竹筒,拿刀子切去蜡封,从里面倒出个纸卷来,打开,是一张风神秀逸的女人像,工笔重彩画法,笔触细腻,女人乌黑的眸子炯然有神,呼之欲出。朱元璋颇为心动,看了又看,问:“这女人是谁?你见过吗?”
“我也没见过。”胡惟庸说,但她的名字却是如雷贯耳,她叫达兰。
“噢。”朱元璋说,这不是陈友谅的王后吗?真有画上画的这么美吗?
“我朋友说,真人比画更美。”胡惟庸说,再神奇的画师,也不可能把美人的神韵十全十美地展现出来。
“你朋友见过?”朱元璋问。
“岂止见过。”胡惟庸说,“我的同乡朋友和在下一起得的功名,他是个秀才,画技十分出色,陈友谅多次召他去为达兰画像,这是我这朋友私留下的一张,叫我要来了。”
朱元璋又反反复复地由远及近,换着角度欣赏着达兰的画像,问:“你以为这女人如何?”
“倾国倾城。”胡惟庸说,“当之无愧。”
“陈词滥调。”朱元璋说,那是酸腐文人最低能的形容。要他用自己的话形容一番,这女人怎么个美法?
胡惟庸说:“我想听听明公大人如何形容?”
朱元璋说:“我若形容这女人啊,我一见了她的模样,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憋住这口气,不忍心大喘气。”
胡惟庸笑了:“主公的文采谁比得了。”
“你别夸我,”朱元璋说,“我有什么文采,叫刘伯温奚落得一文不值。”
胡惟庸说:“他是姜子牙呀?说什么都对?”
朱元璋说:“刘伯温,还真是我的姜子牙。你们小看不得,有时他一句话、一个计谋抵得过千军万马。”
胡惟庸见朱元璋不断地忽而远忽而近地端详那张画,就不失时机地说:“达兰在陈友谅那里,好有一比。”
“哪一比?”朱元璋问。
“好比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胡惟庸说。
“世上哪有尽善尽美、尽如人意的事。”朱元璋叹息地说,“颠倒乾坤的事也是时有发生啊,叫人无奈。”想想笑问,“你为何弄画像送我?”
胡惟庸说他已下了决心,把这个美女送给明公,光送一幅画像有什么意思?
朱元璋心里巴不得的,却告诉他这海口不要夸。谈何容易?
“事在人为。”胡惟庸说,他会记在心上的。
朱元璋卷起画像,说:“说说你们宁国县的事,我很爱听。”
常遇春在中军帐外来回走动着,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他对守门的小校发牢骚,一个破县令,也跑来唠叨起来没个完!主公把他轰走算了。
小校说,别看是小小的七品县令,主公还赏酒喝了呢。
总算见胡惟庸红光满面地出来了,见了常遇春,忙打躬:“常将军,耽误您的大事了。”
常遇春鼻子里哼了一声,走了进去。
朱元璋一见他进来,忙站起来带有歉意地说:“叫你久等了。”
看着一桌残席,常遇春说:“主公真高看这小县令一眼啊。”
朱元璋请他坐。他说小县令不可小视。这胡惟庸把一个宁国县治理得很好。朱元璋听了都很佩服他。
“没有我们沙场征战,他宁国县好得了吗?”常遇春说得很直白。
朱元璋说:“反过来说,没有他们,大军吃什么?这次他就送来了五万石军粮。”
常遇春这才不说什么了。
这时吴良进来,说:“主公不是要去巡夜吗?马备好了。”见常遇春在,又与他打了个招呼,“你来了?九华山之战,打得真痛快呀。”
常遇春说:“托主公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