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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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 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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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永忠正在吃饭,朱元璋进来时,见廖永忠正把手伸进粥盆里抓粥吃,也不怕烫,手烫得红了,稀饭糊了满脸,下人忙去制止:“我用勺喂老爷吧,看手都烫坏了。”

朱元璋站在门口,显得很忧伤地说:“几天不见,病到这地步了吗?”

廖永安说:“永忠,皇上来看你了!快下跪!”

廖永忠不认识似的望着朱元璋傻笑,不下跪也不说话,只顾去抓粥吃。廖永安想按着他跪下。

朱元璋走过去,制止了廖永安:“他都这样了,还拘什么礼节。”他抓过廖永忠的手看看,烫起了水泡,朱元璋心疼地说:“快,弄点酱来抹上,他都不知道疼了。”

朱元璋坐在廖永忠对面,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是谁?”

廖永忠嘻嘻地笑着说:“认识,你不是玉皇大帝吗?我给你的金童玉女梳过头。”

朱元璋叹了口气,说:“好可怜。”又转对廖永安说,你们兄弟俩,投奔我也十几年了,立下过汗马功劳,今天落得这样惨,心里很难过。问他们老家是在庐州吧?

廖永安回答是在庐州乡下。

朱元璋面谕胡惟庸,让户部支出银子来,在他们老家修房子,给他们置办一千亩地。又转对廖永安说:“回去吧,好好颐养天年。有什么需求,随时来见朕。”

廖永安又要叩头,朱元璋制止了他。朱元璋起身,廖永安推了弟弟一把:“永忠,皇上要走了,说句话呀!”

廖永忠咧开大嘴一笑,说:“天篷元帅要出征了?那我打先锋!”

朱元璋摇头叹了一声,向外走。他看了一眼跟在侧后的胡惟庸说:“病得不轻,这不是废人一个了吗?”

胡惟庸说:“他再也不是从前的廖永忠了。这样也好,干净。”

朱元璋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这正是朱元璋的心里话,出于胡惟庸之口,又令他讨厌、生疑。是啊,廖永忠一疯,谋杀龙凤皇帝的无头案将真的永远无头了,让火眼金睛的太史们去望洋兴叹吧。朱元璋心底其实在为廖永忠庆幸,他这一疯,成功地躲过了一劫。不然,尽管朱元璋不忍心,也不会留下这个活口在人间,就如同廖永忠没有让那两个凿沉了小明王坐船的水贼存下活口一样。现在朱元璋放心了,心安了,这是他最期望的,两不相伤的结局。

四无独有偶。不是为孟子遭贬而有吞金死谏的山东道御史吗?今天又来了一个抬着棺材冒死上疏的刑部尚书。

上朝时分,他把一口黑漆闪亮的棺材摆在了奉天门外,这令朝臣们人人侧目。

侍卫们全都围过来,不准抬棺者再往前走。

一顶大轿里下来一位官员,他就是刑部尚书钱唐,一脸正气,毫无惧色,见皇宫侍卫们想把棺材弄走,他大吼了一声:“住手!”

侍卫们又惶惑又无奈,钱唐说:“老夫是刑部尚书钱唐,今天来冒死上谏,一死而已,这是老夫的棺材,你们谁敢拦挡?”

这一说,没人上前了。

一宫门使迅速跑入殿中。

钱唐迈着方步徐徐上殿。

朱元璋正与群臣议事,宫门使上殿来报:“刑部尚书钱唐抬着一口黑棺材摆在了奉天门外。”

朱元璋大惊,众臣更是惊得转身向殿外张望。这时钱唐已大义凛然上了殿,朗声说道:“陛下,臣钱唐有大事要奏。”

朱元璋沉静下来,满脸怒气地问:“你抬着棺材是来死谏?你把朕当成昏君了吗?”

钱唐立于阶下,说:“抬棺自随,自不怕死。臣岂愿意死!但如陛下不纳臣谏,臣愿一死以谢先贤。”

朱元璋一下子明白了:“你是为孟子而来?”

钱唐道:“正是。”接着他慷慨陈词,孔孟是千百年来读书人心目中的圣贤,其书是志士欲救世弊所必读,儒学大师朱熹将其编入《四书》以来,在读书人心目中神圣无比,今吾皇将其删得体无完肤,且将孟子赶出享庙,这是对先贤的冒犯,他叩请皇上三思,收回成命。

朱元璋大怒,怒的不惟是他为朱元璋讨厌的孟子说话,更在于他胆敢藐视朱元璋,向他逐步完善的皇权的堡垒挑战,如果低了头,今后将无法收拾,即使他所谏是对的,也不可容忍。

朱元璋说:“你不是抬了棺材来死谏的吗?朕今天就成全了你。”

这一说,全殿大臣们大惊,个个面无人色,钱唐可是个为官清廉,口碑极佳的重臣啊!

钱唐道:“臣能够为孟子而死,死有余荣。”说罢哈哈大笑下殿。

朱元璋先时下令将他斩首,由于受不了他的大笑,又改令用乱箭把他射死。

当钱唐走到台阶中央时,乱箭齐发。

中箭的钱唐摇晃了几下,倒地,乱箭仍然飞蝗一样射来,顷刻间他犹如一个刺猬。

大殿上的大臣们个个垂下了头。

只有一个没低头的是刘基,双目平视,脸上是冷然麻木的表情。

杀了钱唐,朱元璋偏偏不准用他自备的棺材下葬,别出心裁地赐了一张芦席,令他家人卷了去埋了,朝中没人敢谏阻。朱元璋认为这已是宽大了,否则应当剥皮实草,让他的干皮囊永远耻辱地立于人前,这已是对他网开一面了。

杀了钱唐,果然没有人再谈孟子的是非曲直了。

说来也怪,朱元璋杀钱唐,不怕百官心生怨艾,当年却独独忧虑过江南女才子苏坦妹会给自己带来坏名声。

如今时过境迁了,也不知胡惟庸办了那件事没有,朱元璋有理由相信,他在办,又一定办得漂亮,人不知,鬼不觉。

他没有猜错,这一天,胡惟庸重金役使的几个人正在婺水河畔大行其事。

月色朦胧,坐落在婺水河畔的一幢石碑在静穆中披着月色闪着青幽幽的光。落款处有朱元璋的名字。墓碑上可见“苏坦妹之墓”字样。

几个黑影走来。

他们来到碑前,四下看看,先后抡起大铁锤,顷刻间把青石碑砸得七零八碎。

随后,他们拾起碎碑石,扑扑通通地投到了婺水河中。

坟前只剩了一块墓碑。

几个黑影已经消失了,朱元璋的心病也从此消失了。当胡惟庸把这消息带给朱元璋时,他是不能明言自己指使的,这是他聪明的一面,朱元璋更乐得是“无头案”,他也知道胡惟庸的良苦用心。

朱元璋正在看奏疏,胡惟庸对朱元璋说:“皇上忘了那回事吧。”

朱元璋问:“什么事?”

胡惟庸说:“浙江婺州的苏坦妹墓前碑呀。”

朱元璋说:“你不要胡来,别陷朕于不仁不义。”

胡惟庸眨着小眼睛说:“天下有这样遂人愿的巧事!昨天婺州知府来报,说不知什么人把苏坦妹坟前的御碑给偷走了。我已限令他们破案呢。”

朱元璋一怔,喜上眉梢,却马上一本正经地说很对!并且严旨责成浙江府县通力合作,一定抓获元凶。这事要大张旗鼓地办,他问刘基他们知道不知道?他说当年立了这块代表他悔过的碑,他们四贤才肯应诏而来呀,可见非同小可。

胡惟庸说他第一个告诉了刘基和宋濂。

朱元璋问他们说什么?有何反应?

“没说什么。”胡惟庸说,“刘基只是说,这事蹊跷。”朱元璋便没再言语。

胡惟庸说:“今天要有一个画师来,给圣上画像。”

朱元璋说:“别又像上两个似的,画功太差,根本不像。”

胡惟庸说这个是岭南有名的画像师,但是不是名副其实,他也不得而知。

朱元璋说:“你不是认识那个给达兰画像的人吗?那才是个圣手,达兰的眉毛、头发丝都画得一丝不苟,太传神了。”

“他那是细腻的新画派。”胡惟庸说他叫李醒芳,自从陈友谅败亡后,李醒芳便没了下落,胡惟庸多次派人去武昌、九江他常落脚的地方去打听,一无所获。若真找到他,连那个女才子楚方玉也一起找见了。

“他们是夫妻?”朱元璋问。

“他们是至交,也是情侣,诗画往来,过从甚密。”胡惟庸说,“但天晓得是怎么回事,他们一直没有成亲。据说那楚方玉人很怪僻。”

朱元璋没再说什么,有一种怅惘若失的心情,如很多小虫子在爬。胡惟庸早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

令他心神不宁的“廖永忠”和“苏坦妹”两张纸条从屏风上消失了,也永远从他的心头消失了。还有一个棘手的人,令他难下决心。

朱元璋又在审视屏风上的纸条,其中有一个纸条上写着“如悟”两个字。他看来也颇伤脑筋,扯下来又粘上去,反复几次。

马秀英这时不请自到,一反平日的温文尔雅,进门就说:“我听说,皇上把你在皇觉寺里的一个师兄弟抓起来了?”

朱元璋一听立刻火了,把笔叭的拍在案上,说:“这可不是后宫的事!朕跟你三番五次地申明,后妃不得干预朝政,你也不例外。”

马秀英针锋相对地说:“这不是朝政,此事关乎皇上的名声、威望。”

朱元璋气愤地说:“如悟这狗东西!我恨不得亲手宰了他。你不知道他疯狂到什么样,他不光是说我当过和尚,讨过饭,他把我说得不成个样子,叫朕无法在百官面前抬起头来。”

马秀英辩解,他是个没有知识的人,皇上跟他计较,自己不也低了吗?再说,陛下的文武大臣,都是跟你十几年一起打江山过来的,陛下的底细、出身,哪个不知道?他们能因为陛下出过家、讨过饭而瞧不起你吗?不照样为你冲锋陷阵、洒血捐躯,不照样山呼万岁拥戴陛下当皇帝吗?

朱元璋的气似乎消了一些,他说,虽然马秀英说的也都在理,他还是无法消这口气。他现在一听见谁说起他当过和尚、讨过饭,就生气,那是明显的不忠、不敬。他连听见谁说光、秃,都不乐意听。

马秀英笑笑,恶意的又当别论,有几个是恶意的呢?人啊,都愿意叫人家提起五关斩六将的壮举,没有人喜欢别人揭他走麦城的短。

朱元璋平静些了,他说:“这倒也是,连圣人也不能免俗。”

马秀英笑吟吟地说:“民间有一个关于陈胜的传说,陛下听说过吗?”

朱元璋摇摇头:“你想影射?”

马秀英说:“听听故事总不妨吧?”

朱元璋往椅子上一靠,半闭起眼来说:“你讲吧,朕洗耳恭听。”

马秀英便娓娓道来,陈胜、吴广在大泽乡起义前,也种过田,后来陈胜称了王,小时候的两个伙伴就去找他,第一个进去的不会说话,和这个如悟差不多。他说:小胜子呀,你不认识我了?忘了咱夏天铲地,你把汤罐子打碎了,汤洒了,咱俩一起在地里捡汤里的黄豆粒吃……

朱元璋听得脸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

马秀英接着说,陈胜一听大怒,说这人胡说,叫人拉下去斩了。第二个伙伴会说话,也吸取了教训。他说,想当年跟着大王作战?穴铲地?雪,胯下骑着青鬃马?穴青苗?雪,手使钩镰枪?穴锄头?雪,打到?穴倒?雪灌?穴罐?雪州城,跑了汤元帅,捉住窦?穴豆?雪将军。

朱元璋睁开了眼。

马秀英接下去讲,陈胜一听,说的还是同一件事,却好听得多,风光得多,于是龙颜大悦,厚赏了这个人。

朱元璋站起身,背着手在屋子里走了几圈站住说:“借古讽今,你很厉害。唉,这故事好像就是为朕而编的。”

马秀英趁机劝他放了那个无知的小和尚,这也是体现皇上恢宏大度人格的呀。其实皇上还是很念旧的,对云奇那么好,不是因为一起在皇觉寺共过患难吗?

朱元璋说:“我要谢谢你,用讽喻之法来谏朕,别人是不肯这么做的。”

“别人谁敢冒着杀头之罪说这个?”马秀英说。

朱元璋说:“我不管了,你叫云奇把他送到皇觉寺去吧,已经重修过了,不在乎多一个和尚。不过你得警告他,封住自己的嘴巴,如果再有这种话从他口中溜出来,定斩不赦。”

马秀英脸上漾出笑容。

两天以后,如悟被放了出来,云奇在狱门口等着他,还备了一匹马,马鞍上挂的皮囊里装了些吃的、用的,云奇告诉他,这都是马秀英娘娘为他准备的。如悟绝处逢生,好不感动。

云奇送如悟出了城门,把马缰绳递到他手中,说:“若不是皇后慈悲为怀,你小命早没了。”

如悟“啊,啊,……”叫着。

“你也不能全怪皇上。”云奇说,“他若不发话,皇后也不敢放你呀!今后可要守口如瓶,谁再说什么,你也不要逞能,说你认识皇上了。”

如悟说:“我……我恨……”

“又来了!”云奇拍了他的马背一下,说:“快走吧,回到皇觉寺,好好闭门修行,早成正果,别像我……”说到这里眼眶湿了。

跨上马背的如悟啊,啊……着,又用手指指云奇,指指自己,意思是叫他常常来看自己。

云奇凄然地一笑:“我带着这耻辱的身子,怎么敢再去玷污佛门?”

第六十三章

高文健笔科场手,白发青衫宦路人,利禄之梦也许躺到棺材里也不会醒。腮帮子有一撮毛的周先生预言日后的胡惟庸,非大奸即大雄,今日可露端倪?

杨宪和熊宣使同时被洪武皇帝召见是不寻常的事情。熊宣使是钦天监上的官,初时官居佥太史监事,应属于刘基手下,后改制时为少监,是正四品,他掌管的是日月、星辰、风云、气候的变化,须及时奏报,定其吉凶之占,甚至宫中漏刻报更,以钟鼓警晨昏之事,也是他司职所在,一般是不会随侍皇上左右的。

杨宪在东安门碰上了应召从淮河工地上赶来的工部员外郎张来硕,三人便一同赶往谨身殿。

杨宪和员外郎张来硕还有熊宣使三人来到阶前。胡惟庸奏报,杨宪、熊宣使和张来硕来了。

朱元璋向下看了一眼,问:“张来硕来干什么?”

张来硕见问,向上奏道:“陛下不是召臣来问河工之事吗?现淮河河堤已修完一半,正是农忙之时,尚要缓些时日。”

朱元璋摆摆手,说:“你的事先等等。”张来硕只得退到一边去。

朱元璋转对杨宪说:“你有个弟弟叫什么?”

“臣弟杨希圣,”杨宪说,“在翰林院做编修。”

朱元璋唔了一声,又把他扔到一边。问熊宣使:“你在钦天监供职,要小心才是。”熊宣使马上说了些敢不竭诚尽心的话。

朱元璋说起不着边际的话,说因为钦天监是术业专攻的,监官一般不得改授他官,子孙也不得转徙他业,但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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