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方玉说:“由你来顶替呀!”二人都大笑。
他们走进一间挑着“四海居”招子的茶肆,要了一壶上好的雨前毛尖茶,边聊天边品茶。
李醒芳和楚方玉正在茶肆里品茶,见鼓楼城门前围着好多人在看什么。楚方玉问茶馆里的人:“那里贴着什么告示,吸引了那么多人?”
茶馆跑堂的说:“噢,是皇上出的皇榜,想吃什么珍珠翡翠白玉汤了,悬赏让人去做。”
楚方玉说:“这够荒唐的了,走,看看去。”她付了茶资往外就走。
李醒芳说:“你是什么热闹都想看哪。”
两个人挤进人群,来到鼓楼门楼跟前看着布告。
李醒芳仰头看着帖子,禁不住念了出来:“珍珠翡翠白玉汤?”
楚方玉说:“哈哈,这汤是我发端,自然是只有我会做呀。”
二人退出人群,李醒芳说:“我想起来了,你说朱皇帝有点像你救过的那个行脚僧。”
楚方玉说,在考场蓦然相见,似曾相识,只是恍惚而已,现在,可以肯定,真是那个行脚僧做了皇上!天下真是什么事都能发生啊,不可思议。当年她给他半罐残汤,他问是什么汤,楚方玉随口编了个名,珍珠翡翠白玉汤,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还记得,而且向全天下征询。
李醒芳摇摇头,说:“离奇而又荒唐!咱们快走吧。”
楚方玉说:“你等等。”她复又挤进人群,到了墙根,一把扯下皇榜就走。这一下轰动了,有人说:“揭皇榜了!”有人说:“问问他,珍珠翡翠白玉汤怎么做。”
楚方玉也不搭言,大步追上了李醒芳。
二人走在路上,李醒芳埋怨她胡来,不知她要干什么。
楚方玉竟想奚落奚落当今皇帝,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想吃白玉汤了。
“你又来恶作剧。”李醒芳说,奚落皇帝可是犯死罪呀。
楚方玉很自信,如果为一碗汤叫他杀了头,那我不是白活了吗?
李醒芳一脸的无奈。
扔下这个话题,李醒芳提议去看望一下刘基、宋濂。楚方玉说不妥,发榜前去看考官,有嫌疑。况且她说此时主考官一定忙于会同阅卷大员们阅卷,想见也见不着。
李醒芳觉得她说得有理,便作罢。
第六十九章
在人危难时投入涓滴,异日会有涌泉之报,胡惟庸是不是在播种?设官为民与韩非子的刑、德“二柄法器”是否异曲同工?“尽信书不如无书”不该出于孟子之口。
其实,此时刘基哪有心思阅卷,他倒成了代刑部缉捕犯人的要员。他向朱元璋报告了牢头所说的事以后,主张立刻拘押重要嫌犯钱万三。朱元璋同意,刘基立刻行动。
刘基叫来几个御林军军官,吩咐每个城门都要严加盘查,一定把钱万三拦住,立刻带到他这里来。
几个军官说“遵令”,便分头带御林军去封锁所有外城城门去了。
在华盖殿,朱元璋准备亲自在御前问案,这是非同小可的,向无先例。只有当皇帝对主审官充分不信任时才会有此举。
朱元璋的马脸拉得老长,嘴角向下耷拉着,腰间的玉束带耷拉到了肚皮下面。
丹墀下站着李善长、汪广洋、杨宪、陈宁、胡惟庸、刘基,还有六【文】部堂官等。人人预感到将【人】有大事发生,有的用笏【书】板遮面,有的垂【屋】着头,没人敢正眼看朱元璋一眼。
死一般的沉寂,刻漏声显得比平日大得多。
殿外值殿官奏道:“启禀皇上,科场舞弊案犯李大已带到。”
朱元璋以目示殿上的值殿官,他马上高呼:“传人犯上殿!”
钱大早吓得魂不附体了,一上殿便叫:“皇上饶命,我再也不敢了,我不考了还不行吗?”
杨宪极不自在地站在那里,也不敢看外甥。
朱元璋问跪在地上的钱大:“你从实招来,你是李大吗?”
“李大,李大!”钱大忙回答。
朱元璋说:“好,李大就李大。”接着便单刀直入地问他是怎么把夹带带入贡院号舍的?
钱大连呼冤枉,作揖如捣蒜。他再次重复口供,是偶然在贡院白果树下捡到的。
朱元璋却又不再穷追猛打,放下了这个话题,让人把卷子拿来。
值殿官用描金漆盘托来卷子,朱元璋挥挥手,让钱大自己辨认,问是不是他的卷子。
这时廷臣们的目光都集中到钱大那张有点浮肿的脸上。朱元璋有意无意地斜睨了杨宪一眼,杨宪显得紧张而不自在,马上把目光移向了别处,这更引起朱元璋的疑心了。
朱元璋再次催问钱大认卷。在钱大听来,朱元璋的声音特别恐怖,像山谷里那么空旷,声音嗡嗡的,震得他耳膜发痛。
这时,杨宪沉不住气了,见外甥发蒙,便斥责他,你连自己的字都不认得了吗,快快回奏皇上。
这是明白无误的提示,如梦初醒的钱大才说是他的字。
朱元璋在做戏,他拉长声叫大家“少安毋躁”,问,这案子是不是可以按杨宪的审理结案?
刘伯温适时出班,他要借阅一下卷子。朱元璋岂能不答应?值殿官立刻把卷子托到刘基面前。
与此同时,钱万三也正经历着出逃的磨难。
一顶轿子,十几个家人簇拥着来到玄武门前。一个个出城者都要盘查,不胖的男人、孩子、女人例外,很顺利放行,每遇胖子必细细盘查。头领大声吩咐:“凡是男胖子一律抓,叫他们当官的去认,不放过胖子就行。”很快,抓了一大堆各种年龄的胖子。抓胖子是刘伯温的命令。
几个士兵拦住了轿子:“轿里什么人?下来。”
一个仆人说里面抬的是病人,下不了轿。说着往领头的手里塞钱。
头领一摆手:“我不吃这个。”上去一把扯下轿帘,只见一个人蜷缩在轿中,蒙着被子。
头领不由分说拉开被,露出钱万三的胖脑袋。头领大叫:“这个胖猪头一定是钱万三!走,抓走!”
钱万三说:“我不是钱万三,你们不能抓我。”
头领说:“不管你是钱万三还是钱万四,到皇上那儿去说吧。”
当几百个胖子集中到皇宫外面的广场上时,刘基被御林军头领请出来,总得认一认,不能把几百个胖子都赶上殿让皇上去指认啊。
刘基毫不困难地指认了钱万三,其余的胖子有念阿弥陀佛的,有仰天大笑的,有骂祖宗的,一哄而散。
刘基叫人看住钱万三,又令人把牢头安排在了廊下,这才又回到了殿上,接着看卷子。
大臣们都不知道刘伯温又在弄什么名堂,但都相信他向来是箭不虚发的。
最紧张的是杨宪,手心都攥出了冷汗,表面又要扮出镇定如常的笑脸。
刘基翻过来掉过去地看,又把卷子举起来冲亮处看,最后,他平平淡淡地说,这卷子是假的,事后伪造的。
最先激烈反应的是杨宪。也许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必须以攻为守。他说,刘基作为考官,出了这样的科场舞弊案,罪责难逃;他又百般为自己开脱,想搅浑了水,明明卷子大家都验过无误,他却要给别人栽赃,他请皇上做主。
刘基一句都不反驳,只在一旁哂笑。
朱元璋则作出不偏不倚的姿态。你既然敢说这张卷子系伪造,就要拿出证据来,否则就有搅浑水之嫌。
这一说,杨宪又恢复了元气。
刘基不慌不忙地宣称,因为这是大明王朝的第一科,他和宋濂慎之又慎,连考卷的纸都不用库存的,也不在市面上买,特地到宣城定做,为防止造假,他们在定做的卷纸上做了暗记,是一片竹叶形的暗记,是压纸成形时就压进去的,肉眼看不出来,滴上几滴橘子水,那小片竹叶会立刻现出蓝色。
人们像听天书一样听呆了,都说刘伯温果然神算。杨宪的腿肚子这时可发抖了。
朱元璋叫人当堂演示。
早从库中取来了没用过的白卷,刘基将几份卷子平铺桌上,挤上橘子汁,神奇效果出现了,每张卷纸左上角都出现了一片蓝色竹叶,而署了李大名字的那张,滴了一大摊橘子汁也毫无反应。
众大臣哗然,议论纷纷。
朱元璋问杨宪,让他推断一下,这张假卷子是怎么偷梁换柱的?
杨宪硬撑着,说他秉公办差,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刘伯温走过去,对朱元璋悄声说了句什么,朱元璋便用揶揄的口吻说:“好啊,咱们的中书左丞杨大人可能贵人多忘事,朕请两个人来帮你回想回想。”
杨宪立刻惶恐不安起来,眼睛紧张地向殿外溜。众大臣也知道有好戏看了,交头接耳。
牢头出现了,他上了殿,先给朱元璋叩了头,便一五一十地把窃听到的话供了出来。
群臣大为惊诧,嗡嗡声四起。
但杨宪死不认账,宣称是有人买通了牢头陷害他。
朱元璋说:“那就请一位不会陷害爱卿的证人上来。”
殿外一声:“带上来!”钱万三跌跌撞撞地被推到殿前来,扑通一声跪下去,连呼“皇上饶命”。
钱大蒙了,绝望了,情不自禁地喊了声“爹”,扑过去大哭。
杨宪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去。他只觉得身下跪着的大块青砖正在破碎、塌陷,正把他陷到地狱中去,眼前一片漆黑。
朱元璋说:“钱万三,咱们又见面了。上一次朕饶了你性命,对你优礼有加,你怎么又忘恩负义,做起这等欺君罔上的事呀?”
钱万三说:“皇上容禀,这不是因为小民心里不平嘛!光有钱,还是叫人看不起,府州县,是个官都敢欺负,就想叫小儿高中个进士,不就出了一口气了吗?”
朱元璋又对魂不附体的钱大说:“李大,你现在到底是李大呀,还是钱大呢?”
钱大叩头咚咚有声,一迭声说:“钱大,钱大。”
朱元璋又问那夹带到底哪来的。
钱大全说了,信鸽带题,怎么雇人答卷,再飞回考场。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他又把目光掉向了杨宪,杨宪连声说他有罪,罪在不赦。
朱元璋问:“你有什么罪呀?你帮你外甥舞弊了不成?”
杨宪说:“启禀皇上,臣有失察和管教不严之过。我妹夫望子成龙心切,干出这等大逆不道、欺君罔上的事来,臣深感有负天恩,自请处分。”
朱元璋不理他,又转问钱大:“你舅舅家的信鸽非同小可呀,既可飞进号舍把考题带回你舅舅家,又能把别人答好的卷子带回考场,真是煞费苦心啊,这一切都是谁的主意呀?”
钱大颓了:“我该死,皇上说的都对,这都是舅舅的主意呀。”
看着杨宪的样子,李善长大为不忍,见皇上盛怒,他又不敢求情。胡惟庸附他耳畔悄声说,杨大人为了外甥考个功名,把一生都毁了,得不偿失。
李善长没有做声,他在考虑朱元璋会不会对他有微词?杨宪与李善长过从甚密的关系,没人不知道啊。
大家都等待朱元璋对杨宪降旨发落,不料朱元璋长叹了一声,站了起来,说:“我们到后宫去看看。”
众人莫名其妙,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朱元璋先下殿,群臣只能跟着。杨宪却伏在地上不敢动。
朱元璋回头说:“叫杨宪也来。”
杨宪战战兢兢起身。
大概臭味太重,大臣们随着朱元璋一到后宫太监院小角门处,都用手捂起了鼻子。人人忐忑不安,静等着祸事到来。原来几天前云奇的“收获”早已令朱元璋龙颜大怒了。
那天,云奇把花一锭银子买来的两桶泔水摆在太监院后角门处,正好旁边立着警戒宦官的那一块铁牌子,上书醒目大字:内宫干预朝政者,斩不赦。
云奇引着朱元璋来到木桶前,云奇叫小太监揭去桶盖,朱元璋伸手拿起桶里的长柄勺子搅了一下,舀起一勺看着,尽是鱼肉之类,不免心疼、气愤。
朱元璋气得砰一下丢下勺子,问:“这是从杨宪家弄来的泔水?”
云奇说:“是,陛下,还弄吗?那个出泔水的脏水道我花银子包下来了。”
“这就够了!”朱元璋背着手走了几步,又命令云奇接着去弄泔水,挨门挨户地淘,二品官以上一个不漏。
于是有了今天后角门这一大排臭气熏天的大桶。人们一到,嗡一声飞起一群苍蝇,几乎是遮天盖地。
朱元璋却忍着没有捂鼻子。他把众大臣领到了角门处十几个大桶跟前。令人惊异的是,每个桶上都挂着一个白布条,上面写着人名,第一个是杨宪,陈宁的也在,连李善长、费聚、陆仲亨的都有。
朱元璋下令把桶盖打开。
几个桶盖被小太监打开,扔到地上。
朱元璋又下令,排成一队,从每个桶跟前走过去。
李善长为首,大家不得不围着泔水桶走了一圈,个个胆战心惊。
朱元璋说:“这就是你们各位家中扔掉的泔水,真正的朱门酒肉臭!朕该对你们说什么呢?朕如果招来那些吃不上饭的饥民来看看,看看这些显赫官员、豪门旺族是怎样骄奢淫逸、暴殄天物的,他们会怎么样?”
李善长好不沮丧,只得说臣知过了。
朱元璋几乎是新老账一起算,他说很替他难过,你是首辅啊,一处房不够,要建两处三处,要和皇宫比高低!为了一己之利,甚至违反法令,借用三百个士兵为他服劳役。朱元璋质问李善长,你就带这样的头儿吗?
李善长跪下去。
朱元璋说:“杨宪,你还有什么可说吗?”
杨宪跪下说:“臣罪该万死。”
朱元璋说:“何须万死?一死足矣!朕不得不借你人头整饬朝纲了!我们立国刚刚三年,你们就忘了元朝亡国之教训,朕的江山岂能败在你这样的蠹虫手上?”
他回头叫:“来人,把杨宪抄没家产立即处死,剥皮实草,就在午门外示众。”
杨宪已瘫在了地上,大臣人人侧目。
朱元璋又格外开恩,那个钱大,年幼无知,那个为富不仁的钱万三愚昧无知,都免死吧,将御赐的为富而仁匾收回,没收全部财产,只留够他活着的土地,朱元璋说这也算宽大为怀了。
往日煊赫无比的杨府立刻如汤浇蚁穴一样乱了营,顿时哭声震天,抄家的御林军神速赶到。
整个一条街封锁了,御林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杨府,路人侧目,从院外即可听到女人的号哭声和官兵的大呼小叫。
由胡惟庸派员查抄杨宪的私宅。满院子鸡飞狗跳,男男女女被分别圈在宅中不同的院子里,不准走动。
胡惟庸在大门口影壁墙前,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监督下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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