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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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 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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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惟庸在大门口影壁墙前,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监督下面的人查抄,一道道门都糊上了封条。杨希圣也在人群中。他因为未婚妻的事开罪了皇上,又受钱大舞弊案牵涉,本来也是难逃死罪的,不知是朱元璋疏忽了,还是另有用意,杨希圣的处分只是逐出京城,永不叙用,而且特旨,让他带着美丽的未婚妻一起走,这连他自己都大感意外。只有胡惟庸明白,朱元璋深怕因小失大,如果杀了杨希圣,万一史官们不平,日后在史书上写上一笔,朱皇帝因夺臣妻未成而借故杀人,这是千古抹不去的耻辱,朱元璋在别的事上严酷,事关名声,他宁可宽容些。

抄家、查封已接近尾声。胡惟庸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向众人宣布,元凶杨宪已伏诛,各房可带自己的衣物各走各的,但不准带走金银细软和珠宝。一旦查出,必严办。

此令一下,圈着的人们散开,男找女、幼寻长,乱成一团。

一个军官走到胡惟庸面前,说:“钱万三父子押来了,去苏州、宁国、庐洲各处查抄家产的人准备出发了。”

“让钱万三过来吧。”胡惟庸吩咐。

士兵把钱万三父子押过来,钱万三忙拉着钱大跪下去磕头:“罪民给老爷磕头了。”

胡惟庸口气颇温和地说:“你惹了多大的祸呀,你父子的命倒是保住了,却把当朝二品大员给毁了。回去老老实实做人吧,别再招摇,草民就是草民,别存非分之想。这次皇上对你网开一面,真是格外开恩啊。”

钱万三顺情说好话:“若不是胡大人护着,脑袋早搬家了。”

“抄没的单子呢?”胡惟庸从下属手中接过一张很大的单子,看着,叫钱万三:“你过来看看,有没有遗漏?”

钱万三过来看看,说:“都全了,都全了。皇上开恩,还留几亩口田。”

胡惟庸拿起笔来,把“庐洲老宅九十间、田三千二百亩”这一项一笔勾掉了,卖了个大人情,然后看了钱万三一眼。钱万三眼里立时热泪滚淌,又跪下磕头:“小人今生不报,来生当牛做马也要报大人洪恩。”

胡惟庸挥挥手说:“去吧。”

钱万三拉着儿子走了。

杨家已解体成三三两两的小户,各提着几个衣物包裹逃难似的向着大门口走去。

胡惟庸看着士兵们逐个检查着出院人的包袱,在衣物包里乱翻着,有的发现了金银,立刻扣下,且打人。

杨希圣和老母亲过来了,杨希圣搀着颤巍巍的老娘,也挎着几个包袱。

胡惟庸叫他:“杨希圣,你过来。”

杨希圣说:“罪官在。”急忙拉老娘过来。

胡惟庸亲自验包,打开一个,里面是一些衣服,再往下一探,手触到滑溜溜、硬硬的东西,衣服下面竟有一大堆珠宝。

杨希圣吓坏了,马上跪下了。当一个士兵过来探头看时,胡惟庸却用衣服盖住了,而且不等士兵看,早迅速地替杨希圣系好包袱,交还到杨希圣手中,说:“快走吧,好好做人,还是有起用机会的。”

杨希圣眼里淌出泪来,说:“今后老娘不会冻死路上,都托胡大人福了,我替老娘为你烧香,祝你长寿。”

胡惟庸摆摆手,亲自送他母子到大门口。

一场风暴过去了,炙手可热的杨宪不但没能如愿以偿地爬上丞相宝座,反倒丢了性命。朱元璋很震惊,刚刚立国,就出杨宪这样以身试法的人,不严加整肃,哪堪设想?

这天早朝时,朱元璋决定再次敲警钟。

华盖殿的御座前新立起一块铜匾,上面有朱元璋手书“设官为民”四个字。

净鞭响过,朱元璋对站在丹墀下手持笏板的文武臣僚说:“你们都看到朕新立的这块铜匾了吧?设官是为了什么?设官是为民,不是为了官。”他环顾四周后说,杀朱文正,杀杨宪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们是坏榜样,有人敢以身试法,仍然要杀头,要剥皮实草。

停了一下,他从屏风上取下一大张纸,上面写满了人名、官职,他这几年一共任命了郡县官二百三十四名,派遣他们履任时,给他们罗、绢、夏布和银子,连家属都减半发给,这是历代所没有的。为什么?朱元璋希望他们有足够的银子来养廉,饿不着、冻不着,有田亩、有房子,有足够的俸禄,仍然贪得无厌,那怪不得他不客气了。

朱元璋又说,天下初定,百姓财力很弱,你们对百姓侵害,就等于初飞的鸟儿拔它的翎毛,新栽的树木动摇它的根。朕要廉吏,也要能吏,廉能二者不可缺一,惟一不要的是贪吏、庸吏。

百官唯唯,大殿里鸦雀无声。

朱元璋问:“宁国知府陈灌来了吗?”陈灌是他特旨宣来面圣的。

一个穿一身旧袍服的中年官员从殿外进来:“臣陈灌在。”他没资格站在丹墀上。

朱元璋又问:“兴华县丞周舟来了没有?”

周舟也从殿外台阶下上来:“周舟谨见皇上。”

朱元璋离了龙椅,走到陈灌跟前,扯起他的衣袖对众大臣说:“你们看他这旧袍子,已经穿了好几年了,从未做过新的,你们以为他是装样子的吗?”朱元璋先后派了两位官员下去私访,陈知府家竟然家徒四壁,他的薪俸都周济了贫民和念不起书的学子。

朱元璋又指着周舟说,他才是个县丞,官很小,可他离任调吏部当主事时,该县县民万人联名上书留他,朱元璋又把他派回去当县令,他说周舟的官虽小,却是为国分忧的官……

大臣们大多数垂着头不敢看朱元璋,只有刘基笑眯眯地不时地与朱元璋对视交流。

朱元璋注意地看了一眼群臣,忽然问:“宋濂呢?他怎么又没来上朝?”

“又”字用得是很有分寸的,一来朱元璋是第二次在早朝时问起过宋濂,二来也向群臣表明,他朱元璋是无所不知的,他能在一片黑压压的人头里辨出他要找的人,知道哪一个没上朝。在他面前,哪个臣子敢怠慢、玩忽职守?

没人应声。朱元璋降旨派人去叫。别以为当了太子师傅就可以不守朝纲了。

胡惟庸应答一声:“臣马上派人去宣他。”

大家明白,这也是杀鸡给猴看。对他当年三顾茅庐请出山的浙西四贤都如此不徇私情,何况别人?

四此时,在奉天门外走来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她正是楚方玉。她不是要来奚落一番朱元璋吗?她真的来了,李醒芳拦挡不住,两人闹得很僵,竟至几天不说话。楚方玉说,她表面是奚落朱元璋,实则是帮他,借事喻理;他如果是个能成大器的天子,应当从中悟出点什么来。

楚方玉一只手里拿着揭下来的皇榜,另一只手提着一个陶罐,来到登闻鼓前,没等武士上来制止,她已击了几下。她是有意把平常的一件事弄得捅破天,她从小喜欢恶作剧、喜欢冒险。

鼓声传入华盖殿,朱元璋问:“什么人击登闻鼓?”楚方玉已闯到丹墀下,朗声说:“皇上,我是看了陛下的皇榜,来献珍珠翡翠白玉汤来了。”

朱元璋打量着这个英俊的青年,怔住,一时无以为答。众大臣都觉得事情蹊跷,全都窃窃私语,大殿里一片嗡嗡声。她的出现,令刘基大感意外。

朱元璋说:“你是何人?你敢来献汤?若是不对了,你知道是什么罪吗?”

楚方玉也打量着朱元璋,眼前的皇帝幻化成当年差点饿死的行乞小和尚,她确认了自己的判断,从容地说:“自然是欺君之罪。若这珍珠翡翠白玉汤对了呢?”

朱元璋说:“不可能。十几个御厨请教了很多名手,都没有做出那个味道来,你怎么行?”朱元璋以为她是来讨赏的。

楚方玉举了举手中的陶罐,问:“陛下记得吗?当年是不是用这种罐子盛的汤啊?”她发现了刘基注视着她,有担心,也有疑惑,楚方玉报之以一笑。

朱元璋眼前幻化出当年土地庙前楚方玉递给他的陶罐,于是朱元璋说:“难道因为装在这种罐子里,汤就不一样味吗?”

“也许是吧。”楚方玉说,“请陛下品尝。”

云奇见朱元璋向他点头,便跛着脚下殿,从楚方玉手中接过陶罐,捧到龙案上。

朱元璋打开罐子,向里面看看,皱了一下眉毛,还是端起了罐子,喝了一口,但他立刻干呕起来,吐了一地,众大臣全都为之变色。

这是什么汤啊,酸烘烘、臭烘烘的,和泔水没有什么两样。

刘基开始替楚方玉担心了,她可是中了解元的人啊,他又无法帮她,不知楚方玉意欲何为。

朱元璋跳起来,传旨推下去斩了!怒斥她竟敢殿前欺君、戏君!竟敢盛了半罐泔水来骗天子,实在可恶。

已经上来几个武士按住了楚方玉的双肩,刘基几乎要出来讲情了。

楚方玉非但不惧,反而纵声大笑。朱元璋说:“你死到临头了,笑什么?”

楚方玉说:“自然是笑可笑之人。皇上敢当着你的大臣面,让我说几句话吗?”

朱元璋说:“你说。”

楚方玉双肩抖了一下,甩脱两个武士,说:“其实,当年陛下穷途末路,饿昏在土地庙前,好心人给你喝的珍珠翡翠白玉汤,就和今天我献给陛下的一样。”

“不可能。你巧言令色。”朱元璋说,“再说,你又怎么能知道当年的汤是这滋味呢?”

楚方玉说:“当年献汤人是我的姐姐,讨饭讨来这汤的人却是我。陛下知道我姐姐称之为珍珠翡翠白玉汤的是从哪里来的吗?是从大户人家的泔水缸里舀出来的,烂菜叶为翡翠,白米粒为珍珠,水是白玉呀。”

“泔水?不可能!你又在戏弄朕。”朱元璋说,“泔水怎么会那么香?叫朕终生难忘?”

“这其中的道理再简单不过。”楚方玉说,那时陛下正蒙难受苦,人在求生不能时,能喝上一口泔水,也会感到如同甘露。而今皇上拥有天下,每顿罗列珍馐美味,吃什么也不会香了。

朱元璋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大臣们也窃窃私语,刘基大大松了口气。

楚方玉道:“陛下不再杀我了吧?我可以走了吗?”

朱元璋忽有所悟,说:“你今天不是来献珍珠翡翠白玉汤来的,你是专门来进谏的,对吗?”

“不敢。”楚方玉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嫣然一笑。朱元璋忽然注意到了楚方玉眉间的那颗好看的胭脂痣。不由得眼前叠化成当年送他白玉汤的姑娘姣好的脸。

朱元璋问:“你姐姐好吗?朕恍惚记得,她眉间有胭脂痣,怎么你也有?你姐姐在哪?”

楚方玉说她已在乱离中死去了。

朱元璋说:“可惜,朕一直想找她,想报答她,却没有机会。”

“这张皇榜不是很聪明的办法吗?”楚方玉揶揄地说,“白玉汤不是送来了吗?恕我直言,一国之君,为一碗汤布告天下,陛下不怕将来史家写入正史令皇上蒙羞吗?”

朱元璋很觉赧颜,他急忙声明,这并非他的本意,他也正为此事恼火呢。

停了一下,朱元璋对群臣说:“大家都看见了,珍珠翡翠白玉汤,其实是泔水;同样的泔水,会使人有完全不同的感受。这提醒朕,也提醒你们,切不可忘本,不可忘乎所以。我们都应当谢谢送白玉汤来的青年人。”

朱元璋再次打量楚方玉时,忽然说:“朕看着你有点面熟。”

刘基出班奏道:“他叫楚方,是乡试中了第一名的解元,在京等待会试的。”

朱元璋说:“对了,在贡院号舍里见过你。好啊,希望朕能听你在殿上对策,名登三甲。”

楚方玉笑了,她与刘基对视一眼,浅浅一笑。

只有朱标在文楼看书。朱元璋踱步进来,顺口问:“先生还没有来?”见朱标在看宋濂的自刻文集,不禁皱皱眉。

朱标近来说话,总是先生如何如何,今天又说,先生说不一定天天往耳朵里灌,关键在于领悟。

朱元璋问他《资治通鉴》看了多少了?

朱标说,先生不主张他多看《资治通鉴》,他说那里面缺少仁义道德,为仁君所不取。

朱元璋有点火了:“一口一个先生说,朕说的反不如他的了?”

朱标说,天地君亲师,父皇占了君亲两位,师傅排最后,能不听父皇的吗?

朱元璋只得这样开导太子,先生教的没错,也不能全信,好像有哪位古圣贤说过,尽信书,不如无书。

朱标马上告诉他出处,这是孟子的话。

朱元璋最讨厌孟子,朱标偏偏拾孟子牙慧,便立刻板起了面孔:“他说的,不足为凭。”停了一下又问,最近宋濂都教他什么了?

朱标说,仁孝为上,重礼教轻刑法。一个君主,用仁爱之心去驭天下,则四海臣服,天下歌舞升平。

朱元璋哭笑不得提醒太子别忘了,仁政并不能使坏人感化过来,仁政只对善良的人有用。韩非子主张二柄,也就是两样法器,一是刑,一是德,杀戮为刑,庆赏为德,不要说老百姓,就连那些大臣都一样害怕刑罚。

朱标不以为然,他说先生以为,重刑只能收一时之效,重德才会长治久安。

“又是先生说。”朱元璋哭笑不得地心里暗自动了这样的念头,也许该给他换一位老师了,将来把太子教育成宋老夫子那样的人,怎么管理天下?

朱标却十分尊崇他的师傅,自认为若能把宋先生的品格、学识和为人学到手,那可是天大的喜事,但太难了。说这话时,眼中充满了崇拜的神采,这更令朱元璋忧心忡忡。

朱标察觉了,问:“父皇好像不大喜欢他?”

朱元璋所答非所问,叫宋濂专心带人去修元史不好吗?

朱标固执地要跟先生学,他的文章好,淡泊、宁静,不造作,文如其人。他从来不求什么,他才是五品官,他说父皇对他其实太吝啬了点。

朱元璋对宋濂说不出是褒是贬,他清高,给他官他不当。当了翰林院学士了,连朝都不上。

皇上父子正为宋濂的为人、品格、见解、学识争执不休时,宋濂迈着夫子的方步来给太子授业了。

朱标说他最喜欢先生为别人写的墓志铭和序、跋。真是好文章,读起来如甘泉沁入心扉。其实朱元璋也有同感,但不能支持太子。

朱元璋强调当皇帝不靠文章。

朱标提到他人品也好,从不讲别人坏话,从不说谎。

“这倒是。”朱元璋也有另外的看法,从不讲别人坏话,也有明哲自保的用意呀,人无完人,不要因为是太子师,便一俊遮百丑了。

这时宋濂进来了,一怔,说:“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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