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他也哭了,伏在我背上哭。
我一直以为,何渝是个不会有眼泪的人,然而这一刻他显得尤其软弱……。我明白,他已经失去了一个朋友,所以再也不能容忍我因此而更加的消沉下去,在这样一波又一波不断的催袭之下,他那根最坚韧的底线完全失去了作用,在他微微颤动的身体里蔓生出一种无力又无助的茫然可怜。
然而他错了。相形而言,自修仍是最了解我的那一个,……所以才会做得那么义无反顾。
…我不后悔,与你并肩作战,乃是我今生最大的梦想。
既然你至死不悔,我又岂能轻言放弃。……,所以不必质疑,所以心中坦然,所以我……绝不能放弃自己。一个为了让我放开心胸去做而不惜损命的人,我怎能再辜负了他。“何渝,不要哭,……我们还有明天。”制止别人的同时也极力收回了自己的眼泪,眼前再度浮现了那四个在禺怏宫前击掌盟誓势必保家卫国的少年。“我会坚强,会带着自修的份一起顽战下去,用我的眼来代替他看着我们的吴国故土蒸蒸日上。何渝,我们一起……”
相信何渝,相信浅阳……这一次,我不放开任何人!一觉睡了太久,醒来以后……,世界仍要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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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时真的很有信心…………真的、……
可终究还是错了,并且这个错误是不能反复的。有些事情,不是信心可以代替,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不是我们所想象的那样。于是早已错在最关键的时刻,于是早已无法挽回,于是我们没有将来。………直到很久以后,当浅阳独自站在空寂的吴国大殿里撕心裂肺的问一句:“为什么……”,回答他的只有宣事殿顶上摇摇欲坠的几根黄粱。……那时我们才肯相信,这个世界永远也无法定论。
梦想……其实只是个残酷的开始。
吴浅阳五年九月,吴楚双方未免粮尽兵竭,并下战书,于初七午时约衡阳宣书开战。楚军兵分三路,中军直上衡阳关,左翼绕巍岭东下行七十里,右翼曲江下行五十里,于衡阳关左右伏栖备战。【tetsuk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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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军看来是调满了兵,很是嚣张的把战场一分为三。无奈将征东御南北战三位将军分置曲巍两地。是个会布阵的都被调到那种曲里拐弯的地方,运兵不多,却要他们拼死力敌,也真是有点强人所难。这也是逼不得以,衡阳关是个很平坦广阔的地方,自古以来被喻为天然战场,楚军之所以没有将队列分为奇正,就是因为吴国的兵力也不算少。如果那两边有一边战败了,这个方案就有可能实现。万一让他们两面夹攻,腹背受敌我们可吃不消。
初七的正午艳阳高照,衡阳关更是鼓声震天,旌旗凛冽,两军士气正旺,一切都预示着一场激战的来临。
……
什么叫“阵前失策”?我今天可算是对这四个字深感肺腑。
当身披金甲独立于阵前的宇文扬起手中的宝刀,示意双方主将先来个单挑的时候。胡宜非但裹马不前,而且他身下那匹坐骑仿佛很有灵性似的,按照主人的意志一小步一小步往后退……
“他在做什么?再退就要混到军阵里了。”
“估计他是打不过,听说对方将军厉害着呢。”
“大家都看着呢,他不会是想逃吧?”
身边有人小声嘀咕,我站在不远处的戍楼上,那个气啊,不打从一处来,真想飞下去给他几巴掌,………这也太丢脸了吧。
丢脸事小,主将不赢士气是衰,主将惧阵士气是竭,这玩艺他又不是不懂。正火着,那边楚国的士兵开始很合时宜的嘻笑嘲弄起来。
“这样吧,你若不敢与我较量,就让我的副将来与你过两招。”这声音恰是宏亮,宇文在笑,很得意。我恨不得伸出三头六臂冲下去代胡宜把宇文的笑打掉。
副将?这算什么,侮辱人么。而且,万一他的副将武功很高……打不赢主将只是影响士气,如果连副将都……那这场仗干脆不用打了,直接挂白旗算了。
我知道那家伙今天很失常,可他不是笨蛋,当然不可能上当。他接下来会怎么做呢……,心中已经略过百千计,条条可施。最直接的,干脆带大军不管三七二十一杀上去,虽然看上去笨拙鲁莽,倒无损失,何况避其锋芒之处为上……,或者他还会作出什么出人意表的举动来挽回全局,这样的思想还尚未停止,……胡宜那边已经“嗖”地一声冲过去了,单枪匹马冲向对方所派出来的副将,就象只脱了枷的小豹子。
我反射性得一弯腰蹲下去,“他妈的”暗咒一声,自取其辱自毁文章被他占全了,被搅和成这样,实在不忍心看下去。
“东……东方将军,你这是怎么了?”
“我肚子疼………呃……肚子疼,一会儿就好。”……胡宜,我要被你给气死了。
两军叫阵声声,单调的刀枪撞击在空阔上方回响,我认栽的站起来,再不能入眼也得看。……
当看清楚对方派出来的副将的时候,我承认我是彻底的想杀人了。没有穿战甲,一身西塞胡服………尤其是那只变态的爪子……
怎么会是这个混蛋…陈炀。
那混蛋的武功精进了不少,而且,那些招式……都是我的。一定是宇文教他的。看着胡宜渐走下风,我手心一把把的捏汗。军心已经涣散得一塌糊涂……,这次真的完了,这仗是绝对不能再打了。可对方又怎会放过大好良机,我仿佛已经预示到激战过后,我军惨败横尸遍野的场景……
果不其然,就在这样的场景还在眼前晃动的时候,胡宜被打翻落马。
“我输了。”他认命道。
刺耳的欢呼如高浪,楚军的长戟矛戈在地面猛烈的拍打,响声震天,我军如散江之水,低糜而机械……,可战场上的事,总是瞬息万变。在一念之间的判断以上,更有一种不经思考的直接反应,这靠得是阅历积累,从而转变成阵前的灵感。只要反应是及时正确的,一样能够转危为安。当陈炀高举手中长枪向我军示威时候,当宇文正准备挥手出兵的时候,转机也就发生在这一霎,胡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地上跃起,在所有人都没来及应变的瞬间一刀横上陈炀的颈。“即刻收兵,否则我叫他人头落地。”
好个攻其不备。言败之将,这样做算是很卑鄙了,可,运兵贵在使诈……,我站在戍楼上微笑,宇文你输了。
“好吧,我收兵,你子时放人。”
“我有必要答应么?”
“你认为我会在乎一个副官么?”
“你确有选择。”
胡宜似乎把刀子又近了近,我看到陈炀的领口红了一大片。那一刻没有人会怀疑他是否在考验宇文的耐力,有一种散发于他周身的恨意,连站在戍楼上的我都能深刻感受到。
宇文僵持了半晌,下令鸣金。
我大大的松了口气,一直都找不到宇文的弱点,其实很简单,他所欠缺的,就是无数次置身沙场所换来的经验,这一点胡宜比他强多了。这会儿被人鄙视也就罢了,可这仗是真不能打,否则真是后患无穷。
……不过我当时还真不晓得,他们之间经历了一场什么样的较量。
陈炀理所当然的被押了回来,胡宜的状态很奇怪,收兵那会儿跟我打个照面,只是微微点一下头,以致使我很多话都噎在了喉咙口吐不出来,……骂人的话。
直到傍晚,我决定去会会陈炀。
进到戍楼最底层地牢的时候,一股强烈的血腥扑鼻而来……,然后被眼前的景象惊怵了。不是没有见过血光弥漫的场面,不是没有凌虐过人……,可是……实在不敢相信这些都是胡宜干的,有点乐观又有点开朗顽皮的胡宜,从今天中午直到现在,活像一只发了疯的狮子。
陈炀被几根铁链束缚在墙壁上,乱发覆面,浑身都在向外淌血,地上丢着两条被打断了的鞭子,有一种说不出的落魄的味道。我看看手中崭新的鞭子……,似乎没必要了。
也不是真的要打人才能解恨,毕竟那段轻狂且消沉的时光已离我远去了,只是觉得曾经受了那种侮辱,是个男人的话,不讨回来实在不甘心。来之前取了鞭子,一路上想着精妙的开场白,比如“陈炀,还记得东方么?”,比如“风水轮流,你也有今天啊。”诸如此类,让我心情愉快。结果现在……,我随手把鞭子往墙角一丢,转身向外走去,最近血腥见多了,也烦腻了,真真是无趣。
然而在我刚跨出地牢门槛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一缕低低荡荡的混浊气息,以及受了重创后枯涩干哑的声音……“何穷达之易惑,信美恶之难分。时悠悠而荡荡,将遂屈而不伸……”
我的脚步就这样悬在了空中,难以致信的回过头……“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你的处境………难道错了?”
没有错,当真是说到了我的窝心处,一时间深有感触。这话可以从自修浅阳何渝任何一个人嘴里说出来,甚至可以从朝中百官口里道出都不足为奇,可眼前从未正视过的人,一下子变得令人难以琢磨起来,“陈炀,你竟然明白……”
被折磨得体无完肤的家伙有些颓废的冲我一笑:“西邺两年犬屈于你,哪怕不是日日召见,鞭子也吃过不少,我倒真希望我不明白。”
就因为这个?“你……还明白多少?”紧张,这种时候竟是一种无法抗拒的紧张。
他抬起头来幽幽的看着我,有些诡异的……道出了两句诗,“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可是东方当时的心境?”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短短数语,囊括万千,我眼前仿佛飘过了西塞凛冽而苍凉的寒风,卷起失散的别意,一段消极而孤独的日子里,在茫茫众生之中,寻找一个能知我谓我拉我一把的人,那时候是如何期盼如何望尘莫及……
“陈炀,你真的只是个番地的首领么?”
荒唐,天大的荒唐,如果说处境尚可以推测,那心境又从何得知?在那个最低落无助的时日里,………这样的人,为何不曾是东方的知己。【tetsuko】1041BA5181C69B77秋之屋欢迎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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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嘲笑的看着我,“也不过如此。”
“什么意思?”
“我是说,那些话不是我说的,只是耳熟能详罢了。有人时常吟道,我听了觉得上口就默了下来,……不过你逃不掉,没人能帮得了你。”
我心下一凛,果然不像是他说的,可他这些话足以让我困扰。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如果你对现在的处境还有点觉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在给你一个机会。”……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还未等到对方回答,就看到胡宜怒气冲冲的向这边走来,看样子刚洗净双手,指尖滴着清水,衣服上却留有血污。他见了我并没有感觉到奇怪,甚至没有打声招呼,就捡起我丢至墙角那根新鞭子,旁若无人的抽打起来。
雷霆鞭响扬起四射的血花,他的样子执着的可怕,简直不像我所认识的那一个,面前狞厉肃杀的脸庞如同昔日的自己,我最终忍不住大声说道:“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样子么?”这一刻,我深刻的体会到我在担心,担心那种恨戾与残忍会吞灭了他,无论是什么事,不想让他重蹈我的覆辄,即使那是我曾经希望看到的,可是……错了。
胡宜收了鞭子转身,看向我的眼光冷漠而残酷,他一字一字的说:“他杀了我父亲。”
我一奇,忙问道:“不是宇文干的么?”
“不是。”短暂的回答,然后便走了出去,他显得很烦燥,更不想面对我的质问。
可事情一下子变得很奇怪,胡宜就更奇怪了。即使他不愿说我也不能不明白。转身看看陈炀,心中不免质疑,冷冷的开口道:“是你杀了胡承和?”
“你不知道么?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你还真是可怜……”他顿了顿,像是在思考什么,表情微微起了变化,最终有些激怒的把脸面向我,“……可为什么要别人跟着你一起可怜!”
我完全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直觉很多事情开始不对了。
初九,天阴。衡阳关再战……
我站在高高的戍楼上,手中把玩着一只精致的箭矢,身旁是五花大绑的陈炀,被两名侍卫押着,一个卑屈的姿势,使他半个身子斜向危墙外。
“看清楚了么?你日思夜念主将,正在不顾一切的……往刀口上撞。”话里夹杂着无限的火气与妒意,这是我自己知道的。
下面的战斗很平稳,胡宜小心的避开了宇文的撕杀范围。理由很简单,宇文想擒住胡宜,以此来交换他的副将,谁都看得出他救人心切,章法紊乱不堪。我只是想试试,只想证明或许是我看走了眼,……可谁知道身边这个不成气候的家伙会让宇文如此重视。
眼看着时机成熟,我又拔了一队士兵,叫他们下去布一个阵,前两天发现宇文未达于道,所以摆个破不开阵还能困他个一时半刻,否则他会知难而退的。阵势围成了干脆就把胡宜叫回来,或许还能欣赏到某人脸上的失望。
“知道这阵势叫什么吗?”不等陈炀回答,我继续道:“叫做‘向斜’,一个很小的阵围,人们更喜欢称它为……‘绝阵取将’。”
身边的陈炀不语,只是俯身看着,冷漠着……倒显得镇定无畏。他的表情告诉我他知道,宇文也一定知道。我仰天望着衡阳关上空浓得化不开的硝烟,漫不经心的移动视线,硝烟下的将领打得很吃力,迎着左右一个又一个前来补阵的士兵,明知道是个无望的圈套,仍是那样的奋不顾身的维持着,等待一线或有或无的转机突破,……那真是个有情有意的男儿。
……却是为了我身边这个人。
“他真的很吸引人。”我低头,不知对谁说着,只感到心如刀割,……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