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看了看念兮,微微一笑:“你废话还挺多,不过我还是觉得你病着好些,至少不会朝我瞪眼,也不会动不动就放条小蛇出来咬人。”
推门而入,念兮却在门外顿了顿脚步,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还想站在外面?”
以念兮的脾气,本不该是那样低声下气的人,只是想着孟旭还在他手中,不由还是低了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恳求:“侯爷,我知道你是个有权势的人,孟大哥他不知是怎么得罪了你。可是那个水牢,那里冰冻彻骨,他原本身子就不好,若是再呆下去,怕是……怕是……”说着说着,念兮的眼眶又有些微红了起来。
“念兮,这里是安庆侯府,府里有府里的规矩,孟旭颠倒黑白,害我麾下副将当街受辱,让他受点教训是理所应当的,至于我答应你的事,也绝不会食言。你不必再求我什么,我也向你担保不会让他冻死饿死,只要你早日治好我大姐的病,孟旭自然就能跟你走。”他说的云淡风轻,而念兮的小小心思也似乎都被他看在眼里。她知道自己再说也没有用,想必这安庆侯在家里也同在军中一般,都是说一不二的脾气。
雅兰居布置得格外雅致,虽是北地,但令人称奇的是屋子里居然养着各式各样不同的兰花,一走进去,便觉得这间屋子同别处更加得暖和。轻纱帷幔之下,一个女子的面容若隐若现,她躺在床榻上,看起来柔柔弱弱,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虚软无力:“冲弟,是你来了吗?”
裴冲站在帐外,念兮见他眉心紧了一紧,随即答道:“大姐,是我来了。你今日觉得可好?”
那帐中女子轻叹一声:“还是老样子。冲弟,你也无需费心了,我既得了这个病症,便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大姐别这么说,我带了个人来瞧你的病,她是长平城里的名医,最最难得还是个女子,大姐的病一定能很快好起来的。”裴冲安慰着床上女子,他同自己姐姐说话的时候,声调温和,一点也不像是个驰骋沙场的将军,倒是……倒是有几分慕容大公子温润如玉的感觉了。
裴冲带着念兮到了外室,小声说道:“念兮,我不便留在这里,你好好看看我大姐,该用什么药,或是有什么别的需要,都只管说便是了。”
念兮点了点头,目送裴冲的身影离开,他飘然的背影少了些许霸道,倒是多起了几分柔情。
这床上的女子名叫裴清,是裴冲唯一的姐姐,她原本是要嫁于龙虎卫将军李泰的,只是还未过门,李泰就战死沙场,她本就是个心思重的人,未婚夫过世,她又整日忧思难眠,身上就患了疾病。
念兮走到床边,隔着轻纱搭了搭她的脉,脉象浮涩,虚滑无力,想来也是病了有一阵子了。她病了这么久,迟迟不医,非要女子才肯治病,想来病的地方也是极为敏感。
“大小姐,可否让我看看你的肿块?”
帐子里的裴清微微将手一缩,轻颤着声音问道:“你知道……我身上有肿块?”
念兮将她的手放进了帐子:“大小姐的脉象浮涩凝滞,若不是身上有肿块,定不会如此。”
裴清轻轻撩开了帐子,说道:“姑娘但看无妨。”
屋子里暖气熏人,轻纱帐下,是一张苍白柔美的脸,如同秋日海棠,美而不艳,虽是病中,但举手投足间却又一点没失了大家闺秀的气度。较之念兮曾见过的慕容瑶,裴清的身上更有一番雍容华贵之气。
她将自己的外衫解开,又除下里面的亵衣,莹白饱满的浑圆就连念兮看了也不由脸上红了起来。她伸手轻轻按下,在左边乳/房处的确长着一个硬硬的肿块,想来病症皆是由此引起的。
用药调理虽然能够减轻病症,但是只能使硬块在日积月累之下,慢慢变小,而这个速度又是极慢的。若是要治病治本,就必须要将这硬块剔除,才是根本的办法。
裴清柔柔问道:“姑娘,我这病可有的医治?”
念兮替她盖上了被子,说道:“小姐放心,自然是能医治的,我先开几幅药与你调理,再帮你将里面的肿块拿出来。”
她有些不信:“当真能拿?”
念兮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自然是真的,只是小姐想要痊愈,除了好好休养之外,心情也很重要,刚才我给小姐诊脉的时候,觉得小姐脉象所示,忧积于心,这对病势那是大大不利的。”
裴清抿了抿唇,缓缓点头:“多谢姑娘,我都记下了。”
走出雅兰居,念兮愣了一愣,原来裴冲一直没走,仍站在门前等着。屋檐上的雨珠淅淅沥沥地落在地上,泛起阵阵圆晕,他负手而立,似乎正出神在想着什么。听到开门的动静,才恍然回过神来,朝念兮问道:“可看了姐姐的病?”
念兮点点头:“侯爷放心,小姐的病能治。”
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欣慰的笑容:“能治就好,我已经派人给你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这些日子你就住在府中,等治好姐姐的病再回寒医馆。”
“住在这儿?”念兮还真有些害怕每天都看见裴冲这张冷若冰霜的脸,“侯爷,我还是回寒医馆好了,住在府中恐有不便。”
“我说方便就方便。一会儿让祥生陪你会一趟寒医馆,你收拾些东西过来。”他顿了顿,说,“还有你自己的病,先治好了再说。万一你头疼脑热,治不好姐姐,可别怪我言而无信。”
他根本就不是同她商量,而是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刚才在念兮心中才建立起的温润形象,一下子又都崩塌了。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念兮这个时候只顾着想办法将狼生救出来,只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方盈还不是很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念兮一天一夜没见人影,她也担心地一晚上没有合眼。
看到念兮苍白着脸色回来,赶忙将她拉进屋子:“念兮,你怎么了?怎么手这般烫?”她疑惑地看了看身后跟着的祥生,问,“他是什么人?”
念兮见她为自己担忧,连眼圈都黑了,心里不由感动:“方姐姐,我有些事要出门一段时候,大概一个月的功夫,所以……回来收拾些东西。”
“你……你是要去哪儿?”
“你放心,也不是很远,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方盈知道她不肯明说,定是有难言之隐,便也不再问下去,只说:“那你不在这段日子,慕容公子过来看病,该怎么办?”
念兮想了想,她给慕容宏做的针灸,原本是十日一次,就算减一减,也要十五日,否则隔得时日太长,功效就会大减了。
“我会想法子回来一趟。如果慕容大哥问起,你就说我出去办事了,让他别担心。”
方盈这才点了点头:“我记下了,你自己也万事小心。”
念兮胡乱收拾了几件衣服,带上了自己的贴身银针,跟着祥生又回到了安庆侯府。
一路上,荷包里的小青总是在不安份地动着,似乎想要出来一般,它已经沉沉睡了好几日了,怎么今天却扭得格外厉害。
念兮轻轻拍了拍荷包,自言自语道:“这么冷的天,你不好好睡觉,乱动个什么劲?”
它仍是不住地窜动着,念兮实在无奈,只得又拍了拍说:“好了好了,总不能在这儿就放你出来吧,等会儿回了侯爷府,让你出来舒展舒展筋骨吧!”
17、将军旧事 。。。
蛇类畏冷喜暖,一到冬日常常就要冬眠,小青原本同念兮一起在苗家山寨中,自然更是如此,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它在荷包中扭动得厉害,似乎非要出来不可。
回了侯府,祥生仍将念兮带回了之前她住的那间屋子,念兮推说要休息一下,遣走了祥生之后,将房门关了起来。屋子里暖融融的,念兮就把荷包打开,小青立刻就将小小的脑袋探了出来,念兮在它头上轻轻拍了一下:“你这小东西,怎么这么不安分,是不是在里面闷得太久了?好吧,好吧,放你出来活动活动吧。”
她一松开荷包的袋口,小青就跐溜一声钻了出来,一下子就溜到了地上。看起来小青还真是同一般的蛇不一样,到了地上之后,竟生龙活虎,从东到西,又从西往东,橱底下,桌脚边,跐溜溜地转了好几圈。看着它这么有精神,念兮的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小青是特殊训练过的,念兮吹着脖【文】子前的银哨,小青就跟着哨音一【人】忽儿竖起身子转几个圈,一会儿又在【书】地上左右游动,还顺着桌角攀【屋】上了台面。房门推开,小青受惊,蹭的一下就飞回到了念兮的腿上。
裴冲呆了一呆,这才看到在念兮腿上趴着这么一个小东西。
“这条小蛇,就是当初在万里江边把我闪电咬伤的?”
念兮摸着小青的身子,它玩了一阵,大概是有些累了,正软软地趴在。念兮嘻嘻笑道:“侯爷,你可不会要记恨吧。”
裴冲走近看着,觉得这小青蛇虽小,但身上却泛有光泽,这个时节蛇都冬眠了,可它却仍灵活自如地在房中游走,看起来的确有些特别。他伸手想要去摸一摸小青,但手在半空却又停了下来,怕是踌躇会不会被这小蛇咬上一口吧。
念兮看出了他的心思,说:“你放心摸吧,小青是不会胡乱咬人的。”
裴冲这才放下心来,小青趴在念兮腿上的时候,真是乖得很,一点也不乱动,温顺的仿佛不像一条随便一口就能撂倒一个壮汉的毒蛇了。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我见过姑娘家养鸟、养鱼还有养猫的,不过养蛇的还真是头一遭看见。”
念兮嘟了嘟嘴,将小青放回了荷包中,笑问:“侯爷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呢?”
“自然不是贬你。”裴冲抬起头,因是蹲着,恰巧便与念兮的眸子相迎,她灵动的眼睛幽若潭水,长长的眼睫微微垂着。
他自然不是贬她,安庆侯裴冲,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长平城里名门贵戚家的小姐,温婉贤淑的,骄纵蛮横的,才貌双全的,清秀可人的……想要挤破头嫁进侯爷府的不在少数。
可是,他是第一次见到念兮这样的女子,倔强不失可爱,浑身上下好像都是灵气,而最最难得的……是她对孟旭的那分情意,也不知那个小子是捡了什么运气,竟能令念兮如此掏心挖肺地待他。
念兮受寒之后,喝了几天的药,身上的热便渐渐退去了。裴冲为了让她安心给裴清治病,三天后又带她再去见了一次孟旭。孟旭已经从水牢移了出来,关进了平常的牢房,虽然仍是阴暗潮湿,里面还有成群结队会啃人脚趾的老鼠,但是终究没有这么冷了。
念兮再见到他的时候,孟旭看起来仍十分虚弱,但终究还是恢复了一点血色。
裴清喝了念兮所开的药方,再加上针灸的治疗,身体渐渐觉得恢复了些气力,这几日也能下床稍稍走动了。裴冲时常来看她,有时就陪她坐着聊聊天,后来裴清闲谈的时候告诉念兮。老侯爷很早就过世了,家中只剩他们姐弟,虽是王公贵族,但其实只是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罢了。
好在裴冲自幼就十分懂事,长大后又随在军中,虽如今年纪尚轻,但却已经凭借军功做到了大将军之位,深得皇上器重和信任,还袭了父亲的爵位,如今朝廷上下都不敢小觑这个少年将军。
裴清有时候一说起这个弟弟,就像打开了话匣子收也收不住,她给念兮讲起前两年裴冲率兵去北疆的事情。说有一回,他和北疆蛮子作战,大杀了三天三夜,黄沙漫天的战场被兵戈战得昏天黑地,空气里都弥漫着缭绕不去的血腥。
杀到最后,战场上横尸遍野,可是大家都找不到大将军的人了,他们一处处翻,到最后才在死人堆里将浑身是伤的裴冲背了出来。
念兮双手托着下巴,听得入神,脱口便问:“呀,那他死了没有?”随即自己便笑了起来,自然是没死,要不然那个将孟旭关起来,又让自己留在府中的人难不成是鬼不成?
裴清淡淡笑着,可想起两年前的那场仗,仍是心有余悸。
“那年冲弟只有十六岁,他被背回大营后,照顾他的大夫数了数他身上的伤痕,一共有十一处,他虽大难不死,可却是伤得极重。当时,所有人都劝他退兵回朝,可是他偏生倔强不依,在病榻上运筹帷幄,最后终于打赢了那场仗,令北疆蛮子的势力范围,向北又退了数百里。”她说起自己的弟弟,满脸都是骄傲。
这样的丰功伟绩,放在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身上,的确是令人赞叹。念兮听得入了迷,央着裴清再给她讲一些听,裴清拿起桌上快要凉了的汤药笑说:“你要是想听,可以让冲弟自己讲给你听,我喝了药,要去歇一会儿。”
从小,念兮生活在苗家寨中,生活安乐和美,有外公和老羌王的疼爱,还有努雄大哥和布耶大哥的照顾。苗家寨中男耕女织,天珠山和玉江水德上空整日都荡漾着动听的歌谣。
到了长平,这里更是繁华,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她从未去过边疆,也是第一次听说关于打仗的事情,今日听了裴清讲的这些事,她才知道原来所有安乐的生活都是士兵们用命去搏回来的。
而对裴冲,念兮原本对他的那些看法又有所改观。他是有些霸道,有些不通人情,甚至对人说话总是一副军令如山的样子,但是没想到他却是这样一个不畏生死,铁血丹心的少年英雄。
从小就在沙场上披荆斩棘,他的身上一定留下了许多伤痕吧……
外面院子里有些闹哄哄的,今日的天气甚好,太阳探出了头来,照得到处都是暖融融的。
一群丫鬟正围在一起,还有正在抓耳挠腮的祥生,满脸愁苦,似乎正有什么难题解不开似的。
念兮走过也看起了热闹,院子的石桌上放着一个大箩筐,里面放着混杂在一起的红豆、绿豆,祥生正发着愁说道:“大家快帮我想想办法,怎么才能把这些豆子分开呀?”
念兮问道:“祥生大哥,为什么要把它们分开?”
“念兮姑娘,今儿侯爷说想吃红豆甜羹,可谁知昨儿晚上厨房里进了一只猫,偷了鱼吃不说,还将这放红豆和放绿豆的筐给打翻了,这下好,全混在了一起了。”祥生愁眉苦脸,两条眉毛都要皱在一起打结了。
“那就去集市再买一些不就行了。”有人说道。
“那可不行,这红豆是之前南汉使节送来的贡品,长平城里哪里买得到?哎呀,糟了糟了,要是今天不把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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