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冲,你我相交多年,你的心思还能瞒得过朕吗?是不是在想着这一回北疆使团来长平的事情,其实朕这几日也想问你,有什么看法。”庆帝一边说,一边指着刚才裴冲下在棋盘上的那一子,笑道,“还说没有心事,若是平日你我对弈,这样的错误你可是不会犯的。”
他一怔,低头看棋,果然是走了自投罗网的一步。听到皇上问起关于北疆使团的事情,裴冲想了想说:“北疆王子拓跋其,昔日我曾同他打过交道,这个人自高自大,这一回虽说是来议和,但以他的个性,只怕不会这么容易,也许会生出些事端,皇上还是要多加留意。”
“拓跋其……”皇上低低沉吟,抬头看着裴冲,旋即微微笑道,“他是你的手下败将,有你在朝中,谅他也不敢太放肆。”
君臣二人一边闲谈一边对弈,恍恍便过了大半日的时光。
裴冲带着祥生回府的时候,却见宋三和营中几个兵士在他门前等着,他以为是军营里出了什么事,便问:“你们怎么来了?”
宋三上前说:“将军,我们几个斗胆想请将军去一趟军营。”
裴冲看他们几个神色紧张,好像有事相瞒,不知道是不是军营有变,便不敢大意,随着宋三他们几个一起到了营中。
军营里,一切如常,兵士们仍是该做什么的做什么,没有起任何乱子。宋三将微带疑惑裴冲带到了一间营帐前:“将军,属下等见你这几日愁眉不展,实在担忧,所以……所以自作主张,将念兮姑娘‘请’到军营来了……”
他话音未落,裴冲的脸色立刻便沉了下来,顾上不理他,掀开帐子就走了进去。
心就像被针刺一般,念兮的手脚被捆了起来,整个人蜷缩在了里面的床上,嘴也被布条堵了起来,她的脸上满是无奈和求助,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原本是要去孟旭府中找他的,可是走到一半却被人打晕了抬了过来,直到现在看到裴冲站在自己面前,一颗心才算定了下来,眼泪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裴冲赶忙帮她解开了绳子,取出口中布条,看着她哭红的双眼,心里阵阵刺痛,抬手要给她抹去脸上的泪痕,却觉得她整个身子都在抖。
“念兮……”他只唤了一声,却觉满口都是苦涩,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他爱她、敬她,可从未想过要用这种强取豪夺的方式来得到她。看到她像一只受伤害怕的小猫一般蜷缩着,心里又痛又气,不由升腾起一股怒火来,他朝帐外吼道:“宋三,给我进来!”
宋三一听裴冲这个声音,这个语气就知道他在发火,哪敢迟疑,赶忙跑进帐中请罪:“将军……”
“你胆子也太大了,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将军?!”裴冲的眼中恨不得就要冒出火来。
宋三微微抬眼看了看满脸泪痕的念兮和裴冲,知道自己这回是好心办坏事了,也不辩解,跪下道:“将军息怒,是属下自作主张,还请将军责罚。”
裴冲暗叹一声,连宋三这样的粗人都知道自己心中所想,都知道体恤他,虽然今天这件事不是出自他的意愿,但终究也是为了他才不顾军令,擅自做主。可是念兮,他心里所想所念都是她,她却对自己并无半点挂碍吗?
“宋三,你自己去领三十军棍吧。这样的事情若是再有下次,我决不轻饶。”裴冲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可是这每一字每一句中,又是透着多少无奈和伤心。
他回头看念兮,良久,才说了一句:“我不知道他们会这么做,吓着你了。”他拿起念兮的手,上面是被麻绳勒出的几道红痕,指腹轻轻划过,不由自主地问:“疼吗?”
她只是摇头,却不说话。好像语声都被哽在了喉头,根本就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低着头,不去看他,不去看他碧澈眼眸中透出的怜爱与心疼,也许那样,会让自己的内疚少一点吧。
“念兮……”裴冲拉过她,替她拢起散落下的发丝,千言万语藏在心间,沉吟半晌,最终只是淡淡说,“念兮,我送你回去吧。”
一路相对默然无语,只是他怅然的眼神,总是令得念兮一阵慌乱无措。她素来是开朗明快的性格,原是想要快刀斩乱麻,可却没想到,这一斩,反倒是更乱了。
***
北疆王子拓跋其来朝那日,左右二相亲自出长平相迎。拓跋其所率使团浩浩荡荡,比之裴冲西北军还朝时的气势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长平百姓在街道两侧都无不交头接耳暗道:“不过是败军之将罢了,居然还能这么大摇大摆地跑到长平城来。”
“就是就是……裴将军早把这些北疆蛮子打得屁滚尿流,听说这次是来求和的呢。”
“那可不是,蛮夷之人又岂是我们大雍的对手?这一回定要让他们俯首称臣,真是大快人心啊!”百姓们对着这群北疆人指指点点。拓跋其骑在高头大马上,对着身侧那些并不怀有好意的目光,恍若无视。
大雍皇宫,庆帝亲自设席款待北疆来使,拓跋其被待为上宾,对面所坐正是当初在战场上大败他所率匈奴兵的西北军主帅,大雍安庆侯裴冲。
他面色冷厉,望向拓跋其有意无意望过来挑衅的眼神毫不在意,他端端稳坐,倒想看看这个北疆王子今日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令裴冲没有想到的是,今日之宴,孟旭这个官职低微的谏议大夫居然也能参与,他站在慕容元正身后,垂手而立,看似恭敬,但却一直在观察着周遭的动静。裴冲素来不喜他,又因为念兮的缘故,对此人更没什么好感,只是有些诧异,慕容元正什么时候竟这么看得起这个孟旭了?
筵席之上,说的都是一些客套话。北疆这一回在沁沙一战大败,虽然逼于无奈要派使者前来求和,但是北疆实力犹在,与大雍在边疆之地的争夺也不会就此停止。此一番,不过是缓兵之策,以求和先给彼此一个喘息的机会罢了。
歌舞过后,拓跋其兴致甚高,朝庆帝说道:“皇上,大雍兵强马壮,这一回在沁沙一战,裴将军运筹帷幄,小王输得心服口服。这次前来求和,小王特意带来了我匈奴良驹十三匹,赠与庆帝陛下。只不过小王也想见识一下大雍神驹的脚力,不知皇上可否下旨让小王开开眼界?”
拓跋其的言下之意就是想要和大雍比马了,庆帝知道北疆水土特别适宜养马,每每征战,他们强壮的马匹都令大雍骑兵自愧不如,几次战败也皆是因此。大雍的良驹,论起脚力的话,恐怕只有裴冲府中的“闪电”可以与之一敌。
庆丰帝说:“既然拓跋王子有这个兴致,不妨就让裴将军的坐骑与你赛一赛吧。”
裴冲刚想说话,站在慕容元正身后的孟旭突然走上前来,朝庆帝和在座诸人朗声说道:“皇上,我大雍朝人人擅骑,既然王子说要比马,又何须劳烦裴将军亲自上阵?孟旭虽只是个谏议大夫,但也愿意一试,同王子比试一番。”
裴冲望向孟旭,见他一脸自信满满的样子,似乎胜券在握。
庆帝有些不信,问:“孟旭,你不过是个文官,比马的话,你当真有把握?”拓跋其说要比马,不过是想借此下下大雍威风,不必说,他带来的这些马匹定是日行千里,速度如电的神驹,孟旭口出狂言,难道真有制胜之策?
慕容元正见庆帝尚自犹豫,便起身说道:“皇上,我大雍人才出众,孟旭既有把握不妨让他一试。”
连左相都这么说了,庆帝便也只好答应,但心里却仍是有些担忧。
孟旭胸有成竹,反倒令裴冲心中生疑,他倒要睁大眼睛好好瞧瞧,孟旭究竟凭什么这般自信就一定能够赢拓跋其呢?
正想着,那边已有人来回禀,马匹都已经准备好了,请皇上和诸位大臣移步校场,观看这一场大雍对战匈奴的马赛。
36、抉择 。。。
庆帝带着大雍这一群文臣武将和北疆使团一起到了校场,早已有侍卫将赛马所需的马匹准备好了。
北疆王子所带的马匹浑身上下都是黑亮的毛皮,一看上去就不是凡品;虽则孟旭所用的马匹也是大雍朝的精壮良驹,但看上去却仍是要比北疆的稍逊一筹。
慕容腾站在孟旭身边低声问:“你当真有把握能赢他?若是输了,那可是丢了我大雍的脸。”
孟旭颔首一笑,说:“二公子放心,我既自请出战,那就定有把握。”
孟旭走到赛场中央,北疆王子拓跋其不屑地看了看他,一点都没将他放在眼里,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谏议大夫罢了,从未上过战场,从未驾驭过烈马,凭什么和他比?拓跋其扬着头,等着好好的让大雍庆帝难堪一场。
孟旭走到拓跋其王子的黑骏马前,手掌轻轻抚过油亮的皮毛,口中仿若不经意地赞着:“北疆的马,果然皮光毛顺,今日可要好好见识见识。”
拓跋其一把拉过马缰,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嘲道:“孟大人若是现在认输,也是来得及的。”
“认输?”孟旭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既上场,怎会认输,只怕一会儿这北疆王子可不会再有这副洋洋自得的嘴脸了。
孟旭回到他的马前,一跃而上,手提着马缰,只听传令官一声锣鼓声下,他猛夹马肚,飞一般冲了出去。
拓跋其从小在马背上长大,所骑的这匹马也是北疆良驹,原以为是必胜的,可谁料他胯下坐骑才跑了一点儿的路,却好像腿软无力一般。拓跋其心下焦急,手挥着鞭子狠狠抽着,可越抽,马儿就越是不肯再跑,到最后,索性就在原地绕圈踱步了,这才跑了一小半的路程,它就停下不动了。
拓跋其又是恼火又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些马都是最乖巧驯良的,今日的表现实在令他诧异。而再看孟旭,他骑着马匹早已超过了自己,直向终点奔去。
观战众人,北疆使团不觉感到颜面尽失,本想好好嘲弄大雍君臣,可谁知到最后却是自取其辱。而庆帝与众臣,心中虽然存着疑惑,可是孟旭终究是胜了拓跋其,为大雍争下了颜面,大家则是一片欣喜。
孟旭策马跑回起点,拓跋其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刚才那种骄傲必胜的姿态早已不知到哪儿去了,只能灰溜溜地下了马,一脸懊丧。
“王子,承让了。”孟旭躬身施礼,眼角挑起一丝狡黠的笑意。他向来都不打无把握之仗,这个北疆王子虽然勇猛无双,可是论起心思却还是差了一些。
慕容元正在旁微微颔首,今日孟旭的表现令他非常满意,现在马赛完了,大雍的面子保住了,反倒是拓跋其自讨了个没趣儿。
他上前说道:“皇上,今日赛马胜负已定,我大雍人才济济,文臣武将皆是能人。大雍国力雄厚,千秋万世!”
其余众臣在左相带领之下,皆都跪地,三呼万岁。
北疆使团丢了这么大个人,也再没什么颜面,只得一齐跪下,跟着一同称庆帝陛下千秋万岁。
人群中,裴冲看着波澜不惊的孟旭,似乎根本就没有可疑之处,但是他的脸色再平静,再镇定都好,眼神中的那一点狡黠桀骜却是永远也隐不去的。今日的这场比赛,虽然没有一个人看出不妥,但裴冲深信,孟旭一定是做了手脚的。
***
左相府中,慕容元正略带欣赏地看着眼前站着的孟旭,格外破例让他也一同坐下说话。
慕容腾早就等不及了想要问他:“孟旭,今日我和爹爹可都为你捏了一把汗,你到底是怎么赢的那个北疆王子拓跋其的,快说与我们听听。”
慕容元正也点了点头:“孟旭,今日你算是立了一功,可是北疆王子马术了得,所带来的又都是难得的良驹,但为什么那匹马会跑了一半就裹足不前了呢?”
孟旭站起身,摊开手掌给慕容元正和慕容腾看,原来在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藏着一根细细的银针。
“相爷、二公子,今日那拓跋其是故意想要给我们难堪,他那么胸有成竹,想来是有必胜的把握。只不过在下略懂医理,于穴道针灸之术也有所知,因此刚才比马之前,我借机去抚了拓跋其王子的坐骑,在那马匹的要穴略施针灸,那马就算再雄健都好,腿肌无力又怎么可能跑得了呢?”
“哈哈,”慕容腾笑道,“真没想到小小的一根银针竟然能有这么大的威力,爹爹,孟旭今日也算是为我们左相府得了脸,这个便宜终究没让安庆侯给占去。”他朝孟旭暗暗递了个眼色,孟旭立刻会意,朝慕容元正说道:“在下一片忠心,愿为相爷效力。”
慕容元正轻捋胡须,瞥了一眼孟旭,说:“好。孟旭,你的确是个可用之才,你既是对我一片忠心,那对瑶儿可也要一片真心才好。将来你进了我慕容府的大门,在朝堂上,老夫必会保你平步青云。”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答应了慕容瑶和孟旭的婚事,孟旭垂首而立,可一时间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应该是狂喜才对,等待了这么久,他为之努力了这么久的事,到今天终于得到了结果。可是在听到慕容元正的话之后,欣喜之余,心中却仍有一丝酸涩流过。
进了慕容家的门,从此往后是一条通天大道,可是从前种种,于他而言,却是不得不舍弃的。
北疆使团前来大雍,本就是求和,又讨了个大大没趣,三日后就请奏启程回去了。
送走了他们,慕容腾私下请孟旭过府饮酒。
已是秋末,寒风飒飒,慕容腾所住裕园之中却是格外暖和。自打前日慕容元正允了孟旭与五妹的婚事之后,慕容腾对孟旭的态度便也就更加亲近了几分。
几杯暖酒下肚,慕容腾呵呵笑着说:“孟旭,当日在长平街头你求我跟随左右的时候,我就看出你非同一般,虽说你出身寒微,但比起我听墨阁里的那些人来说却更有心思,也难怪我五妹会中意你。”
孟旭谦道:“二公子过奖了,也是公子和相爷给在下机会,才会有今日。”
“非也非也……”慕容腾摇摇头,他盯着孟旭,刚才满脸的笑容蓦然肃杀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说,“孟旭,你我快要成一家人,我也不妨直说,在朝中,你的确是个能帮上忙的人,但是你知道你今日能得到这一切都是凭借什么?不是你的心思,你的本事,而是……而是我五妹对你的看重。所以将来,你除了为慕容家,为朝廷办事之外,最最重要的分内之事就是好好待我五妹,否则的话,别说你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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