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厢房外面的门统统都被锁了起来。
那红光,是爆炸的火药,不偏不倚就落在了此处。慕容瑶当即吓得躲到了孟旭怀中,尖叫道:“外面着火了,是着火了呀!”
不光是火,这大国寺的周围只怕早已埋伏了不少的人,若不是慕容元正早就知道了这一切,有所防范,只怕今日就要丧命在这大国寺中。
他的这间厢房,里面有一条暗道,打开后,便能通往前殿的藏经阁。慕容元正带着两个儿子先走了进去。这时候,外面火光更盛,浓烟不停地涌进来,慕容瑶和安平郡主抱在一处只是吓得直哭,她们一向娇生惯养,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孟旭将她们推进去,忙道:“快走,再不走火就烧进来了!”
她们这才哭着相互搀扶进了密道。
念兮在最后,彼时,浓烟弥漫,她口鼻中呛进了不少,孟旭拉着她:“念兮,你快走。”
她被推到了地道之中,可孟旭却仍在身后,她不由顿了顿脚步,回头问道:“那……那你呢?”
孟旭笑了笑,我办完事就来。
他将念兮推了进去,屋子里已经是浓烟密布,可是他还不能走,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要留待他去做。
四男三女,尸体是早就准备好的了,从念兮那间屋子开始,全都要装作和之前一样的情形,一直等到全都布置完毕,孟旭才推开密道离开这里。
若非他从小受过这么多磨难,只怕也难担这个重任。
密道是通往藏经阁的,等孟旭到的时候,他整个脸都被烟熏黑了,慕容瑶一见他忙扑上去哭道:“孟郎,孟郎,你怎么才来,你是到哪儿去了?可担心死我了。”
他的眼神却望着站在慕容元正身边的念兮,危急关头,她还是担心他的,她那句“那你呢”,当初不觉什么,可如今回想,却是令他一阵温暖,就算是真为她死了,也是甘愿。
慕容元正这一招走得其实凶险,那毕竟是要搭上整个家族的性命,一个不慎,就会有慕容氏的人受到伤害。可是若不是全家都一起出动前来大国寺,又怎么能真的令洛敬相信,引他出手呢?
按照洛敬一贯谨慎小心的性子,他放火烧屋,想要一手将他铲除,他一定会亲自前来,只有看见他慕容元正的尸体,他心里才会安定。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洛敬又怎会想到,他暗中筹谋,要给慕容元正下套,可他早已将计就计,为他设下了一个大大的陷阱啊!
***
安庆侯府中,裴冲刚才军营回来,一进门,他的小厮祥生就慌张跑来:“侯……侯爷……大事不好了!”
“出什么事了,慢慢说。”裴冲按住了他。
“刚才……刚才我从外面回来,听说大国寺里面着火了……”
他还没说完,裴冲便已经冲了出去,骑上“流云”直奔大国寺去了。
左相府今日要去拜神祭祖的事情,朝廷上下众人皆知,偏偏是这个时候大国寺着了火,不用问,定是有人做了手脚,想要铲除慕容元正。
虽然站在裴冲的立场,他对慕容元正也没什么好感,若是他真能被扳倒,对皇上而言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是念兮……他所担心的是念兮,阖府同去,若是她有上半点闪失,要他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才好?
进了大国寺,到那厢房门前,裴冲却被人拦了下来。
那为首的侍卫一派目中无人的神情,朝裴冲说道:“现在这里谁都不能进去!”
“让开!”裴冲怒道。
“这是右相大人的吩咐,你是何人,胆敢违令?”那人狐假虎威,压根不把裴冲放在眼里。
裴冲掏出腰间西北军令牌,狠狠瞪了那人一眼,他顿时一身冷汗,结结巴巴道:“裴……裴帅……小的,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他顾不上理睬,径直朝里面走去。
外面守着的都是洛敬的心腹,可是走到里面,裴冲只觉得骨子里透出一阵冷寒来。被大火烧毁的寺院厢房看起来一片狼藉,可是里面却寂静无声。
裴冲走到那已经烧毁了的厢房之中,脚步一怔,向后退了一步,他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情景。
那厢房之中,躺着几具已经烧焦的尸体,而洛敬和跟着他进来的心腹,眉心处中了一支短箭,倒在地上,已经毙命。
裴冲伸手探去,洛敬的身体还是温热的,看来也不过是他刚进门时发生的事情。
他虽震惊,但静下心来,倒是放心了几分。
这把火,毋庸置疑是洛敬放的,为的自然是铲除慕容氏一脉,可是如今死的却偏偏是洛敬,可见慕容元正这只老狐狸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将计就计,把洛敬骗进了套中。那念兮,应该不会有事。
他皱了皱眉,手心却不由攒紧了起来。
慕容元正,好生厉害,这一仗他又赢了。洛敬一死,从此往后,大雍朝堂上便再没有左右二相一起分权,以后只会有一个丞相,那就是——慕容元正。
若死的是慕容元正,裴冲自问还能和洛敬抗衡;可偏生死的是洛敬,以后慕容元正独揽朝政大权,只怕是更难对付了。
而且,他是念兮的爹爹……
那他下一步棋子,应该是……
50、夜奔 。。。
大雍朝堂堂右相洛敬死在了大国寺中,事后慕容元正亲自向皇上启奏上书,言明一切真相,并将他长期以来搜集到的洛敬结党营私,卖官鬻爵的一系列罪状呈了上去。
庆帝看着案几上堆积成山的卷帙,心里被压得沉沉喘不过气来。看起来,慕容元正早就在暗中盯上了洛敬,他能搜集到这么多的罪证,即使洛敬死了,光凭这些,也能将朝中右相一党全都连根拔起,不可谓心机不重啊!
如今朝中慕容元正一人独大,裴冲虽有西北军的军权,但还不至于能同他抗衡。本以为他们这一番争斗必能两败俱伤,可却没想到,慕容元正是赢得这么轻松。庆帝坐在龙椅上,慕容元正虽站在下面却是气势逼人。
半晌,他才开口问道:“洛敬已死,那照左相看,接下来该如何处置呢?”
慕容元正眯眼思忖片刻,淡淡道:“臣不敢僭越,皇上意思又是如何?”
庆帝自然知道慕容元正不过是在试探他的态度,如何处置,这老狐狸应该早就准备好了。
“涉案官员交由大理寺彻查,至于洛敬的心腹和他族中的人……”庆帝顿了顿,微微抬眼,却见慕容元正也正在看着他,鹰隼一般地双目中透着寒光,他既杀了洛敬,自然不会给自己留下什么心腹之患。
庆帝轻叹一声,说:“抄家灭族吧……”
他从未感到有这样大的压力,可是眼见着慕容家势力日盛,但庆帝却是无能为力。他心里暗恨,若不是先皇早逝,当初他登基之时不过是个幼稚孩童,便也不会将皇权下放,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若他自己是个果决雷厉之人,也不会这些年,眼看着他们一步步坐大,却无可奈何。
他只恨自己这个皇帝,当得太窝囊!
“皇上……”
“小裴,是你来了……”庆帝没有转身,背对着裴冲淡淡说道,“你告诉朕,如今朕该怎么办?”
“韬光养晦,静待时机。”裴冲仍是这两句话,一年前,庆帝就曾问过他,对当今局势该如何是好,他便是这么答的。裴冲帮着庆帝在外面四处征讨,建立军功,巩固庆帝的地位,另一方面,庆帝暗中也培养了一股自己的势力,只是和慕容元正比起来,还是远远不够。
他有些心急,有些等不得,可裴冲仍是和他说,要等,等,等……可不知是等到什么时候。
“皇上,如今形势已然这般,敌强我弱,若是妄动,反倒会让慕容元正占了先机,如今皇上是君,他仍是臣,大雍朝千万百姓在看着,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我们暗中也应开始部署,以守为攻,再待良机。”
若是用兵打仗,即使以弱抗强,裴冲也自问有这个能力去抗衡,可是朝堂之上风云莫测,又同行军打仗不一样,他何尝不是同庆帝一般,忧心焦灼?
***
如今的左相府,再也不同于昔日,洛敬一案之后,世上再没有右相,那自然也就没有了左相,只剩下一个当朝独揽大权的丞相大人了。
府里,慕容腾和孟旭在文政阁中将这些日子查办的洛党详情一一禀告父亲,多年来洛敬一手经营下的盘根错节的朝堂格局,其实早在慕容元正控制之下,如今一下连根拔起,他顿觉心中爽快,一贯沉稳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了些许微笑来。
而在这一次的事情上,孟旭的表现令慕容元正大为满意和赞赏。能在危急关头仍然从容不迫,并且将所有的事都考虑安排妥当,尤其是最后射向洛敬眉心的那支剧毒短箭。
洛敬他素来多疑,不亲自翻看尸体一定不能心安,幸好孟旭早有准备,在烧焦的尸体上设下机关,这才让洛敬这老匹夫踩进自己设下的圈套里,一命呜呼,见阎王去了!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外面有人在哭着吵嚷,声音甚是刺耳。
慕容元正皱了皱眉,不耐烦问道:“是谁在外面吵闹?”
外面的下人根本也拦不住,慕容仪哭得双眼通红跑进了文政阁,一见了父亲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爹爹,你答应过女儿的,你答应过我会保全我夫君性命,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激动,慕容仪一边说,一边猛烈地喘着粗气。
抄家灭族虽是皇上下的旨意,可是却是按着慕容元正的心思来的。看着女儿痛哭流涕的样子,做父亲的心中也不是没有负疚,只是在他心里,保住自己的权力地位,是更重要的事情。
“仪儿,这是皇上的圣旨,爹爹也无能为力。更何况,洛家如今已被灭族,洛善也已经死了,你还是该保重自己的身子才好。”慕容元正轻声叹息,尽量抚慰着女儿。
慕容腾过去想把妹妹扶起来,可她毫不领情地甩开慕容腾的手,苍白的脸上挂着凄清的泪珠,慕容仪自小是家中最温婉的女儿,什么事都听父兄长辈的。当初,她和洛善的婚姻本就是一次政治联姻,她嫁了过去,没有半句怨言。虽然洛善瘫了,可她一直悉心照料,对夫君以诚,两人总算也是琴瑟和谐,日子过得美满。如今又新添了腹中孩儿,更是一桩喜事。
可没想到,当日她无意听到公公和手下的密议,为了帮助父亲,不过是想传个口讯,却没想到最后却害得洛家家破人亡。
她的夫君成了刀下亡魂,当初父亲所有的应承全然成空,她没有了丈夫,而腹中孩子,也没有了爹爹……
只有悔,只有恨!
慕容仪自己站了起来,她的眼神一改平日的温婉和顺,眼底泛起了一股子沁人寒意。她突然觉得自己傻得可笑,从小到大,她以为只要温顺听话,自然就能过安乐的日子,可是这个世界不仅只有女人,还有男人,在男人之间,权利、争斗,那是永远都不会停歇的。
她一直天真地以为,洛家和慕容家同为大雍世家名门,同为朝廷权贵,是可以和谐共存的,可是人的欲/望却是没有止尽的,想要的永远比得到的更多。
胜者为王败者寇,这是男人们的生存法则,她一个小女子一直看不明白,看不透。她只是想好好的过日子啊!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自己出身寒门,只嫁一个平民寒丁,生二三子膝下承欢,过最简单的日子。而如今,她所有最后坚守的希望,全都破灭了。身为慕容家的女儿,她没办法选择……
也许是慕容仪望向父亲的眼神过于冷漠,又也许是她抽动嘴角的冷笑令慕容元正心中一寒。
女儿跌跌撞撞走出了文政阁,慕容元正的目光却一直没有收回。
“孟旭。”
“是。”
慕容元正顿了顿,倒抽一口冷气,缓缓说道:“斩草要除根,仪儿肚子里的孩子,不能让他来到世上。”
孟旭一怔,旋即明白了岳父的意思,又应了一声“是。”
慕容腾听到父亲作此决定忙道:“爹爹,那不过是个孩子,这样会逼死四妹的……”
“腾儿,不到万不得已,你以为为父愿意去伤害自己的女儿吗?成大事者,万不能有妇人之仁。仪儿腹中的孩子是姓洛的,若是他日他长大成人,要找慕容家报仇,岂不是留下祸根?”他叹息一声,又道,“仪儿还年轻,以老夫今日的地位,要她再嫁一个好夫婿又有何难?孩子,以后还会有,可是洛家的根不能留下!”
慕容腾顾念兄妹之情,原本想替妹妹说话,可是父亲如此决绝,他便也不再说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有时候心狠手辣是必须的。
从小,父亲是这么教他的。
在朝堂上,对着政敌,他可以做到辣手无情,可是对着自己的家人,终还是有一点心软的。
那夜,慕容府的蘅香苑里传了一整夜凄迷的哭骂声。那声音缭绕在整个慕容府的上空,在漱玉斋的念兮也听到了。
她走到庭院中,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朝茯苓和白芷问道:“你们听见没有,那是什么声音?”
她们将念兮拉了进去,茯苓和蘅香苑里的丫鬟琴心一贯交好,知道了一些其中内情,关上了门,她对念兮说:“六小姐快别问了,如今府里上下大家都不敢提这事儿,小姐就当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就成了。”
“为什么?”念兮拉过茯苓,“好妹妹,你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儿了?那声音……好像是个女人的哭声……是,是四姐姐?”她想起了前几日见到那双眼红肿,脸色苍白的慕容仪,立刻便想起了她。
茯苓不答,念兮便知道自己猜的没错。那天在大国寺发生的一切,她虽然不太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潜意识里总有不好的预感。
一连几天,每晚在蘅香苑都会传来那鬼夜哭一般的声音,听得念兮毛骨悚然。
这几日,她一直没有见到裴冲,心里总是落不安定,想要出府,可又生怕这个时候贸贸然去找他,是给他添了麻烦。她信得过裴冲,相信他一定是有事分身无暇,才没能过来。
这天晚上,那哭声又响了起来,一阵高过一阵。念兮再也呆不住了,自己披上外衣就悄悄往蘅香苑走去。
走得近了,才听到里面那女子的哭声更是怪异刺耳。像是哭得伤心到了极致,又冷笑的样子。里面隐隐约约还传来安平郡主的声音,仿似是在劝慰一般。
“仪儿,你别再哭了。洛家已经倒了台,这腹中孩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