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
金铃轻声呼唤:
“何敢,何敢!你怎么啦?”
突的激灵了一下,何敢像是魂方人穷,他使劲抹了把脸,挺了挺胸:
“怎么啦?我没有怎么啦,这不是好端端的坐在此地么?”
金铃小心的道:
“我看你有些心神不属的样子,何敢,是不是还有什么难处?”
嘿嘿一笑,何敢大声道;
“难处?这会有什么难处?俗语说得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姓何的既然把事情应承下来,好歹总得肩扛下去,畏首畏尾便不算人物!”
金铃道:
“我知道你会项下来,何敢,你一向言而有信,是真君子!”
何敢忽然觉得口干舌燥,他把杯中小半残菜一仰脖子饮了,又重重放回桌上,模样透着那等无可言喻的悲壮情怀:
“说吧,金铃姑娘,你是和‘八幡会’哪一个兔崽子有纠葛。”
柳月般的细长眉毛轻轻皱结,金铃幽幽的道:
“官玉成……”
何敢的脸色僵木了片刻,喃喃的道:
“‘血灵幡’‘玉童子’官玉成……”
金铃的表情十分奇特,这个名字对她仿佛有某种玄异感受,她似乎有些怨意,又有些征忡,好像透着哀伤,却在哀伤中掺合著那等不能说的回忆;这是一种复杂的心态反应,是一种爱与恨同存同在牢不可分的矛盾情怀;何敢看在眼里,不禁暗觉迷惑。这官玉成与金铃之间,到底是怎么一码子李连?他更私下里提高了警觉,这湾混水若趟了进去,可千万得加意谨慎,一个弄不巧,这一辈子恐怕就他娘夹缠不清啦……
金铃垂下视线,有些不大自然的道:
“你和官玉成,可曾相识?”
吁了口气,何敢道:
“他是专杀人的主儿,我是专救人的伙计,怎会搭到一块?只不过杀人杀多了也会出名,姓官的在这一方面称得上不含糊!”
金铃道:
“他不大好惹……”
何敢微微一叹:
“何止不大好惹?太不好惹了。我说金铃姑娘,你准不好去得罪,却偏偏跟这姓官的结怨架梁?你——唉,真是找了个大户头!”
金铃哼了哼,不悦的道:
“什么叫大户头?何敢,说话就说话,可别夹枪带律的,我不爱听!”
何敢苦笑道:
“实话你说不好听,我是个粗人,不大懂得咬文嚼字,若有唐突之处,你好歹包涵则个,往后,咱们也算是同一条船上的落难伴当啦……”
金铃不由心中有气:
“看你这副窝囊相,方才还在那里拍胸捋袖,一派泰山石敢当的好汉气势,一提到官玉成,你就活脱个扎破了的猪尿泡,软塌塌的充不起来了;你,何敢,孬也不孬?”
何敢又叹了口气:
“我既已应承了你,总不会反悔,但我有言在先,对付这票人王,可不比一干鬼头蛤蟆,我尽我的全力,能否竟功,实在不敢打包票……”
金铃道:
“何敢,你无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八幡会’不错人多势大,官玉成手底下亦很有几下子,然则你又何尝是盏省油之灯?在你们保镖护命的这一行里,你何敢乃是朝前数的几把高手,拔尖的硬角儿,你莫不成就自认低了他们一头?”
舐着嘴唇,何敢涩涩一笑:
“人家拧股称霸,强取豪夺,我们是单枪匹马护人保发。挑明了豁上,占便宜的机会不多……算了,不谈这些,我说金铃姑娘,咱们既然生意成交,往下就该提提正事了。”
金铃反应极快:
“钱?”
何敢颔首道:
“这原是先决条件,不谈费用,我们卖命还喝西北风?我想,你大概也早摸清了我们行当中的规矩以及我个人的价码?”
金铃笑了笑,道:
“其中伸缩性相当大,你们敲人竹杠早就敲成习惯了。”
何敢打了个哈哈:
“这是玩命的营生啊,血肉交关的事,能用买猪蹄膀的价钱来称量?冒这大的风险,那几文钱委实赚得可怜。”
金铃以她如半透明象牙般的玉指轻理鬓角,淡淡的道:
“你开价吧,不用客气——我得先说明,我的地头是关外‘大鹏岭’,到了那里,便算你责任尽到,无庸偏劳了!”
何敢道:
“关外‘大鹏岭’?我的天,可真叫远,至少几千里地呐!”
金铃静静的道——
“你要多少钱?”
何敢搓搓手,盘算着道:
“平时嘛,我出趟差是每天五十两银子不带吃住,危险性较大的生意呢,每天再加二十两,可是接姑娘你这票买卖,情况又不一样,这绝对是玩命的把戏,所以说,价码免不了得往上提,我看——”
金铃打断了何敢的话:
“每天算你三百两银子,我先付你六千两,等到了地头,再总结时日,一并给付,怎么样?”
何敢喜出望外,几乎就要打平致谢了:
“行,行,咱们就这么说定;金铸姑娘,你可真叫又干脆,又大方,女中须眉,一代雌货——啊,不,一代英雄,我这厢先多谢了!”
金铃又好气,又好笑的瞪了何敢一眼,袖祆轻翻,就和变戏法一样,一叠银票已经整整齐齐的放置桌上:
“‘悦丰钱庄’的银票六张,每张一千两,你点点数。”
何敢取了银票往里揣,边笑呵呵的道;
“不必点,不必点,你救我保命,还少得了分毫?”
金铃道:
“我们明天一大早就走,嫌不嫌伧促?”
何敢忙道:
“不嫌不嫌,咱们走得越快越好,快得叫‘八幡会’那千三八羔子追不上才妙!”
说着,他又若有所思的问道:
“对啦,我还忘了一桩,金铃姑娘,你是怎么和那官玉成结下架子的?结的又是什么梁子?你说说看,以便我估计估计他们可能施展的手段——”
金铸的神色突然变得冷峻,她生硬的道;
“我们之间有极深的仇恨,这仇恨深到不能并存,你知道这一点就行——我告诉你,官玉成将会使用任何可行的方法来取我性命,这其中决无转圜余地!”
愣了片刻,何敢无精打来的站了起来,一边喃喃自语:
“他娘,一天三百两银子,这钱岂是好赚的?”
拂晓刺杀第二章 梦魇之始
第二章 梦魇之始
也才是刚刚迷糊了一下,何敢已被门外那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了,他本能的先朝窗口瞄了一眼——天色仍旧乌漆墨黑,透着一片沉暗,这等时光,会是哪个短命的跑来吵扰?
嘴里咕哝着,他懒懒起身吸着鞋子走到门测,一边拔闩,一面粗着嗓音发声:
“你这门也就甭再敲了,我的二大爷,我这不是来了么?”
门外传来一个低促的声音:
“老何,老何,是我呀,快点开门,我有重要消息知会于你……”
何敢嘿嘿笑了,横闩往地下一丢,自顾自的躺回那张竹榻上:
“刁滑溜,你他娘约莫又是输干了银子没地方睡觉了不是?半夜三更扰人清梦,真不是玩意……”
推门而入的是一个四十来岁干瘦汉子,蜡黄的一张马睑衬着尖鼻薄唇,再加上那个滴溜溜打转的三角眼,透着明摆明显的机灵和精狡味道,也透着那等无可掩隐的江湖形韵。
这人姓刁,叫刁余,混号滑溜,是何敢生意上的几位中间牵线人之一。
刁余一屁股坐在房中唯一的那张破圈椅上,拿起搁在矮几项的半杯冷茶便朝嘴里灌;何敢瞅着那根脖子间上下移动的喉结,没好气的道:
“刁滑溜,你要在这里凑合也行,只是一张竹床容不下两个人,就委屈你打个地铺将就一宿,我明天一大早有事可得先睡了。”
抹去嘴角上的茶渍,刁余忙道:
“我真个不是来困觉的,老何,我有重要消息得知会你,其他几位伴当我老早就通告过了,只是找你难,孤魂野鬼一样,谁也摸不准你晚上会宿在哪座坟头里……”
“呸”了一声,何敢把双臂枕在脑后,翻着眼珠子道:
“少他娘触我霉头,天一亮老子就护镖上道,你不讲几句好听的,却端来放些浑屁,刁滑溜,你是越来越不滑溜,该叫你刁疙瘩才对!”
刁余将上身前倾,压低了嗓门,一副十分神秘又事态严重的表情:
“别逗啦,老何,这可是正事体,就在今天傍黑,我们这一行的各个间栈都收到一件东西,并且附有口信,警告我们有桩生意不能接……”
何敢哼了一声,道:
“这倒是少有的事,刁滑溜,咱们接到的是什么东西、什么回信?”
刁余先不答话,伸手往怀中一掏,往外一抖,在半明不亮的灯光映照下,一片耀目的红光艳丽炫目,仿佛是一朵颤动的血花!
那倒不是一朵血花,而是一面小小的三角形旗帜,猩赤透亮的丝质旗面上精工凸绣着一个白色骷髅图案,在骷髅的两只眼眶里,还分绣着两个“玉”字;现在,这面小三角旗就在刁余手中微微晃动着,旗尖那一抹闪漾的朱红,好像随时都会滴落于地!
吸了口气,何敢喃喃的道:
“‘八幡会’‘血灵幡’官玉成的警告信物!”
刁余点头道:
“正是;干我们这一行的伙计们差不多都收到这面‘血灵令’,姓官的还附得有交代,说是在任何情形之下,我们都不得掩护一个名叫金铃的女子,更退论替她保镖了,姓官的说一旦等他擒住了那金铃,必会对我们有所补报——老何,这件事你要放在心里,别他姐误打误撞真个中了彩,‘八幡会’咱们可招惹不起……”
何敢顿时感到浑身燥热,却偏手脚发冷,塞在腰板带里的那六张银票,似是猛然间炙烫起来,烤得他再也躺不住,一骨碌翻身坐到床沿,两眼直瞪着河余手中的这面血红小旗,小旗上凸绣的白骷髅头,宛若正在朝他做着无声的狞笑……
刁余又在说话,多的是牢骚:
“有时想想也叫窝囊,吃咱们这碗饭,何尝不是火里来,水里去,尽朝着刀头能血,却还得看人脸色,受那股熊气,像是天生就矮了人家一截似的,同样都是卖命,莫不成我们的命比别人的命贱?我操,这一行真是干不得了!”
咽了口唾液,何敢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哑了嗓门;
“我说,呃,刁滑溜,姓官的那边有没有把那姓金的女人模样描述明白?”
刁余道:
“大略讲了一下,那婆娘叫金铃,二十来岁花不溜丢的年龄,长得十分标致,身材不高不矮不肥不疲,北方口音,只单身一人——哦,对了,这娘们的左耳垂上有颗米粒大小的红痞,总之‘八幡会’的来人拿了言语,要咱们多注意一下,包管走不了眼!”
何敢回想着,却记不清金铃左耳垂上是否有那么一颗红痞?或者他根本见过了不曾留意?他以双手捂着脸孔,有一股欲待狂吼狂叫的冲动——不管他见着的金铃耳垂上有没有红痣,但那女人一定就是“八幡会”急于搜寻的金铃则毫无疑问!
这一下,可直接着一个烫手的热山芋了,不,不止是个烫手的热山芋,简直就是一场灾祸,血淋淋的灾祸!
刁余目注何敢,有些诧异的问:
“你怎么啦?老何,气色怎的这么个坏法?”
何敢差一点呻呻出声,好歹鼓出一腔恼火:
“人是一口气,佛是一炉香,刁滑溜,我实在好呕,‘八幡会’凭什么向我们发号施令?我们可曾吃着他们,用着他们?彼此不沾边,却这般颐指气使,老子不受!”
刁余双手乱摇,急惶的道:
“老何,老何,你可别他娘又犯了牛性子胡整一通,这不是玩笑的事,‘八幡会’人多势大,手段一向毒辣,你比我更要清楚,犯得着为赌一口气拚老命?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他们在这一带相当兜得转,咱们没有必要去硬扛,老胳膊总拗不过大腿,你要明白……”
何敢恨恨的道:
“挑明了说吧,‘八幡会’猖狂跋扈了这许多年,我早就看不顺眼了,看着他们党翼丰壮,力浑势雄,我也一直忌讳退让,不愿和他们发生冲突,现在可好,咱们是又忍又让,人家却得寸进尺,气焰越盛,如今居然骑上我们脖子撒尿啦;刁滑溜,我向来就这样,如果我们俯首听令,这一行还想不想干?这碗饭还能不能吃?”
急急以指比唇,“嘘”了几声,刁余目光搜过门窗,低促的道:
“轻一点轻一点,老何,我的何爷,何祖宗,你别嚷嚷行不行?小心隔墙有耳呀,万一有什么风声传进了‘八幡会’,他们很可能先拿你我开刀立威,这不就冤透了?老何,活着是为了挣口饭吃,得过且过,犯得上拿老命去争长短?”
何敢长叹一声,悠悠的道:
“活着不只是为了挣口饭吃,刁滑溜,更为了争一口气,这一口气争的是个理,是个义,是个做人的原则……设若人活着不要尊严,不要羞耻,不要格节,即使活得再好也失去意义了,畜牲都活得消遥自在,到末了,不过仍是些音牲而已……”
脸上是一阵红,一阵青,刁余憋窒了半天,才十分窘迫的道:
“你别绕着弯儿骂人,老何,我总是为你好,要不,何须半夜里四处找你通报消息?我也知道你那不服输的倔强性子,但倔强是倔强,照子却该放亮了,心头亦该清明,识时务才算俊杰,凭你单人匹马,自信斗得过‘八幡会’那一群邪魔鬼祟?再说,事情既未临到你自己头上,忍口气也就罢了,他下他的‘血灵令’你过你的太岁日,犯得着去呕?”
何敢不由暗自苦笑——事到如今,扛得下要扛,扛不下也要扛了,那“太岁日”,还不知道这一辈子能否有幸再过?
刁余站起身来,轻轻的道:
“约莫也快天亮了,老何,我就不再打扰,好歹你还能睡个回笼觉;中午我过来邀你喝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