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敢哈哈笑道:
“好张伶俐小嘴;我说你这小娃儿,你卖的蚂炸是什么价钱,怎么个称法呀?”
小孩子露出两排细密洁白得有如小扁贝般的牙齿道:
“一个铜板五只,大爷你是今天头一趟生意,开市大吉,我算你每个铜板六只,大爷你要买多少?”
何敢干了杯中酒,从怀里摸出块碎银子,笑吟吟的道:
“这里约莫有三钱银子,小娃儿,我统统给你买了吧,余头也不用找啦,呵呵,好一个开市大吉!”
小孩子是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连声道:
“多谢大爷赏赐,多谢大爷关顾。大爷,你老别沾了手,我先用筷子夹一只给你尝尝,包管又香又脆又新鲜——”
何敢夸张的吸了吸鼻子:
“好香好香,一定适口适味……”
那小孩将瓦罐摆到桌上,用手掀开罐盖,推向何敢面前,边以稚嫩的嗓音问:
“真是香吧?大爷——”
其实何敢一点香味也没有闻到,他正打算凑近瓦罐一点,那小娃娃左手一双竹筷竟未伸向罐口,却叫人做梦也想木到的碎然插向他的两眼,同一时间,那只瓦罐亦当头砸来。
距离如此接近,又是在全无防范的情形下,再加上那小凶神的动作这么个快狠老到法,何敢仓促中实在难以躲避,他本能的猛力上身后仰,左臂暴横于面,刺来的这双竹筷便“扑味”一声透过了肘肌之内。
当头砸到的瓦罐子只一凌空,里面的东西业已洒抛出来,哪里是什么油炸蚂炸,居然是一罐子的蜈蚣,而且还是那种具有奇毒的金线蜈蚣!
何敢的反应迅疾得无可言喻,在仰身横臂的刹那,整个人已斜转腾空,有如一个大风轮般“嗖”声回旋,漫天的金钱蜈蚣四散纷飞,那小孩子也急忙倒蹿而出!
顾不得臂肘间插着的那双竹筷,也顾不得身上好几处蜈蚣螫咬的刺痛,何敢人还未曾落地,“噼啪”暴响中一条赤红色的牛皮长鞭已怪蛇般凌空飞扬,直取那小凶神!
小家伙的身手极为不凡,鞭影才起,他已一连翻了七个空心跟斗,移换了七个不同的角度!
何敢双目尽赤,他大吼一声,手中的赤红皮鞭不再发出“噼啪”之声,只见长鞭骤闪,鞭梢子带过空气,竟是尖啸如泣。
小家伙觑准来势,刚刚又一个跟斗翻起,明明由上而下的一条鞭影却蓦然幻化为十六条红带,破空纠舞,交互穿织,像是一下子把每一寸容身的平面都分割了。
那样痛苦的嗥叫决不似从一个十余岁的小孩子嘴里发出,只见小家伙的身体翻腾滚跌,在一溜溜喷洒的鲜血中辗转哀嚎——一鞭一蓬血、一鞭一道皮开肉绽的伤口,一鞭一声鬼哭狼嚎!
正狂怒出手中的何敢猛的想起了什么,这个想法使他不由打了个冷颤,脚步一转,他发了疯似的扑向后面——那两间连了号的客房。
两间客房的房门都是关着的,而且很静,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经验的累积和某一种在灾难来临时的特殊心灵感应,使何敢有了突兀的动作——他不冲向金铃的房间,更不进入自己的房间,反而直扑向甬道尽头的门扉,薄薄的一扇木门在他怒牛似的飞撞下立刻四分五裂,外面是一座后园,一座非常简陋的后园,没有什么花草树木,椰树亭台。感谢老天,就因为没有这些选眼的东西,何敢一眼便发现在半弦月暗淡的光辉照映下,一个粗大的身影正准备跳越矮墙,很明显,那影子背上还背负了另一个躯体。
何敢的视觉反应,与他脑中意念的成形,出手的动作完全连成一气,当他察觉了那人,一柄蓝汪汪的弯月形回旋刀已暴飞而出,刀锋回转着以极快的去势斩向那粗大的人影,只听到撕裂空气的“嗖”“嗖”刺耳音响,对方已怪叫着一头倒翻回来,连背负着的另一个躯体也掼摔于地!
身形腾空的何敢右手伸缩,且恰好接住了绕旋回来的弯刀,在同一时间,他那赤红色的“响尾鞭”一抖笔直,宛如一根长枪,暴戳敌人额心!
那大块头来不及从地下翻起,仓皇间合身滚动,笔直的皮鞭蓦然弹扬,猛一下就把这位仁兄卷起三尺,又重重拖跌地下。
大块头喉中发出一声闷嗥,反手拔出一对又沉又利的板斧,然而不待他那对板斧分握,接头盖脸已挨了十三鞭!
血是红的,是热的,也是腥盐的,这位个头巨大的朋友可是在一刹间全体验到了,他丢弃了手上家伙,双手蒙着脑袋连滚带爬,嚎叫得如同一头正在挨剐的猪。
何敢只一挫腕,他的“响尾鞭”已“嗖”的一声缠回腰际,仅露出一截尺许长短的裹皮铜柄,他看也不看那个已被鞭笞得晕天黑地的仁兄一眼,只管走过去检机躺在一侧的另一个躯体。
那个躯体用一张白色的被单包着,何敢一伸手,触感就告诉他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个赤裸裸的女人——男人决没有这么滑腻细致的肌肤;于是,何敢开始小心起来,他先撕开裹着头部的被单,虽然光线昏暗,映在眼前的那张面容他也熟悉得紧,不是金铃是谁?居然正在作海棠春睡之态哩!
长长吁了口气,何敢十分庆幸自己不曾砸了招牌,他先把那痛得半瘫于地的大块头点了穴道,再将晕迷中的金铃送回房内,瞅着房中木盆里漾荡的温水,何敢不禁摇头——洗澡有什么好处?
等何敢来到前堂,那小凶神早已纵影不见,只留下遍地的散碎物件,斑斑的血迹,店掌柜还和先前一样坐在柜台后面,不过换了个目瞪口呆的神情,仿佛是泥塑的。
何敢想问什么,又住了口,他注视着一路滴向门外的血迹,料知那小小子业已逃之夭夭,但他并不着急,后园里还留着另一位哩。
翻过那大块头的身子,何敢俯视着月光下的这张面孔,这张宽阔的、凶恶的、满是络腮胡子的面孔,这张面孔对何敢而言,十分陌生。
清清喉咙,何敢慢吞吞的道:
“先报个万儿吧,我说朋友。”
那人牛蛋子似的两只眼珠一瞪,其声也若牛鸣:
“老子行不改姓,坐不改名,老子就是包达,‘熊哥’包达!”
何敢勾动着唇角,不似笑的一笑:
“‘熊哥’包达?不曾听过;我说包达,咱门不用急,一样一样来,你那伴当,呃,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那个毛头娃子,又是哪一路的神圣?”
闷声爆笑起来,包达似乎相当幸灾乐祸;
“十一二岁的毛头娃娃?嘿嘿嘿,好叫你得知他是何人,姓何的,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婴煞’白不凡;十一二岁?他快有五十岁啦!”
何敢呆了好一会,才不由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这“婴煞”白不凡的出身来历;白不凡的父母都是天生的畸型侏儒,生下他来体型也仍然长不大,在他六岁的时候投到西陲“长生娘娘”施小娇门下学功夫,施小娇的一脉武学十分阴柔奇特,不但走的是内家异途,更着重药物的培调和人体精华的摄补,久而久之,白不凡竟成了一个奇胎,像是永远长不大,老不了,看上去永远都似是十余岁的孩子,不但模样像,连嗓音也像,唯一不曾随着体形停滞的乃是他的心智,一个看上去十来岁的幼童,却绝对具有中年人的老到成熟,尤其这白不凡出身那样的家庭,那样的师门,性情便越发怪诞阴鸷,在黑道上,他是个传奇人物,行事应对极不易捉摸的传奇人物。
包达一听何敢在叹气,却不禁会错了意:
“你怕了?姓何的,我不妨把话摆明,但凡我们白大哥要对付人,就没有一个能逃过他的手掌心,你也不会有例外,今晚你躲得过,包管逃不了明朝——”
何敢忍着火气。
“包达,我和你们无怨无仇,自来河水不犯井水,你们却为何如此处心积虑的算计我?莫不成背后有什么人教唆纵使?”
包达突然大声道:
“姓何的,你就这样朝我问话?还不快快解了我身上的禁制,你当心我们白大哥随时就会出现收拾你!”
拂晓刺杀第四章 剑门情缘
第四章 剑门情缘
何敢瞪着包达的嘴脸,有一种想将其撕裂的冲动,他当然还是克制住了,语气十分平淡的道:
“你那位白大哥,包达,只怕一时半刻是来不了啦,所以你奢望他来收拾我的念头最好还是不用再起,目前最要紧的是你该如何保护自己——你一定明白,等到你的白大哥光临,约莫除了替你收尸,就没有别的事好干了!”
包达色厉内在的哮叫:
“姓何的,我不会上你的当,更不会受你的唬,你要不放我,到头来包准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何敢突然沉下睑来,形态显得极其狠酷:
“我是可怜你方才挨了好一顿皮鞭子,悲悯你那一阵不似人声的鬼哭狼嚎,盘算着叫你少吃苦头,多活几天,想不到给你鼻子竟长了脸,你以为我不能零碎剐你?你把我看成了哪一类的慈悲善土?”
表情已略显畏缩,包达好像自己在和自己挣扎:
“用不着跟我卖狠使狂……姓何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有种,冲着我们白大哥发熊去……”
哼了哼,何敢冷冷的道:
“要是他在眼前,老子一样整得他五音不全;你们白大哥早被我一阵鞭子打了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跑得不见活人了,你犹在这里自吹自擂,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包达,你真叫茅坑之上搭凉棚——离死(屎)不远了!”
包达愣了片歇,才疑惑不信的道:
“你,你说你把白大哥打跑了?”
何敢道:
“如若不跑,他为什么不来救你?你们原先的计划该不会是这样的吧?任由你吃鞭子受活罪,姓白的缩着脑袋不朝面?”
包达喃喃的道:
“的确木是这样子……白大哥说由他对付你,我背起人走路便行……”
何敢恶狠狠的道:
“现在呢?现在他独自逃命去了,却留下你来承担后果,包达,像这种大哥还有什么可依恋的?你他姐犯不着愣抢孝帽进灵堂,扮那等的孝子贤孙!”
包达又咬了咬牙:
“不,我不能背叛白大哥!”
何敢阴阴的笑了起来:
“我不管你背叛不背叛,包达,只要我问你的话你照实回答就成,如你不肯合作,恐怕这个场面就不大愉快了——叫人吐真言,我是行家,有千百种方法逼供诱情,你要自认挺得住,咱们便不妨耗到底!”
包达双目中掠过一抹惊恐,他强持镇定的道:
“你……你待如何?”
搓搓手,何敢悠闲的道:
“首先,我们先切下三斤人肉来玩玩——当然是你身上的肉,你会发觉我切肉的手法又熟练又利落,接着么,洒下五两辣椒粉,在那掉肉的部位,最好再搓揉上几把,如果你还能撑,且从脚后跟割道口子抽下两条大筋,人这两条大筋一旦抽掉,整个身体就会像虾米一样弓曲起来,痛么自是非常之痛,你要是仍旧咬得住牙,我们继续挑个眼珠子耍耍,用刀尖把血糊溜圆的眼珠子剜出来,正好趁热进口,新鲜人眼,最是清心明目,再来呢,我们——”
包达呻吟出声,痛苦得仿佛这些酷刑业已施用在他身上了:
“何敢……你是个屠夫,是头野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煞啊……”
嘿嘿一笑,何敢道:
“此刻知道,为时未晚,等老子开始动手的辰光,你再想求饶也来不及啦!”
包达深深呼吸着,嗓门暗哑的道:
“不是我自己愿意露底,乃是你姓何的逼迫我不得不说……凡是个人,就没有熬得住那种刑罚的……”
何敢点头道:
“一点不错,血肉之躯的人身子,谁遭得了这样的罪?别说你,白不凡也搪不过,就算是我,亦照扮狗熊不误,在此等情景之下,白不凡如何再能责怪于你?”
包达低弱的道:
“我已经尽力撑持了,唉……”
何敢十分同情的道:
“老大不容易啦,我可以为你做证!”
干涩的咽了口唾沫,包达呐呐的道:
“何敢……你是要问些什么?”
轻咳一声,何敢索兴蹲了下来:
“是谁唆使你们前来暗算于我的?”
包达沙沙的道:
“没有别人,是我们自己要这么做的……在前面九拗河的弯道上,我们就发现了你二人的行踪,暗里一路追了下来……”
何敢低沉的道:
“你们也听到了‘八幡会’的风声,接到了口信?”
包达舐着嘴唇道:
“附近几百里地的道上同源,只要稍有头脸的角儿,就算是一干三流混子也多少有个耳闻传言——‘八幡会’誓必要追擒一个叫金铃的女人,那女人的容貌也大致描绘出来,再加上你干的这行营生,两头一凑,我们白大哥便判断八九不离十,财路到了……”
何敢悻然道:
“我从未见过你们,你们又如何认得出我何某人来?”
包达的面颊微微抽搐着:
“人的名树的影,我们以前虽未和你照过面,但你的卖像却听人提起多次……九命无常嘛,在你们这一行里算是头几把好手了……”
何敢想笑却实在笑不出来,他僵着声音道:
“那金铃,你们是用什么迷药把她弄倒的?”
包达有些瑟缩的道:
“是白大哥神机妙算,料定她一进客栈就会先洗澡,是以早把一种名叫‘王母香’的蒙汗药备妥了,只等店小二转身提水,他在隔着十多步远的墙头上便将那‘王母香’凌空投入桶内;这种蒙汗药有股溶水蒸发的异香,一旦吸入便能把人薰倒,要差不多两个时辰才会清醒……”
心里咒骂着,何敢突然问道:
“我且问你,在迷倒金铃之后,你可曾占过她的便宜?”
包达先是呆了呆,然后才悟透了何敢的意思,他一叠声的喊着冤道:
“谁占了那女人的便宜谁就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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