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掏出火折,重新将油灯点亮了,火光照映出他那颀长的身影,正是那老汉俞福,他拿眼望了石墙一眼,脸上仍然淡淡而无任何表情,谁也无法从他的外表察看出他心中所想的。
俞福拿起油灯,缓步离房而去,万籁俱寂中,足步声渐去渐远,终至杳不可闻……
※※ ※※ ※※
这时候,苏白风和俞佑亮又到那里去了呢?
他们两人是被一道奇异的马嘶声音所引,因而离开了石塔。
苏、俞二人各自住通接邻的房间,马嘶声一起,他俩立刻有所警觉,下意识联想到刻前曾一度在沙漠上出现过,后来又消失在沙漠后面的神秘骑士,遂不约而同,由窗口跃出石塔。
落地后,二人几乎在同时瞧见了对方,会意地打个手势,双双展开身影,朝沙漠那面闪掠而去。
至于颜百波,她并未曾听到那一声马啸,其时,老汉俞福正逗留在她的房内,颜百波被他那奇异的言语举止搅得心神不宁,故而忽略过去。
沙漠上,苏白风移近俞佑亮身侧,低声道:“兄弟,你也听到了马儿嘶叫吗?”
俞佑亮颔首道:“这番我不可能再听错了,足证我先时见到的一人一马,绝对不是幻像。”
苏白风道:“此事大有蹊跷,故此决定下来察看一下——”
俞佑亮回望了石塔一眼,道:“颜姑娘未见跟来,咱们要不要回去通知她一声?”
苏白风摇头道:“来不及了。”
他未等俞佑亮开口,又急促地道:“有人来了——”
俞佑亮反应何等迅速,闻言随着苏白风就地伏身下去,斜躺在沙丘背面,距离沙坑前有五丈远近。
苏白风传声道:“咱们隐藏于此,仍有败露行藏之虞,沙漠上一望无际,偏偏又无任何掩蔽处所可供咱们藏身……”
俞佑亮灵机一动,道:“有了,你我快将沙粒堆到身上,夜晚中或可蒙混过旁人的耳目。”
苏白风道:“行!”
当下二人迅速动手,彼此将沙粒往对方身上堆积,未几,苏白风及俞佑亮自颈以下,已完全埋藏在沙堆下面,只留得头在外边。
砂粒堆在身上,除了浑身蚤痒,甚是不舒服外,更感到呼吸不畅,胸中有一种窒闷的感觉。
所幸他们两功力俱都不弱,连忙旋展吐纳内功,运息调息,窒闷之感立刻消失……
方自藏好身子,只闻一阵马啼声音,起自前面那堆沙坑的后边,不一会,一人一马出现在他俩的视野。
苏白风脱口低呼道:“噫!骑士是个喇嘛哩!”
俞佑亮放眼望去,但见马上骑士身材高大,面孔颇为陌生,披着一件天蓝袈裟,果然是个西域喇嘛。
俞佑亮大感意外,道:“想不到会是个藏僧,先时我犹以为此人就是俞肇山呢。”
那喇嘛骑在马上,来回转了一圈,面对沙坑高声道:“洒家在此相候多时,左檀越竟犹如此吝于一见吗?”
他说的竟是一口汉语,况且口齿十分清楚。
苏、俞二人听到“左檀越”三个字,心里不觉一震。
那西域喇嘛不一直进入落英塔,却停留在此地,对着沙坑高喊,诚令人大感不解了。
苏白风忍不住低声道:“那堆沙坑后面必有古怪——”
俞佑亮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见解。
一道苍劲的声音接着响起:“老朽有事在身,未及远迎,有劳大师法驾等候了。”
俞佑亮方认出那正是左姓奇人的口音,沙坑后头人影一闪,步出那年届古稀,一身粗布衣衫的山野老人来。
西域喇嘛合掌道:“阿弥陀佛,檀越再不来,洒家可要直接闯进落英塔去了。”
老人道:“幸好大师没有这样做,否则你一破坏咱们的约定,后果即不堪想象。”
那高大喇嘛道:“前此咱们只见了三次面,三次洒家都在塔处相候,备尝喝西北风之苦,这岂是待客之道?”
左姓老人淡然一笑,没有置答。
喇嘛道:“檀越且说说看,为何不让洒家进塔?”
左姓老人道:“老朽住守落英塔数十年,从未让出家人踏进古塔一步,自然不能在你身上破例了,大师何必强人之所难?”
喇嘛道:“依酒家瞧,这话不过是个托词罢了。”
他哼了一下,复道:“反正今夜是咱们最后一战,你若败了,除依约定行事外,洒家的行动,你自然管束不了,到时洒家好歹得闯落英塔一闯——”
左姓老人哈哈笑道:“大师好说了。”
笑声不大,却是中气十足,西域喇嘛神色一变,亦自张口大笑起来,相形之下,后者声音显然较为尖锐,便如巨鼓鸣耳,听得人心惊肉跳。
苏、俞二人相顾骇然,齐忖道:“此僧是谁?功力之高,分明已达登峰造极之境,武林中怎地未听见有这么一个人物存在?”
须臾,左姓老人笑声一敛,道:“半载不见,大师功力又有长进了。”
喇嘛道:“彼此彼此。”
左姓老人道:“大师等不及要动手了吗?”
喇嘛道:“左檀越若犹未将三年前的约言忘却,咱们便开始动手罢。”
语落,合掌当胸,缓缓向前一推一送,发出一股飙风直袭过去,劲道之强刚猛厉,令人乍舌。
左姓老人右手微微一拂,刹地周遭激起了一阵旋风,漫空飞沙之中,左姓老人足步浮动,双肩连晃四次。
反观西域喇嘛袈裟飘拂不止,高大的身躯一仰,向后退了几步。
一旁的苏白风霍然色变,悄悄自沙里抽出右手,用指头在沙上写道:“此僧竟然足够当得上左姓奇人的对手,兄弟你知道他的来历吗?”
俞佑亮摇头表示不知,他心中不震骇,并不在苏白风之下,须知左姓奇人在武林中人的心目中,已乎是个传奇性的人物,江湖上传出来有关他的轶事虽绝无仅有,人们对他功力之深浅亦知之不详,但在老一辈的高手中,能和他相提并论的,却只有大禅宗、桑乾狮王、青牛童子等少数几人而已。
但目下他俩却偶尔发觉,一个来历不明的藏僧,足堪与左姓老人匹敌,简直使人难以置信,是以他俩会惊骇如斯。
左姓老人面不改色,道:“大师未免操之过急了吧。”
喇嘛道:“三年来,你我已交过三次手,三次都是胜负未分,今夜这最后一战,务得打出个结果来,此战既然在所不免,不如早些打完了事,左檀越莫非有异议吗?”
左姓老人道:“话虽如此,咱们总不必急于一时的……”
语音一歇,续道:“那物事我带来了没有?”
喇嘛闻言,伸入怀掏出一个黄色小木匣,置于地上道:“物事在此,檀越是否也已准备好了?”
左姓老人视线从地上那黄色小木匣扫过,道:“老朽应备之物,已置放在石塔正堂内,你若赢了老朽,随时可以入塔拿取……”
喇嘛道:“很好,左檀越行事倒也干脆得很。”
他纵声长笑一声,复道:“其实洒家只要将你击败,放眼中原武林,大约已找不出几个能与洒家相抗之人,要这物事何用?”
左姓老人淡淡道:“老朽已有许久未曾离塔一步,中原武林不知又出了多少能人异士,大师此言未免太过自负了。”
喇嘛哂道:“看来左檀越所知所闻,较贫衲犹要有限了,贫衲门下弟子曾多次入中原走动,有关武林最近的动态,总比你熟悉多了。”
左姓老人道:“依大师瞧又如何?”
喇嘛道:“中原武林,老一辈的特等高手的死的死,隐退的隐退,业已凋零殆尽,硕果仅存的亦不过三两人而已,年轻的一辈气候未成,自然不足为患,倒是不久前崛起的一股势力,颇值得洒家重视。”
左姓老人道:“哪一股势力?”
喇嘛道:“百毒教主俞肇山,谅檀越亦有所闻。”
左姓老人耸然动容,喃喃自语道:“居然会是他吗?我本来不该让他离开落英塔的,难道我是做错了?……”
喇嘛未曾细听左姓老人之言,迳自续道:“听说他本人武功虽则高明,离顶尖拔萃可还有一段距离,但他却怀有一鬼神莫测的轻功,较之当年的鬼影子差不多。”
左姓老人沉声道:“你说俞肇山的轻功高明吗?他是从老朽这里学去的!”
喇嘛瞠目道:“此言可真?”
左姓老人沉重地点一点头,藏身在近处的俞、苏二人一颗心也似乎随之沉了下去,他俩对俞肇山那身轻功的出处,早就怀疑于心,此刻一听竟然是出自左姓老人所传,不禁诧讶交集。
那俞肇山心术险恶,多行不义,而左姓奇人竟会传他轻身功夫,不啻为虎添翼,更使他俩感到难以置信。
半晌,喇嘛一字一字道:“檀越能传俞肇山那一身轻功,然则你果然是传说中那鬼影子的后人了?……”
左姓老人淡然一笑,既没有承认,也不加否认。
俞佑亮及苏白闻及“鬼影子”三字,只觉心潮澎湃不已,他俩都想听左姓老人亲口加以证实,既见默然不答,不免多少有些失望。
左姓老人岔开话题,道:“敢问大师那西域飞龙掌,是否已练到十成火候!”
喇嘛道:“目下尚差一成火候,假以时日便差不多了。”
左姓老人道:“大师自问尚须多少时日,始能将西域飞龙掌练到登峰造极之境?”
喇嘛想了一想,道:“约莫半年光景。”
左姓老人道:“那么咱们不防将约期延后半载,一俟神功告成之际,再行决战不迟。”
喇嘛凝目望了对方好一会,道:“再过半年,虽则洒家能将神功习成,但左檀越那‘七伤’掌力,只怕更已精进了一层,何况夜长梦多,时不知又要发生什么变化,还是如约动手的好……”
左姓老人道:“既是如此,大师发招吧。”
喇嘛道:“有僭了——”
话声中,高大的身躯猛然凌空直飞过去,久不落地,手臂已然伸探而出,直向左姓老人天灵盖劈至。
他手臂劈出之际,挟着一股阴风寒气,左姓老人情知对方所练武功,另辟蹊径,这一掌袭来,其势不能硬架,身子未见晃动,人已向左移开了五尺,那西域喇嘛的掌势虽快,却也不免扑了个空。
喇嘛一扑未着,立刻落下实地,他一扑之势原来极为疾猛,但落地时却飘飘有若落花飞絮。
旁观的俞、苏二人瞪眼宛如铜铃,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的那种强猛的冲力中,能够如此不露痕迹的化卸去势,这等神乎其神的功夫,诚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俞佑亮低声道:“这喇嘛太不简单,可怕的是咱们一直不知西域有这么一个盖世高手存在,若让他闯入中原,武林道上欲找出能与他抗拒的,只怕已是寥若晨星了。”
苏白风道:“他的身手以观,似乎属于西密宗一脉,此派与俞兄弟你的师门禅宗异流同归,一向未在江湖走动,是以你我才会鲜有所闻。”
俞佑亮道:“你看左老前辈有把握赢这一仗吗?”
苏白风摇道道:“这个我可不敢预言,假设左老前辈真能取胜,亦必赢得甚为艰苦,此乃惟一可以断言者……”
那西域喇嘛落地后,举步向前逼去,面罩寒冰,眼泛杀机,同时他的步子也踏得极为沉重,自然而然产生一种慑人的力量。
逼至左姓老人三步之前,喇嘛忽然定身,好半晌未尝再移动一下身,便像一尊石刻佛像,严肃之极。
苏、俞二人偶尔失神,与喇嘛的目光接触,只觉对方那两道冷电般的眼神透着奇异的光采,不觉寒意上冲,打了个冷颤。
俞佑亮低呼道:“不好,这喇嘛会邪功!”
苏白风道:“密宗一门的功夫,最是诡异难测,看来他似乎在施展……”
话犹未完,斗闻左姓老人一声大吼道:“大师的慑魂**已然领教,西域飞龙掌不施出更待何时?”
他此言乃运足丹田真气而发,行腔裂云,吐字如雷,仿若有形之物,聚在空中久久不散。
经他这一声暴吼,苏、俞两人灵台登时清醒许多。
喇嘛冷笑道:“左檀越好生接招了!”
双目之中,精光斗长,随之长长吸了一口气,全身骨节格格作响,听来异常生硬阴沉。
左姓老人情知对方即将发出密宗绝招“西域飞龙掌”此刻他心中可不敢存有半分杂念。
他一心一意注视着敌手的每一动作,双目一定,立时神敛气静。
喇嘛面色泛起一种不正常的青气,左足缓缓踏前一步,左掌向下一划,但“呜”地一声亮起,一股奇钜无匹的旋力自中荡起,另有一道回旋真力自旁侧缘边斜斜回击而来,尖啸之声大作。
这一霎间,喇嘛业已发出了“西域飞龙掌”!
左姓老人清啸一声,猛可一个斜身,疾起一掌相迎,掌劲有如铁石巨斧,气势竟似不亚于对方。
喇嘛不待招式用老,左掌一撤,左掌相继翻出。
“拍”的一响,这两个盖世奇人实对了一掌,喇嘛那“西域飞龙掌”及毕生功力所聚,左姓老人仓卒迎战,显然已落居下风,只见他身躯一阵摇晃,宽大的布衫被振飘得拂拂有声。
喇嘛既占先机,“飞龙掌”连绵使出,左右掌交相而起,无端亮起嘘声,气势骇人之极。
左姓老人欲退不及,对方掌臂又已欺近前不及三尺之地,发掌掌封迎势将力有不逮,一忽里,险象毕露。
说时迟,那时快,左姓老人足一凌,身子未见作势,整个人忽然变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
不说场上的喇嘛,则连旁观的苏、俞二人亦瞧得目为之眩,便如风中飘荡的轻烟,分辨不出他的身形到底是向何方摆动。
俞佑亮喃喃低呼道:“暗香掠影——鬼影子?!……鬼影子!”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日他曾目睹俞肇山那不可思议的轻功,以为是当世无二了,做梦也想不出今世有人的轻功身法,更在他之上,那等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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