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翎一听那鬼魅的语声,再瞧见那鬼魅般的身影,不知如何,竟已吓得双膝发软,嗫嚅不能成声。
胜翔吃吃道:“你是何许人?”
那鬼魅般的语声道:“我是何许人?要不要走近一些,让你们瞧个清楚?”
胜翔冲口道:“阁下可是百毒教主俞肇山?”
那黑影磔磔笑道:“俞肇山……俞……肇……山……朋友你认错人了!”
他语气怪异,声音中又透着几分神笔恐怖的气息,胜翔、胜翎心底寒意更重,彼此对望一眼,不约而同想起两个字:“鬼魂。”
那黑影又自嘿然阴笑了一阵子,身形就在笑声之中,忽然隐示,杳然不知所终……
胜翎寒声道:“事有蹊跷,你我还是快退出这是非之地吧。”
胜翔道:“退……”
才说出一个“退”字,蓦然发觉甬道入口边的一扇石门,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的关了起来。
胜翎失声呼道:“这扇门……”
胜翔一言不发,功聚双掌,猛地拍去石门上面,“砰”地一声大震,石门夷然不损。
胜翔栗然道:“这扇门既已封闭,咱们退亦不得,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放大嗓音说着,聊壮声色,大步当先,朝甬道里侧而行,两人的身影渐渐被无边的黑暗所吞没。
最左面的甬道里,俞佑亮偕同钱大鼐走了一程,那娇脆的呼声依旧断断续的传入他的耳际。
绕过一条横道,触目所及,只见一条纤小的人影绻伏在一处阴暗的角落里,看那身影果然极似颜百波。
俞佑亮轻唤道:“颜姑娘……颜姑娘……”
连呼数声,始终不闻回应。
俞佑亮情急道:“颜姑娘,你没有事吗?”
那女人霍地抬起头来,而对着俞佑亮,他迅速亮起火折,于是他瞧见了一张犹带稚气的瓜子形面庞。
那少女气呼呼道:“谁是颜姑娘?你快走,别来理我。”
俞佑亮大感意外,脱口道:“邵……邵……娟姑娘,是你?”
那少女正是华山邵娟,她哼一下,道:“哼!到现在才认出我来,我可不是什么颜姑娘,你要找她,还是到别处去吧。”
俞佑亮暗暗苦笑,道:“你我多日不见,想不到你那喜欢使小性子的脾气仍然丝毫不改。”
邵娟掉头相应不理,半晌终于忍不住道:“颜姑娘是谁?听你叫得那么亲热,莫非……”
俞佑亮见她愈说愈离谱,忙打断道:“那颜姑娘你也识得,便得武当颜百波。”
邵娟骂道:“鬼扯!颜百波分明是个大男人,我们还见过数面,当时你都在场,显然你是存心欺骗于我——”
俞佑亮道:“这是哪里话来,颜姑娘其实是易钗而弁,扮成文士模样,连我都一直被瞒在鼓时,直到近日方始知晓。”
邵娟怔道:“怎么?你说颜百波易钗而弁?此言当真吗?”
她虽则满心惊讶,但转眼瞧见了俞保存亮郑重的神情,心中倒是半信半疑。
霎时邵娟双颊迅即升起了两朵红云,想起以前她在对俞右亮发生好感时,亦曾暗暗痴恋了颜百波一阵子,如今一听她居然与自己同样是女儿身,芳心不觉浮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滋味。
俞佑亮观察邵娟的神色,何尝猜不到她的心事,却也不好加以说破,遂岔开话题,道:“姑娘是如何来到落英塔的?杜大侠没有与你同行吗?”
邵娟道:“我一个人偷偷从华山跑出来,瞧见中州英雄豪杰都争着蜂涌出关,我一时好奇心动,跟着大伙儿一道走,想不到师哥他们随后便赶到了……”
俞佑亮道:“你师哥没有怪你?”
邵娟道:“杜师哥哪里敢怪我?我不和他呕气,已经算他走运了。”
邵娟复道:“刚刚我在秘道里,碰上一个穿着一身大红长袍的老人,那红袍人满脸煞气,模样好不骇人,杜师哥首先和他动起手来,后来白师哥也加入,他们边战边走,转入另一条秘道去了——”
俞佑亮心中沉吟,默默道:“红袍老人?……红袍老人?……不知邵娟碰上的是红袍老祖俞一棋,抑或是他的胞兄俞肇山?”
邵娟垂首道:“不知怎地,我害……害怕得很,正在此刻,你的声音从夹道里传过来,我喜出望外,便出声招唤……”
钱大鼐咳一声,道:“这位小姑娘来自华山,桑掌门是你何人?”
邵娟道:“是我师父,老先生认识她老人家吗?”
钱大鼐不答,半晌道:“如今令师可仍健在?”
邵娟道:“我师父年逾花甲,早于五年前过世,目前由二师哥接掌门户。”
钱大鼐面上露出黯然的神色,喃喃道:“死了?……死了?老夫遁世十数年,昔日红颜知已,便已如春梦秋云般逝去,这真是教难以置信的事。”
仰首唏嘘,漫口吟道:“……忽寝寐而梦想,魄若卿之在旁。惕寐觉见无见,魂逛逛若有亡。从鸡鸣而我秋,起视月之精光……”
俞佑亮听他吟得凄情孤恻,不知不觉竟也受了他的感染,心底兴起几许莫名的怅惘。
邵娟睛瞳一亮,道:“家师生前经常独个儿关在室内自言自语,反反覆覆吟的亦是这几句,老先生你——”
钱大鼐恍若未闻,微喟道:“五年,五年里小女驹的墓本已拱,生前和她缘悭一面,死后我难道不应该去看看她坟墓吗?”
俞佑亮心中已有便略,暗忖:“钱老先生既能直呼桑前辈小名,可知他俩的交情是非比寻常了,敢情桑前辈与他之间,早年曾经有过一段互慕爱悦的日子,后来却因故不能结合,唉,好事多磨,难怪钱老先生悲戚如此之深,古人所说‘有情人必成眷属’,只不过骗骗世人虚言罢了。”
只听邵娟低声道:“我师父就葬在华山之颠,丹池之畔……”
钱大鼐道了声“多谢”,转身大步而去。
俞佑亮冲口道:“钱老先生慢走一步——”
钱大鼐头都不回,迳自迈步前行,突见秘道当口人一闪,一个身着大红长袍的老者端端阻立道中!
那红袍老者的身后则跟道四个体型彪大,面貌凶悍的中年汉子,他们四人亦步亦趋,不离红袍老者左右。
俞佑亮见来人正是红袍老者俞一棋,以及他新近收服的心腹死众金牛四凶,心口登时震一大震。
俞一棋冲着钱大鼐冷冷道:“姓钱的,你既已踏入塔底秘道,还敢奢望活着走出去吗?”
钱大鼐沉声道:“你意待如何?”
俞一棋道:“老夫并不想拦阻于你,便你一个人行路,只怕休想活着回去了!”
钱大鼐道:“此言从何道起?”
俞一棋道:“这落英塔地底秘道,早已被人布下天罗地网,当真是步步凶险,处处陷阱,纵令你姓钱的功力再高,亦难逃杀身之厄运。”
钱大鼐道:“这一切都是你布置的吗?”
俞一棋摇首道:“老夫若有这份能耐,天下半壁江山早成我囊中之物了。”
俞佑亮插口道:“说得极是,红袍老祖若有这个能耐,他那百毒教主之位,就不会被人横刀所夺了,可知主其事者必然是另有其人——”
俞一棋望了俞佑亮一眼,脸上杀机弥漫,道:“小子,咱们打过了几次照面,几次都饶你不死,你可知晓是为了什么缘故?”
俞佑亮耸耸肩,道:“在下也正想知道原因呢。”
俞一棋道:“先时你在老夫心目中,生固不足为患,死亦不足为幸,是以老夫压根儿不欲花费心机将你除去,但目下情势又不同了——”
俞佑亮道:“在下愚钝,倒猜不出有何不同之处?”
俞一棋一字一字道:“目下除家兄俞肇山外,你算是老夫第二号大仇大敌,你一日在世,老夫势将一日食不甘味,寝不安枕……”
俞佑亮截口道:“是以你今日非将我杀之而后已?”
俞一棋道:“你既然明白老夫的心意,想必有速死之道,你自己发落吧,省得老夫动手,嘿!嘿!”
连说边笑不止,笑声中透着沉沉杀机,令人闻而生畏。
俞佑亮道:“多谢,多谢,红袍老祖竟如此瞧得起我,着实使我有些受宠若惊,只可惜令兄俞肇山不在此地。”
俞一棋怔道:“这有什么可惜的?”
俞佑亮道:“如果俞肇山在此,我活命的机会可说微乎其微,但凭你红袍老祖,只怕我未必见得会死在你的手上。”
俞一棋怒极反笑道:“走着瞧吧。”
转首朝金牛四凶道:“你等四人先陪这位小朋友玩玩兵刃吧,也好让他见识见识你们新近练成的‘金牛四转’——”
金牛四凶齐地诺应一声,自后一纵而前,“刷”地撤下背上兵刃,却是四只黑乌乌的巨大钢锤。
俞佑亮冲着俞一棋道:“你不自己动手吗?”
俞一棋道:“老夫一动手,你就求饶都来不及了,但我自然不会轻易出手,还是让手下先压压阵角。”
俞佑亮哈哈笑道:“说这种大话可没有意义,你若认为亲自出手无甚把握,叫你的手下先上来试试探深浅倒还可以……”
他一言两语之间,便将双方激行怒火熊熊,俞一棋被了说得面子果然有些挂将不住。
他哼一下,道:“小子,你是不见棺材不流泪了!”
说着一招掌,一股奇巨无匹的飙风暴迸而出。
俞佑亮面对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大魔头,心中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他左掌一横,正待发招封迎,忽然斜地里钱大鼐大吼一声,一步跨到两人的中间,单臂一晃,刹时一声锐响亮起。
他竟代俞佑亮将这一掌硬接了下来。
钱大鼐之突然出手,的确大出俞一棋意中所料,但他反应仍极端迅速,左臂方撤,右手接着抡着了出去。
钱大鼐反掌一挥,以硬碰硬又接下了第二掌。
俞一棋沉声道:“姓钱的,你凭什么代这小子出头?”
钱大鼐道:“这位俞姓小朋友能不能和你相抗,可谓与我毫不相干,但他的生死,我却是关怀得很,万一不幸他被你给毁了,昔年那一出戏便无法再唱下去了。”
俞一棋道:“那一出戏?”
钱大鼐一字一字道:“你装的什么佯?五里亭的变故虽然过了这许多年,难道我就将他淡忘了吗?……”
此方一出,俞一棋犹未见有何反应,俞佑亮却已露出激动的神情,凝目盯注俞一棋。
俞一棋眼色连变数变,旋即冷笑道:“那么你知晓这小子是俞玄青的后人了。”
钱大鼐道:“不错。”
俞一棋冷笑道:“俞玄青尸骨未寒,六年前是你姓钱的将他给谋害了,现在你犹能面对他的后人而毫无愧色,老夫不得不佩服你的镇静……”
钱大鼐厉声道:“住口——”
俞一棋冷冷道:“人是你杀死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钱大鼐沉着脸容,默然不语,空气逐渐变得凝重非常。
良久,钱大鼐缓缓道:“近些日子来,我反覆寻思五里亭那件案子,不知过多少遍了,此事牵连太广,俞玄青夫妇的死固亦未如此简单……”
语声微顿,续道:“你俞家兄弟和那姓端木的,都一口咬定我是那桩血案的元凶,连我也几乎要怀疑起自己来的,说实话,个把月前,我依旧死心眼认定俞玄青夫妇乃是死在我的手上……”
俞一棋冷哼一声,道:“这是不辩自明的事实,你……”
钱大鼐不疾不徐道:“现在我的看法又不同了,那桩血案绝不是我干的!”
俞一棋道:“笑话,你知道自己的嫌疑,纵然倾三江之水,亦是难以洗清吗?你想置于是非圈外,可没有那么简单。”
钱大鼐厉声道:“你呢?你自己就没有嫌疑吧?别忘了当时你也是在场者之一。”
俞一棋面色如故,道:“老夫在场,但发现俞玄青夫妇尸首时,却是你正从死者身上拔出兵刃……”
俞佑亮只听得如雷轰顶,这是他首次听到有关双亲之死的轶故,他努力克制自家胸臆膨湃的情绪,等待俞一棋说出下文。
钱大鼐道:“关于这点,我并没有分辩,当晚五里亭庄院住有俞氏夫妇,你们俞家兄弟、端木愈及老夫正在那里作客,一总是六人……啊,不对,是七人……”
俞一棋道:“七人?还有一个……”
钱大鼐道:“还有一个老仆俞福。他虽然无关紧要,我们也不该把他忘了。”
俞一棋道:“据老夫所知,那老仆俞福自五里亭事变后,多年来一直在落英塔陪待在姓左老人左右。”
钱大鼐喃喃道:“连老仆在内,一总是七人内没错了,那日傍晚咱们闭坐厅中,久久不见俞氏夫妇露面,又过了几个时辰,内室突然传出一声异响,老夫性子最燥,按捺不住推门欲瞧个究竟,那室中灯火未亮,黑暗中陡见人影一晃,我想都不想,疾起一掌便拍了出去,两人对了一掌后,而始发现对方竟是俞玄青本人——”
俞一棋道:“这话你并没有对我们说过。”
钱大鼐示予答理,迳道:“那时俞玄青一身劲装疾服,完全是夜行人的行头,而且揣摩情形,似乎刚从外头穿窗进来,他瞧见我满面疑惑,却不曾解释什么。”
俞一棋运哼不已,道:“嘿,我早就知晓了。”
钱大鼐瞥了他一眼,又转目望着头上石壁,显然并未用心揣测俞一棋说这话的含意——
旁立的俞佑亮却注意到此际钱大鼐眼神空洞,漫无表情,似乎有什么疑惑不得其解。
钱大鼐低道:“我满腹疑云,却不好多问,俟到半夜后,忽然又有一个不速之客来访……”
正说间,蓦然“哗啦啦”一声大震,甬道左边石壁,突地有如崩山石似地倒塌下来,崩开了一个三尺见方的裂口!
一片银蟾似漆蒙蒙的青光,自石壁裂口处透射出来。
钱大鼐不由自主地中止了话声,沉喝道:“什么人推倒了这堵石壁?”
一道清越的语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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