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肇山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道:“姓左的老头子吗?嘿嘿,他……”
蓦地一阵步声亮起,打断了俞肇山未完之言,一条人影自横道里闪飘而出——
一个苍劲的声音道:“我佛有灵,竟叫洒家在此碰上俞施主……”
俞肇山阴阴笑道:“好个法明,依你那股锲而不舍的牛脾气,早就该寻到此地来了。”
继少林法明禅师之后,横道中相继步出数人,群豪定睛一望,来者依次是武当太平道长、昆仑天机和尚及点苍神战之后云中和,华山二侠与他们都是旧识,不觉面露喜色,连忙上前寒喧。
俞肇山面色一沉,道:“五大门派人都来了,嘿,真是群英毕集……群英毕集……”
法明禅师道:“久未谋面,不想俞施主气色犹如是之佳,真教贫衲宽心得很。”
俞肇山道:“这话从何道起?”
法明道:“只要施主一日健在,贫衲追寻金刚经,便不致断了线索。”
俞肇山冷笑道:“金刚经早就被老夫烧毁,信不信由你。”
法明闻言,不禁耸然动容,道:“此言法真?”
俞肇山道:“老夫骗你则甚?便是贵派掌门青木大师亲自下山,当着他面我还是对他说清楚了,也免得你们少林和尚纠缠不已。”
法明沉吟道:“如若俞旋主竟将金刚经毁去,定必已将经上所录心法练成了,但贫衲晓你幼年未尝修习童子功,断不可能达到登峰造极之境……”
俞肇山未及回答,钱大鼐插口道:“大师所言不差,练成金钢心法的是俞大先生一名心腹,唤做易岐山……”
旁立的天机一步上前,道:“不管施主已否将金刚心法练就,当日你率众夜袭昆仓的一笔血债,总得清一清了。”
俞肇山淡淡道:“在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所在,大师还怕老夫会跑了不成?”
一言甫毕,忽然通道尽头一道亮光直射而至,光度之强,令人目眩不已,群豪一时无法适应,只觉眼中发滞,好半天不能睹物。
一道苍劲的声音喝道:“俞大先生,你快过来——”
俞肇山怔道:“是谁在呼唤老夫?”
那声音道:“老朋友都听不出来吗?”
钱大鼐道:“听来像是端木老头的声音,他唤你作啥?”
俞肇山双眉一皱,拧身飞奔前去。
群豪踌躇不前。
钱大鼐道:“咱们尚须仰赖他追寻俞小兄弟,只有跟着他走了……”
法明与天机等人问明原委,他们与俞佑亮交情匪浅,故都赞成此议,随俞肇山身后而行。
及将接近那线曦光之际,一条黑暗窜出,横挡在通道当中。
俞肇山沉声道:“端木愈,是你吗?”
那黑影道,“不是咱们还有谁?跟着我来,我指点你一样物事……”
俞肇山道:“什么物事?值得如此故作神秘?”
端木愈期期艾艾道:“这个……见到后你自然就知晓了……”
俞肇山一向是个十分工于心计之人,此刻见到端木愈欲语又止的支吾模样,登时心中犯疑。
但他表面上依然阴阳不动声色,亦不再追问。
端木愈向俞肇山身后瞥了一眼,道:“噫,你如何跟这些自命侠义的人士,走在一路啦?”
俞肇山冷漠地道:“人与人之间,总时时存在着一种微妙关系,前此老夫与他们虽然形同水火,立场完全不同,但眼下利害相同,走在一路自然不足为奇。”
法明等人经他这一说,脸上不禁露出羞惭之色,倒是钱大鼐依旧冷漠如故,生似一点也不将此言放在心上。
只有邵娟又按捺不住了,说道:“一见你那副尊容,姑娘就凭空倒了三天的胃口,错非你自称能找到俞……俞大哥,谁还耐烦跟你走在一道。”
说着一窒,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露骨了,搪塞道:“只要人找到了,咱们就拆……拆伙……”
端木愈眼珠一转,道:“谁是你的俞大哥呵,是那唤做俞佑亮的小子吗?”
俞肇山道:“不错,他被玄猿老人蒲山孤劫走了。”
端木愈道:“这倒奇了,往前你视俞佑亮为生平大敌,恨不得置其于死,安今如何又关心起他的生死来呢?”
俞肇山道:“所以说,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其实这完全是两回事,老夫一时也难以解释清楚——”
端木愈眼睛一眨,岔开话题道:“你看到那亮光吗?”
俞肇山道:“当然瞧见了,你故弄什么玄虚?”
凝目向亮光透射处望去,半晌若有所悟,森寒凌厉的视线转而迫射着端木愈,沉下嗓子道:“莫非便是火室?”
端木愈道:“是的,刻前我误触机括枢钮,室内烈火顿时熄灭,你难道不想进去瞧一瞧?……”
俞肇山心念微转,暗忖:“通过火室,便是流沙深谷的所在,承天匠就被禁锢于此,现下我虽然对地底秘道失去了控制能力,若能寻得三匠,问出中心枢钮,未始没有挽回颓势的机会……”
但他却隐隐想到其中有若干不妥之处,心中沉吟不敢大意。
端木愈见他踌躇不前,又道:“那承天三匠不是被禁锢在火室后面的流沙深谷里吗,俞大先生你……”
俞肇山双目一凌,打断道:“你从何得知此事?”
端木愈呐道:“这也算不得什么隐秘之事,总之我有办法打听出来就是啦。”
俞肇山道:“是俞福对你透露的吗?”
他一再追问,口气之中绝不放松,登时使对方和出难以应付之感。
端木愈神色微变,瞬即恢复正常,道:“笑话,那俞福充其量只是一个老仆人,他知道得有多少?”
口中干笑数声,迳自往前走去。
俞肇山冷冷地哼了一哼,脚下却不由自主随着他走,群豪亦步趋,跟在后面。
走完这一条四五丈长的通道,光线愈来的愈亮,便如烈日临空,大放光明,举目望去只见前头一扇石门当道而立。
石门上镶嵌着一颗碧绿宝石,不过一寸方圆,四周竟鉴模出数十面之多,光线反覆照射,终于形成极亮之光。
群豪目睹那颗宝石雕琢磨过的宝石,想来便是三匠的佳构,举世之间,再找不出第二人有这样的手艺了。
端木愈道:“火室已然冷却,是以石门会自动关闭,宝石便是开启石门的机括,除此之外,别无他路可进入火室。”
伸手轻轻一按宝石,“卡喳”一响,机簧之声大作,久久不绝,通道生像个翻转过来似的,上下左右摇晃不已。
群豪不约而同吃一大惊,连忙尽力稳住身子,真气不知不觉已贯足全身,蓄势戒备。
少时石门徐徐开启了一道缝口。
俞肇山蓄势走近石门,未见有火烟自裂口喷射出来,顿时大为放心。
他心忖道:“现在已证明端木愈所说火室业已冷却之言不虚,次—步就要设法查明他领我至此的用意的。”
端木愈道:“入室之后,只要扳动机括,另一道石门便自行打开,可以通达流沙深谷。”
俞肇山意味深长地道:“老夫原是主持其事之人,所知道的居然比你还要少,这不是很说不过去吗?”
端木愈道:“俞大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俞肇山道:“没有什么,咱们一同进去吧。”
手上一用劲,将石门拉开,突然一条人影如滑鱼似的窜了出来,对着众人嘻嘻直笑。
那人全身都被一层兽皮套住,只剩得一双骨碌碌的眼珠,露在外面,乍看之下,便如一头长满了绿毛的怪物。
邵娟倒嘘一口寒气,道:“你是人是鬼?”
那人阴阴一笑,动手剖除身上的兽皮,露出一张邪里邪气的面孔,正是那被困在火室的南荒五邪叟。
五邪叟劈面就道:“闷煞老夫啦!”
俞肇山愣道:“五邪叟,你……你原来在此,你失踪如许之久,老夫只道你混不进落英塔来呢。”
五邪叟道:“我被困火室,至少有五个时辰之久,全赖有这件皮衣护身,否则只怕已被烧成焦炭,就像承天三匠一样……”
俞肇山惊道:“怎么?你是说——承天三匠已经死于非命?”
五邪叟道:“我在流沙谷里碰见他们,当时他们已被火焚烧得不成人形……”
群豪闻言,身躯俱不同自主震一大震,并非为了五邪叟被困火室五个时辰,犹能得保性命的缘故,而是承天三匠的死讯太令人吃惊了。
若能从三匠口中,问出秘道的构造,或许还有生出此地的希望,但是现在连这希望已被破灭了。
俞肇山道:“待老夫去瞧个究竟——”
言罢举步欲入。
五邪叟连忙摆手道:“不,不能进去……”
俞肇山道:“你怕老夫遭不测吗?”
五邪叟道:“那流沙深谷是个绝地,进去容易,出来就大有问题了。”
他瞟了端木愈一眼,压低嗓子道:“非是我生性多疑,俞大先生,你目前只怕已处于众叛亲离的局面,那姓端木的就很靠不住。”
俞肇山“哦”了一声,道:“我晓得,自老夫入塔后,种种迹象都显示如此,我岂会察觉不出。”
他歇一下,沉声道:“你呢?你难道没有背叛老夫?”
五邪叟道:“前此我偶然窥破了一桩秘密,纵或我有背叛之心,欲投奔对方的阵营,他们也不会要我的。”
俞肇山不住的嘿嘿冷笑,南荒五邪叟一时弄不懂他这等冷笑法,究竟包含什么意思,遂住口不语。
伫立在后侧的端木愈突然高声道:“五邪叟,你一出现便故作神秘,和俞大先生咬耳窃语,莫非有何不可公开之事不让兄弟得知?”
五邪叟道:“端木兄多疑了……”
话未说完,陡然张口迸出一声惨叫,身形飞起七八尺高,然后跌坠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群豪大是错愕,转目望去,只见五邪叟侧卧于地,双目圆睁,扭曲的肌肉现出一种万分痛苦的表情。
在他的后背上,三双精钢所铸的短箭齐羽而没。
五邪叟喘着气,断断续续道:“想不到我五邪叟会……会命丧于此……这是天……天意吗?……”
俞肇山呆了一呆,一手按在五邪叟天灵盖上,真力源源导出。
五邪叟摇头苦笑道:“不行……行了……俞大先生你千万…注意……那雪……雪人……”
双腿一蹬,便自落气。
俞肇山缓缓立将起来,游目四顾,面上冷漠毫无表情。
法明禅师倒抽一口寒气,道:“五邪叟功夫向称不凡,什么暗器如此霸道,竟将他一举击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天机转首扫视一匝,确定别无人影,始道:“此处除火室外,四面别无通路,问题在于那凶手从何处来,又从何处逸走呢?”
俞肇山冷冷道:“你们何不问问端木兄,他或者知道内情哩。”
端木愈面色一变,瞬即笑道:“我知这内情?俞大先生,你是说笑了。”
说话间,视线有意无意瞥了甬道尽头的石壁一瞥,俞肇山何等眼利,早已瞧在眼里,却是不动声色。
半晌,他厉声道:“姓端木的,适才你故意找五邪叟说话,引开他的注意,使那隐伏暗处之人施放暗器更容易得手,我这话没错吧!”
端木愈道:“别再胡说了,咱与五邪叟往日无冤,近日无仇……”
语至中途,地上的五邪叟尸身忽然自动滚了两滚,“蓬”地一响,一股浓烟的雾气,从他那被短箭所射中的背部升起,晃眼已散布甬通之中。
一阵奇物的香味弥漫周遭,非兰非麝,众人都瞧得出这一股黑雾,必是剧毒难当之物,一时间,真是震惊骇然兼而有之。
大伙儿无一不闭住呼吸,尽量往后退开。
俞肇山喝道:“端木愈,你还要在老夫面前耍花枪?”
烟雾中没有应声,端木愈乘众人注意力被毒雾吸引之际,早已溜之乎也,杳然不知踪影。
钱大鼐道:“他——他跑了——”
俞肇山吁一口气,道:“跑了最好——”
双膝一软,“砰”地跌坐地上!
钱大鼐呆了一呆,道:“你……你……”
只说了两个字,蓦然感到体内一股浊气涌了上来,散向四肢百骸,霎时但感浑身乏力,一个跄踉坐落于地。
同一时间,各人都发现了这种情形,连忙坐下调息运功。
俞肇山缓缓道:“这就是传闻的无影之毒——各位感觉如何?”
此言不出,群豪无不震骇变色。
须知那“无影之毒”在武林中只是一个传说,但近数十年来,这传说却愈来愈是神秘可怕。
在场群豪虽然没有亲身见过,但大家无不知晓这种毒性虽不激烈,但散布起来却是无物不侵,使人不胜,抑且中毒之后,毒素深浸内脏五腑,四肢逐渐瘫痪,武功再高之人,亦全无施展之力。
它的可怕处,也就在此。
那俞肇山乃是百毒教的第一号头目,对用毒之事自然了如掌指,他既说是“无影之毒”,那便没有错了。
钱大鼐试真力运行,惨笑道:“百脉欲散,欲振乏力!”
华山二侠道:“咱等也是如此。”
俞肇山道:“据老夫所知,中无影之毒后一柱香内,若不妄动真力,尚可慢慢设法将毒素驱出体外,但若妄动内力,老夫便不敢保证了。”
法明面上露出惊诧之色,道:“贫僧等人对毒物一无所知,中毒尚不希奇,至于俞施主身为百毒教教主,系当世玩毒大家,缘何会被毒物所害呢?”
俞肇山道:“难怪大师生疑,老实说,老夫属下百毒虽然使用过各种毒物,却还未用过无影之毒——”
沉吟一下,复道:“这无影之毒,天下只有一人擅长使用——”
法明道:“此人是谁?”
俞肇山道:“说来大师也许不肯相信,这人久居沙漠落英塔,便是诸位耳熟能详的左姓奇人!”
钱大鼐道:“你的意思是,这毒是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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