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至中途顿住,帐中诸人除开苏白风外,却都不约而同露出紧张的神态,苏白风睹状,暗暗纳闷。
后杞明沉着嗓子道:“说下去——”
吴可掬道:“那人业已醒转过来,虽然手足不会动弹,但已使得他们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来处理,特来请示姑娘。”
后杞明美颜霍变,道:“你所配的朱砂鼎雷火散,不是说常人服下后,在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内不会醒转么?安今如何出了砒漏?”
吴可掬道:“老夫是这么向你担保过,但问题却在那人并不是个常人啊,好在他仅只苏醒而已,身子不能动弹,尚无大碍。”
后杞明道:“此事玩笑不得,你该当知晓如何处理……”
吴可掬道:“我过去瞧瞧也好。”
正待举步,一直闷声不响的巨灵双剑忽然齐步上前。
吴可掬道:“贤昆仲莫非有意代劳么?”
韦老大道:“你留在此处,我们去处理。”
这巨灵昆仲当真惜语如金,绝不肯多说一个字。
吴可掬望向后杞明,显然欲征求她的意见。
后杞明颔首道:“让韦氏兄弟去也好,你留着,我还有用你之处。”
吴可掬道:“如此就偏劳贤昆仲了。”
韦氏兄弟这次一个字也不说,转身便走。
吴可掬却把他们叫到身边,附耳悄声说了几句话。
两个蒙面人随后转身,临出帐之际,分别瞪了苏白风一眼。
苏白风晶瞳一转,不明瞥见那两个蒙人瞪他之时,眼中竟然满布怨毒之色,但只一瞬,又恢复如常。
这时谁都没有注意到那两个人的反常神态,只有苏白风在无意中瞥见了,心口不由重重一震。
对这种怨毒的神色,但非但不陌生,反而觉得异常熟悉。
那是从他先时碰上的几个丐帮好汉脸上所发现的,那些丐帮中人对苏白风误会太深,以为他斩杀了同门兄弟,是以碰见苏白风时,俱都情不自禁会流露出似此怨毒恶恨的表情……
一念及此,苏白风脑际忽然转过一道奇怪的念头,默默对自己呼道:“莫非——莫非这两个蒙胞装束的汉子,压根儿就不是蒙人,他们两人莫非也是丐帮的兄弟,只是穿上蒙人的衣服,学着蒙人说话罢了,然则他俩借故冒险混进这里,其意何在?”
想到丐帮,苏白风再忍不住激动之情,暗忖:“如果这两人真是丐帮兄弟改扮的,那么他们言谈中所提及,囚禁在蒙人部落里的那个人,敢情便是云龙翁,唉,丐帮龙头,怎会沦落为囚,诚然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他下意识里用手摸了摸怀中的纸条,那张插在箭头上的纸条,最后两句不是写着:“欲见云龙,就在眼前”么?
照此而观,他的推测,并非全无可能。
等到巨灵双剑那两个蒙人装束的汉子离开后,后杞明立刻问吴可掬道:“适才你与韦氏兄弟咬耳,说些什么话?”
吴可掬沉声道:“姑娘想必已瞧出,那两个蒙人行迹十分可疑……”
后杞明道:“你的看法呢?”
吴可掬道:“他俩的衣着,虽有几分与蒙人相似,但他们的蒙语荒腔野调,非但语音不准,我从没有听人说过这样差的蒙语。”
后杞明抵掌笑道:“果然不愧是酒中之枭,喝酒之后,更是神智清醒,竟能识破那两名汉子的破绽,此刻你定必已想出他们的身份来了。”
吴可掬迸出口两个字:“丐帮——”
后杞明道:“云龙翁手下,无疑已有不少人混进这里,我虽将他囚禁在蒙人部落,仍难以瞒得过这些叫化儿的耳目,好在你已授命巨灵双剑处理此事,双剑行事一向干净俐落,我也就放心了。”
吴可掬不再说话,帐蓬里突然沉寂下来。
后晓南仍然端着一杯酒,站在苏白风面前倾听他们的谈话,此际见大家都已不再开口,正要将酒杯放回几上,那后杞明美目一转,道:“二妹,你手上的那一杯酒,还未让苏大侠喝下去么?”
后晓南无言地端起酒杯,先自喝了一口。
吴可掬道:“好,好,新娘子酒已沾唇,苏大侠可不能再懒着不喝了!”
端木无容插口道:“正是,他总不能丢我们男人的脸,连一杯酒也喝不起……”
苏白风明知他们硬逼自己喝酒,其中必然有古怪之处,但目下已不容他再推三阻四。
何况后晓南已先尝了一口酒,足证酒中无毒,因此他不再犹豫,接过酒杯,仰首一饮而尽。
后晓南俟他将酒喝完,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异样的光采,那光采揉和着多种复杂的表情,带着几分欣喜,又仿佛带着几分恐惧。
苏白风却未发现到后晓南神情的变化,口中赞道:“好酒!好酒!”
端木无容冷冷道:“自然是上等好酒啦,令夫人难道还会用劣酒敬你不成?”
端木无容可是个言不轻发的人,他这句话说出来,苏白风立刻耸然失色,连手里酒觥都掉到了地上。
他失声道:“你说什么?谁是谁的夫人?”
吴可掬悠悠笑道:“你还不知道么?刚刚你在这帐蓬里点的两只红烛下,和二小姐共饮一杯凤凰花雕,这在关外的风俗来说,便等如成了亲,你与二小姐连理既结,此后便如交颈鸳鸯,共偕白头……”
苏白风呐呐道:“但依咱们中原礼俗,婚嫁大事,首先应选个黄道吉日,由长辈主持其事,此外还有……”
后杞明截口打断道:“说得固然不错,是只此地方远离数百里的西垂大漠,所谓入境随俗,婚事既然在此地举行,就得依此地的风俗,你说对不对?”
苏白风顾不得后晓南的反应,摇头道:“无论如何,在下终不能承认……”
端木无容冷笑道:“生米已煮成熟饭,何况还有我及吴老在旁见证,承认与否可由不得你了。”
苏白风一颗心子直往下沉,不知何故,少主人嘉玲的倩影恍忽又跳到他的眼前来,一时间只觉心紊之乱,无以复加。
他转身面对着后晓南道:“后姑娘,你——你……”
他本待出口大骂对方的无耻,但却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因他瞧见后晓南那一脸的茫然神情,令人猜不出她的感受到底如何?
后晓南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知道我俩不能勉强结合,相信我,这一切完全是大姐与吴老的主意,她……”
帐蓬外,忽然传入一片马嘶声,在寂寞的黑夜里,格外显得清晰。
后杞明长身立起,道:“马群夜嘶,莫非有变?”
端木无容道:“待我出去瞧瞧。”
欲待步出,不想却碰上了匆匆奔回的巨灵双剑。
端木无容寒声道:“贤昆仲刚去又回,莫非——”
韦中立铁青着脸色,道:“外面三座帐蓬突然起火,马嘶人喊,情势大乱,咱们无法控制得住……”
言犹未尽,端木无容已旋风一般冲将出去。
顷刻,他又奔了回来,脸色已变得和韦氏兄弟一样的铁青。
后杞明道:“火势还能收拾么?”
端木无容道:“火势虽猛,却已被蒙人扑灭。”
后杞明道:“马群呢?”
端木无容道:“马群仍好生生关在马栅里,问题并不在此——”
后杞明道:“问题发生在哪里?”
端木无容眼光望向巨灵双剑,道:“这就是要双剑昆仲解释了。”
韦中立沉着嗓子道:“咱兄弟跟随那两个冒充蒙人的叫化儿,发现姑娘所囚禁的云龙翁早已不在蒙人部落里,无疑已被丐帮汉子救出,咱方待对那两个叫化儿下手,云龙翁突然出现了,咱一见他面,脑袋就疼。”
吴可掬道:“贤昆仲与丐帮夙怨未解,先后虽曾三次败在云龙翁手下,只得流亡塞外,但他自服下后姑娘所配的碣砂鼎雷火散后功夫已暂不能施展,你见了他,为何还会头疼?”
韦平道:“他若功夫不能施展,他若是个废人,咱兄弟岂会头疼,据咱所知,他不但功力俱在,而且老而弥坚……”
端木无容失色道:“怎么?你俩已经与他动过手?”
韦平道:“正是,韦某兄弟剑齐出,用尽全力才能安然退走——”
吴可掬皱眉道:“火势又是如何引起的?”
韦平道:“这场大火无疑乃丐帮汉子所放,咱们挑了丐帮山东大寨,丐帮兄弟却放火烧了咱们帐蓬,两个算是扯平了。”
后杞明冷冷道:“还没有扯平呢,看来丐帮余众全都到了这里,此番他们可一个也跑不掉了。”
她说话不疾不徐,而且不带丝毫火气,错非亲眼目睹,谁也想不到从她美丽的小嘴里,所吐出来的竟都是杀的人言语。
苏白风听了半晌,委实忍不住胸臆的激动,扭首从韦氏昆仲夹缝中穿过,再一拧身,便冲出了帐蓬。
端木无容朝站离帐门最近的韦氏兄弟吼道:“快追啊——”
后杞明摆摆手道:“让他去吧,自己会有人将他拦回来。”
端木无容不再说话,伸手将几上二只红烛捻熄,蓬里登时成了,一片漆黑,只有诸人的眸子,在黑暗中闪激发着淡弱的青光。
后杞明料得不错,苏白风冲出帐蓬,疾行跑了一段路,前头人影闪动,已有多人将他围住。
那当前一人满头白发,双目之中神光奕奕,身上鸠衣百结,苏白风入眼识得,正是当今丐帮帮主云龙翁!
在他身旁不远处,分别伫立身穿破衣的乞丐,方才那两个冒充蒙人的汉子也在其中。
苏白风喜动颜色,冲着云龙翁长身一揖,道:“前辈来得正好,小可正要去警告你……”
语至中途突然顿住,缘因他发现身周几个丐帮汉子,个个都虎视耽耽地瞪着他,显然没有一个怀有善意。
右手一名汉子冷然道:“姓苏的,你想溜之乎也么?”
苏白风道:“我说过,现下正要去找贵帮帮主……”
云龙翁向前跨了一步,只见他龙钟的身躯在一跨步之间,已飘近了数丈有余,他目光如隼,冷冷地注视着苏白风。
良久,始开口道:“赵家佣人,你找我是准备杀我么?”
苏白风道:“老帮主误会了,小可岂有此意。”
云龙翁低哼一声,道:“老夫第一次质问你,十八杰是不是为你所杀,你说的也是这一句,其后山东大寨被挑,分舵兄弟相继惨死五节刀掌力下,这也是老夫误会了么?”
停歇一下,复道:“怪只怪老夫当日不该相信你们主仆两人,致有今日之劫;告诉我,这可是赵凤豪授意你下的手?”
霎时之间,苏白风只感体内热血汹涌,默默对自己狂呼道:“他竟连赵老爷子都怀疑上,苏白风啊苏白风,赵门已被你沾污,你真是罪孽深重了!”
第四十一回
云龙翁炯目如炬,似欲窥穿苏白风肺俯,愤怒咆哮道:“姓苏的,你说呀!”
他身后伫立六个身穿破衣的丐帮徒众,这时已采包围之势,将苏白风团团圈在核心。
其中一个冒充蒙人的汉子却一旁插嘴道:“启禀帮主,这姓苏的小子,时才已与那姓后的妖孽完婚,更足以证明他们……”
苏白风霍地舌绽春雷的暴喝道:“你住口!”
当前的局势,实在使他百口难辨,跳到黄河也洗不清所招至的不白之冤。不禁激愤道:“云老前辈,这实在是一场误会呀,苏某人追随我家赵主人半世,赤诚相照,何敢有半点龌龊行为,今晚与该女完婚,也是有名无实,非本人所愿,而是那大小姐一意孤行,诡谲安排……”
云龙翁为毁帮丧众之仇,打击得已丧失了原有的胸襟,此时对苏白风这片由衷解释,那能听得入耳?顿时激动的敞口一阵呵呵冷笑,道:“你想用一篇胡言,就瞒过老夫么!”
他面带寒霜,声色俱厉,右臂一挥,一道狂飙,暗蓄雷霆万钧,向苏白风猛袭过去。竟欲一雪前仇,而后再找那赵凤豪算帐。
苏白风身形骤闪,始堪躲过云帮主的一击,但围在一旁的另一丐帮汉子,见苏白风身形闪至,毫不容情,挥掌便劈,苏白风再想躲让,已经不及,逼得他不得不出手。
“你们苦苦相逼,真以为我苏某人所为么?”
话声中出手一隔,搪住那人下劈之掌势。
那人神色微变,挫着抡腿,身如车轮,掌腿齐施,霎时递出十四五式,苏白风在那人苦苦相逼之下,心里暗想,若把眼前这人毙了,误会岂不愈结愈深?是尔,他在那人紧着拳密腿的笼罩之下,一味闪让,而不施出一掌半式。
围在一旁的另外四名丐帮徒众,睹其伙伴一时难以将苏白风挡住,情不由已的一跃而前,恨不能一招将苏白风毙于掌下。
苏白风身战五名丐帮高手,不敢稍有怠慢,真是苦不堪言。因为他既不也出手太重,伤了对方,更不也硬承任何一招,以至使他处在一个极不利的局势之中。
那云龙翁更是愤气难平,因为他生平基业,均毁于五节刀掌之下,他几乎忘了身为一长之尊,意欲欺身而上,以复毁业之仇。
好汉难敌四手,纵若苏白风身负钻天入地之能,要想在五名高手夹攻之下而双方毫无伤害,简直无法办到。
就在他一势“八方风雨”尚未施满之际,那冒充蒙人的汉子蓦地一式“两龙探珠”,骈指截到,同时左右两人,亦各拍出一掌,另外两人,也飞起双腿,朝着苏白风“会阴”“志堂”两穴踏来。
五个人都施的是要命招式,只要其中一人得手,苏白风不一命呜呼,也须负手待擒,任人宰割矣。
苏白风心头暗叫何苦来哉?刚欲窜身跃出圈外。
突然,一阵银铃似的妖笑,由冷澈的夜空传来。
在场之人,心神均为一怔。
就在这一霎那——场中情景大变。
刚才围在苏白风四周的五名丐帮徒众,俱皆仆伏于地,再一仔细瞧,五人无一不是命丧五节刀掌力之下。
他循着笑声望过去,朦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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