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好说好说,老夫活了这大把年纪,旁的事没有什么长进,可是有一点是知道得再清楚没有的,那就是这个世上绝没有信义这两个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弟你说对不对?”
俞佑亮一听之下,登时心中仿佛被什么重重地击了一下,这对话的两人,后者的声音是个陌生者,然而前者的声音却是熟悉无比。俞佑亮对于听人的声音有过耳不忘的天赋异秉,他仔细一辨识之下,猛然想起一个人来,他在心中暗暗呼道:“游老二,这人绝对是游老二,他……怎会在这里出现?……”
他一想到此人是游老二,心中忽然无缘无故跳了起来,驰连忙再侧耳倾听下去——
只听得那游老二的声音道:“老前辈妙论,咱们现在只要请老前辈到咱们那边去谈谈!无论什么都有个商量的余地——”
那老人道:“若是谈谈自然不妨,老实说老夫有了这个把握,目下你们也不敢对老夫怎样……”
那游老二的声音道:“这是那里的话,咱们请你老先生只是商量一下的意思,绝不会怀有什么异样的心地。”
俞佑亮暗暗奇怪,心想:“游老二要请这个老人,莫非是长安会中要请这位老先生来一趟……”
那老人道:“你可以走了,老夫答应下来了就不会不到的。”
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那游老二道:“那么我就等你来找我。”
又是一阵脚步声,那游老二也走了,俞佑亮一听到游老二最后那一句“那么我就等你来找我。”忽然全身打了一个寒噤,他仰首望天,天空是一片黑暗,黑得似乎像没有底的深洞,他脑海中愈来愈响,心中一阵一阵收缩,口中喃喃地道:“那黑夜……那凄惨的黑夜……那满身是血的人指着我的鼻尖嘲弄地道:‘那么我等着你来找我’,难道……难道……就是这游老二?”
他全身战栗起来,他换一种想法:“不会的吧,游氏昆仲是武林中有名的正派人物,怎会是他?不……不会的……”
可是立刻他这种想法就被另一个强而有力的想法否决了!
“不,一定是的,这么多年来,我怎会忘记,我怎会忘记那声音?那血海深仇?那声音至死也不会忘记一丝一毫的,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他冲开树枝走来走去,黑暗中一片迷茫,那老人和游老二走了。
俞佑亮只好茫然走出林子,他心中仍然萦绕着那一句令他全身战栗的话,他喃喃地道:“我早就听过游老二的声音,可是为什么到今天我才听得出来?这完全是因为他在这个黑夜里居然又讲出了同样的一句话,看来冥冥之中,上天自有主宰……我一定要弄个明白,我一定要弄个明白……”
他匆匆地走着,头脑一片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已走到了那个小镇集中,茫茫中猛一抬头,只见一个客栈,门上斗大的字:“安居客栈”。
他连忙拍开走进了客栈,小二揉着睡眼把这个半夜投宿的客人引入一间房中,满脸不高兴地提了一壶茶水进来便嘀嘀咕咕地走了。
俞佑亮才把床铺整理好,耳中已听到二更的鼓响,他凝神倾听,一点声音也没发出,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隔壁房门开了一下,接着有人进去的声音,他贴在板地上偷听,听得游老二的声音:“……老前辈真是信人……”
那老人的声音道:“现在老夫也来了,有什么话快说吧。”
接着游老二声音便压低了,任俞佑亮怎么也听不到一点声息,过了一会,只听老人提高声音道:“那怎么行,那怎么行……”
游老二嘘了一声道:“嘘,低声一点——”
接下去又听不清了。
过了好一会,俞佑亮最多只能听出有两个人在说话而已,至于说些什么则完全不知,他只好放弃了偷听的企图。索性坐下去仔细思索。
过了一会,他忽然发觉了一件怪事,原来是两个人隐隐约约的声音,这时只剩下一个人的声音了,他贴耳倾听了一会,连一个人的声音都没有了。
他再也忍耐不住,悄悄地走出门去,到了隔壁房间的门前听了一会,依然一片寂静。他轻碰了—下门,连忙闪开,但是房内毫无动静,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猛的一掌推开房门,只见房内只有一个老人倒在地上,那里还有游老二的影子?
他冲上前去一摸老人脉门,已是停止跳动,他心中忽然一股怒气直冒上来,急得他在屋中转了两圈,一筹莫展。
他望着那老人的尸体,口中喃喃地道:“俞佑亮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恐怕你的一身武功不能再隐藏下去了……”
他上前去,那老人裂口张嘴,模样十分恐怖,忽然那老人的眼珠动了一动,颤颤然伸出手来,指着窗外,口中咕咕响了两声,蓦地低嘶一声,真的倒毙地上了。
俞佑亮连忙向着窗外跳出,隐隐中似乎看了一个人影飞穿林间,他再也无法忍耐,拔足便追——
忽然身后一声大吼传来:“好贼子,你往哪里跑?”
俞佑亮只觉背后风声大作,他目光一闪,明明瞥见一个人影在林间一闪而灭,但背后千斤巨力已到,万万不可能追上去看看究竟,跟着线索便消失了,他只觉急怒攻心,本能地一侧身形,避开掌风,落在地上,双目之中好像要吐出火来。
只见对面站着两个僧人,年纪约在五旬左右,那右手一僧冷然吼道:“施主,你好毒的手段。”
俞佑亮只觉那一股怒火几乎要爆发而出,但他深深地吁了两口气,喃喃地道:“俞佑亮!俞佑亮!你不能再加强误会了。”
他冷然一笑道:“大师亲见在下动手相害此人么?”
那僧人微微一怔,左方一僧大吼道:“你还想狡赖?”
俞佑亮冷笑道:“出家人岂得含血喷人?”
那僧人大吼一声道:“施主,你接招吧。”
他右手一震,猛探而出。
俞佑亮一见他出手,心中不由一震,说:“十八长拳,这是少林的僧人!”
他身形向后一掠,本待一闪而过,那知那僧人功力奇深,那内力随拳发出,竟然远及三丈之外,俞佑亮身形一退,不由一惊,只觉背后一股潜力倒袭而上,他心头一寒,勉强向左方跨出了两步,呼的一声,衣衫被括的几乎破体而裂。
那少林僧人身形一错,左掌猛地斜确而出,五指随掌势一翻再合,竟然是少林绝学“擒龙手”夹在拳中施出,俞佑亮身形尚未立稳,对方内力已袭体而至。
他心中一寒,百忙中整个身子平平向后一倒,倒穿而出,他变招虽快,但少林“擒龙手”乃是当今短打近攻最高的功夫,俞佑亮只觉左颊一辣,逃不掉仍被拂了一记。
俞佑亮只觉怒火再度扬起,他低吼了一声,猛然站直身形,吸了一口气,右手一扬,刹时他只觉心头重重一震,暗暗忖道:“俞佑亮呀,你又要闯大祸么?”
他只觉右手一软,再也打不出去,足下忽地一点,身形一闪,急奔而去。
刹时大吼之声大起,身后那另一个僧人长吐了一口气,俞佑亮看也不用看,便知道有人已发动了少林嫡传心法百步神拳,心中大急,猛向前掠,只听身后嘶地急响,自己身形一震,在半空晃了两晃,勉强落地,再次腾空而起,一掠之下,已在林中深处。
他一路狂奔着,只觉满心委屈,心中混乱不堪,他下意识的越奔越快,似乎要在奔跑中发泄一腔冤气。奔了一会,他呆呆收住足步,四下一看,原米来到一个荒峰,四周空空荡荡,天上一弯弦月发出惨白冷辉。
俞佑亮只觉心神之中全是一片混乱、急燥,这是他一生之中少有的现象,他背着双手,一步一步地在荒地上踱,对面便是千丈的深谷,夜风刮着石壁,阵阵如刀,四野中全是呼呼啸啸的风声,但他仿佛见自语一般,这时候忽然一阵狂风,黑云登时将残月掩了起来。
俞佑亮只觉四周大地一黑,他的心似乎也向下猛的一沉,刹时呆在地上。
他抬起头来,荒地之中却是重重黑暗,他摇一摇头,似乎想摔走脑中半清不醒的混乱,刹时之间,他的身形有如一阵旋风般转了过来,身后却是无边的一片墨黑。
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沉声道:“是谁?”
黑暗之中了无声息,他缓缓吸了一口气道:“朋友,既来了就请现身一见如何……”
左方似乎微微“嗤”的响了一声,俞佑亮身形猛然平平掠起,一闪而到。
他身形尚在半空,却听右方背后一个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字说道:“你是什么人?”
俞佑亮吓了一大跳,身形在半空一扭,巧妙地凌空绕了一个圈,轻轻飘下地来,只见五丈之外,依稀可见站着一个白布衣衫的人影。
俞佑亮缓缓吸了一口气道:“在下俞佑亮,不知阁下……”
他话声未完,那白衣人忽然转过身来,一步一步走开去了。
俞佑亮呆了一呆,却不好作答,那人仰天一阵冷笑道:“青年人,你擅自闯人我的私地,我看你像是无心倒也罢了,你反倒要问起我来?”
俞佑亮听他称自己青年,心中不由暗道:“这人原来是个老头儿,听他说这块荒山是他的居住之地,看来多半是一位前辈高人隐逸于此……我且问。”
他正待开口,却听那白衣人长汉了一口气道:“青年人,你有什么心事吗?”
俞佑亮怔了一怔,他不料那白衣人竟会如此相问,不由半响都答不出话来。
那白衣人缓缓走近了两步道:“我见你一人有如困兽,负手来回行走,口中念念有辞,不知有何心事?”
俞佑亮叹了一口气道:“这——这真是一言难尽。”
那白衣人却不再言语了,沉默了一会,两人相隔着四丈左右,这时夜黑如墨,俞佑亮穷尽目力也无法瞧清白衣人的面目。
好一会,那白衣人忽然开口道:“姓俞的少年,瞧你面目不凡,今夜咱们相遇,总算是一种缘份……”
俞佑亮陡然吃一惊,忍不住道:“你——你瞧得见在下?”
那白衣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青年人,你自认功力天下无双么……”
俞佑亮面上一红道:“不……不是这个意思……”
那白衣人哈哈一笑道:“方才我已见过你的轻身功夫,委实灵巧不俗,你可是河南陆氏的弟子?”
俞佑亮心头大震,呐呐道:“河南陆氏,你——你怎么知道?”
那白衣人嗯了一声道:“老夫隐居此谷整整十年了,故人多时不见,有时委实想念得紧。”
俞佑亮只听得心头猛跳。开口问道:“敢问……敢问老前辈大名?”
那白衣人哼了一声道:“不说也罢。”
俞佑亮忍不住足下微微一点,身形急进,刹时两人只相距不到一丈,这时俞佑亮已可清楚地瞧见那白衣人的面孔,只见他年约六旬开外,面目清癯,有一种令人折服的气质自面上启露而出。
俞佑亮看了一看,却是不识得,他双手一揖地道:“老前辈识得识得河南陆氏?”
那白衣人道:“不错。”
俞佑亮双目一闪道:“听您说,您与在下陆大叔是多年之交了。”
那白衣人啊了一声道:“原来你是陆平的侄辈。”
俞佑亮双目不住的转动道:“在下常听陆大叔说,当今他老人家有两个好友,却都是一别多年,心中好生想念,在下斗胆相问,老前辈可是尊姓洪?”
那白衣人微微摇了摇头,俞佑只觉心中猛跳,颤声道:“那……您……您便是当今天下第一人赵风豪赵老爷子?”
那白衣人笑而不语,俞佑亮只觉像是在梦中,这天下第一人原来是这个模样,刹时那些神话般的传说都一齐闪上他的脑海。
赵风豪哈哈一笑道:“俞小朋友,咱们可真是有缘,老夫见你一面,便生好感……”
俞佑亮双目直视,心中如醉痴,赵风豪想了一想开口道:“陆平近日可好?”俞佑亮呆道:“在下……在下已有两年不见他老人家了。”
赵风豪呵了一声,又道:“俞小朋友,咱们现在可算是熟人了,你有什么心事,可以说给老夫听听么?老夫也给你出出主意啊。”
俞佑亮只觉心头一酸,说也奇怪,他一生性格极为倔强,极少流浪,自小而来,就是遇上最悲痛的事,最惨重的时机,他顶多神智行动,却不会流下泪水,小时候在母亲面之前都很少流泪,这时望着赵风豪清癯肃然的面孔,忍不在竟然热泪满眶。
赵风豪咦了一声道:“你……怎么了?”
俞佑亮缓缓地道:“在下浪足迹江湖整整两个年头,为的是要报那血海深仇。”
赵风豪啊了一声道:“你?为了家中亲属?”
俞佑亮咬牙点了点头,一字一字道:“为了在下双亲!”
赵风豪又啊了一声,低声问道:“孩子,你的仇人是谁?”
俞佑亮咬牙道:“尚未确定。”
赵风豪再次啊了一声,却也无话再可说了,俞佑亮渐渐感到心情平静起来,道:“今日好不容易天可怜在下,让在下无意之中得了一个线索,但……”
他忽然止口,赵风豪深深望了他一眼,忽然道:“小朋友,你很怕你的仇人是么?”
俞佑亮只觉浑身一颤,刹时之间他明白自己这两年来情感不正常的原因了,是的,那就是恐惧!他下意识地用仇恨住心底深度的恐惧,遇事一切装作冷漠平淡,赵风豪的话好比一记巨钟,他只觉神智一清,好像无边黑暗中找到了一线光明。
赵风豪看了他一会,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还未问你,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俞佑亮啊了一声道:“晚辈俞佑亮。”
赵风豪嗯了一声,缓缓又道:“不知你父亲是何等人物?”
俞佑亮仰天叹了一口气道:“说来也令人难以相信,晚辈对自己的双亲,印象十分模糊。”
赵风豪似乎很感兴趣似的,啊了一声,俞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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