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老人一个白脸,一个红脸,看年龄都在六旬以上,此时四道目光,只是注视着棋盘,目不旁视,似乎对方玉琪的走近身边,根本一无所觉,就是连他说话,都没听到。
方玉琪等了一会,依然不见人家理睬,不由大声说道:“两位老丈,可知庵中之人,去了那里?”
他这回声音较大,但两个老人依然连头也没抬一下,只是左边的白脸老人,左手轻轻摆了一摆,好像回答自己不知道,也好像是叫自己别吵他们。
方玉琪心中不禁有气,暗想自己何必多问,进去瞧瞧,不就是了?当下不再多问,一脚就往后进走去。
他首先奔到自己师叔静因师太以前住的禅房,四下一瞧,果然师叔和姜师妹业已走了,案头上也并没留下什么字条之类的东西。
再到对面庵主青师太的禅房一瞧,房中也空荡荡久无人住,但目光瞥处,忽然发现临窗桌上,却端端正正放着一个大信封,上面写着:“黄山菩提庵青师太道启:玄黄教缄”特别是“玄黄教缄”四个红字,十分刺目,信封并没封口,但好像还没有动过。
“玄黄教?”
方玉琪从没听说过江湖上还有一个“玄黄教”?心中好奇,不山取起封套,抽出一张红底黑字的请柬,只见上面印着:“本教效应天命,继承道统,玄黄主教,四海景从,起武林百代之衰,合江湖万流归源,兹订天中佳节,假九宫正峰,举行开坛大典,务请贵派光临观礼,曷胜企祷之至!
玄黄教总坛主龙步青百拜顿首”“大师兄!”
方玉琪瞧得目瞪口呆,双手捧着请柬,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自己大师兄龙步青,竟然当起什么玄黄教的总坛主来了,开坛立教,自然该叫教主,总坛主这个名称,也有点不伦不类,但口气却大得出奇!
什么起武林百代之衰,合扛湖万流归源!哦!原来玄黄教还野心不小,要统一武林,唯他独尊!
五月端阳,在九宫山正峰行开坛大典,难怪自己一次碰到的那个自称是自己师嫂的玄裳少妇邀约自己到九宫山去!
大师兄敢于如此明目张胆,妄作妄为,想必就是受了他那女人的蛊惑。
他气愤的放下请柬,心中盘算着自己还是先上九宫山去,劝阻大师兄呢?还是先上勾漏山,找红叶妖妇报仇?
不!大师兄平日睿智果断,既敢如此胆大妄为,那会听小师弟的劝告?自己不如先去手刃妖妇,报了师仇,再到九宫山去不迟。
何况目前离端午还有两个月光景,时间也还来得及。
他退出青师太房门,再从禅房找到厨房,依然一个人也没有,显见连驼姑婆都不在了。
方玉琪不再停留,匆匆退到前殿,阶前两个老人,依然一声不作,蹲坐如故,心暗想:他们可能是看庵之人,自己既然找不到骆姑婆,就留下口信,也是一样,这就再次走到两人身边,拱手道:“两位老丈,想是替青师伯看菩提庵的?”……
方玉琪又道:“在下方玉琪,此刻急须赶上勾漏山去。如庵主回来,也请……”
话未说完,只见右边的红脸老人,忽然哼了一声,道:“你这是自找死路!”
方玉琪听得一怔,目光不禁往红脸老人瞧去,原来他对面白脸老人手中正拈着一粒白子,往黑棋围住的一处死角上下去。
白脸老人芜尔笑道:“不要紧,已经碰上两颗救星!”
果然,他白子下处,边上还有两粒白子,成为犄角之势,红脸老人嘿嘿笑道:“这就要看如何走法了?”
方玉琪见他们只是对棋说话,根本没睬自己,心中一气,沉声道:“两位难道没听到在下说话?”
红脸老人缓缓抬起头来,但他依然连正眼都没瞧方玉琪一下,只是向白脸老人问道:“他这般大惊小怪的,可是和咱们说话?”
白脸老人随口道:“唔!好像在和咱们说话。”
方玉琪盛气的道:“不和你们说话,难道在下是说给自己听的?”
红脸老人怒声道:“这小子那里来的?”
白脸老人道:“我也不知道,别理他就是!”
说着从怀中掏出用草绳串着的两枚制钱,头也不抬,随手向方玉琪递来,口中说道:“别罗嗦,你拿去吧!”
方玉琪不想白脸老人居然摸出两枚制钱,打发自己,心头不由大怒,但目光一瞥,只见这两枚制钱,一枚涂着珠红,一枚涂着白粉,似乎和普通制钱有异。但他愤怒之下,只匆匆一瞥,根本没有看清楚,便冷哼一声,双足一点,人如离弦之箭,往墙外纵去!
耳中依稀听到白脸老人在身后咨嗟,说了声:“可惜!”
方玉琪却并没理会,飞出菩提庵,立即沿着山路,直奔官道,往南攒程。
一路上听到的,却尽是谈论着玄黄教和大师兄龙步青的事,方玉琪自然十分留心,但听来听去,没有一个人能说得出玄黄教的来历,甚至连龙步青这个人,也言人人殊,虽都说不清楚,反正这次别说各大门派,只要江湖稍具名气的人,谁都接到了一张玄黄教观礼的请柬。
更因为玄黄教口气狂得异乎寻常,而且又值五大门派高手,在黄山莲花峰丧失过半,元气大伤之时,是以玄黄教的倔起武林,越发显得非同寻常,接到请柬的人,大有一则以喜,一则以惧的感觉。
方玉琪一路由江西,湖南南行,只要有江湖上人歇足的茶馆酒肆,听到的莫不以玄黄教为谈话中心。心头不禁暗暗感叹,不管玄黄教是正是邪,但龙步青三个字,却已一举成名,轰传天下,他不知是替大师兄高兴,还是替大师兄惋惜?他为了要在端午以前,赶上玄黄教的开坛日期,是以晓行夜宿,一路急赶。
这一天,他赶到容县,勾漏山脉的婉蜒山势,业已在望。
入境问俗,他对汉夷杂处,蛮烟瘴雨的广西,这许多天来,也着实听到了不少宝贵经验,落店之后,就在街上买了些干粮和辟瘴解毒的药物,第二天一早,就往勾漏山而去。
说起勾漏山脉,蜿蜒粤桂边界,东起北流,西接十万大山,横亘四百余里,峻峰起伏,数以千计,幽壑深林,有许多地方,瘴烟腐沼,阴森死寂,从无人踪。
方玉琪当日曾听七指煞君说过,九阴谷是在九云岭下面的一处幽谷,要找九阴谷,自然得先找九云岭。
他先前还认为有了地名,就不难找到,像天台的北峰,像黄山的莲花峰,到了山下,一问便知。
哪知这回他可想错了主意,赶到山下,但见一片荒凉,那有什么人烟?迎面峰峦重叠,渤林如墨,除了可以沿着溪流,进入凶区,简直无处可以问路!
方玉琪面对着险恶穷山,心头虽然发怔,但幸亏自己昨晚打尖之后,曾经约略打听过勾漏山形势,据那位卖药的人说,山势是由西往东伸展,九云岭正好在东西之间。
他紧了紧背上包裹,就施展轻功,沿着山涧,直向山中奔去。
入山渐深,眼前的危崖峻岭,断涧绝望,也越来越多,密压压的参天古木,阴森森的及人茂草,差非方玉琪轻功绝世,早巳无法通行!
光是一路上兽嗥鸟啼,各种不同的古怪叫声,响澈空山,也足使人听得毛骨悚然,大有杯弓蛇影,提心吊胆之感。
一天时间,就在群峰起伏中渡过,眼看夕阳衔出,天半浮云,幻出了绚烂无比的彩霞,鸟啼兽嗥,也越来越响。
方玉琪暗暗估计,自己这一天虽然盘着山峰前行,时而翻山,时而下坡,但少说也走了两百来里,如果方向没错,九云岭应该就在不远!
此时天色渐晚,不如找一个山涧,先休息一晚,明天如果找到九阴谷,就得有一场拚斗。
心中想着,立即往一处峰峦上奔去!
走了一会,发觉这一带恶石危岩,根本连歇脚的地方都没有,眼看四下慢慢昏暗下来,心下一急,脚下立时加紧,一口气找了几重山岭,依然找不到可供容身的岩穴。
“真是穷山恶岭!”他暗暗咒嘴着勾漏山,反正自己不怕猛兽侵袭,就是露宿一晓,也不打紧。
他放缓脚步,慢慢走去,盘过山头,渐觉峰回路转,眼看一片平坡,碧草茸茸,景色清丽。
索性就停住身形,背倚一株老树,在草地上坐下,把松纹剑放到身边,然后从包裹中取出干粮,慢慢吃着。
这一会工夫,皓月银辉,已从树上升起,但见远山迷离,烟景如画!
举头望明月,一时间思潮起伏,自己在天台北峰习艺之时,不是也时常对月练剑?想起严父慈母的师傅,也想起英华毕露的大师兄……
他眼睛渐渐潮湿,同时喉头甚渴,张目四顾,暗想山脚丫可能就有涧水,心念转动,站起身子,一手提着长剑,起步往坡下寻去。
果然约摸走了数百步路,已可听到潺潺水声!
心头一喜,便依着水声走去,月光之下,瞧到一缕银练,从一处石壁上倒挂而下,汇成一潭清水!
方玉琪放下包裹、长剑,伏下身子,两手微凹,招起一捧清泉,俯头就吸。
只觉入口微涩,但此时口中极干,也并未在意,一连喝了几捧清水,渴犹未止,还待再喝……
蓦听头上有人娇喊一声“嘶!”一缕尖风,带着叮叮清响,往自己肩头打来!
如今的方玉琪武功造诣,大非昔比,但就是三个月以前,他也不会把区区一枚暗器放在眼里,他左手用袖口抹了抹嘴角水迹,连看也不看,右手中食两指向前一夹,已把打来的暗器夹住。
叮……清响乍停,方玉辫只党这东西体积极小,入手轻微,但从十丈之外打来,取穴极准,此人指上功夫,想来不弱!
低头一瞧,原来自己夹在手指中的,竟是一枚制作精巧的银铃,难怪打来之时,叮叮作响!
就在这眨眼之间,又是一缕银影,像陨星般往身前泻落!
方玉琪目光何等犀利,来人身形落地,他已瞧清那是一个夷女装束的少女,身上穿着一袭银色短袄,和一条梅红窄裤,纤细腰肢,俏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手上还握着一柄弯月形苗刀!
此时两点星星似的双瞳,正注定自己脸上,娇声问道:“你喝了这潭里的水?”
方玉琪心中一动,暗想自己在勾漏山跑了一天,不见半个人踪,此处离九云岭不远,这夷女方才飞下来的轻功,造诣不弱,莫非她就是红叶妖妇门下?
他想到红叶妖妇,不由脸色骤变,但他带着人皮面罩,别人自然瞧不出来,只是冷冷应道:“不错!这潭水可是你家之物?”夷装少女听得微微一怔,道:“谁说这潭水是我家的?”
方玉琪冷哼道:“潭水即非你家之物,在下喝了几口,就值得姑娘用暗器伤人?”
夷装少女这才听出方玉琪语含抢白,不由粉脸一红,薄怒道:“这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姑娘用银铃打你,还是一片好心!”
方玉琪听得大奇,同时瞧得对方一股天真未凿的模样,心气渐平,问道:“姑娘此话怎讲?”
夷装少女吸着樱唇,向石壁一抬,两条又黑又光的辫子跟着晃动,一面负气的道:“你认识字的话,不会自己瞧瞧清楚?”
方玉琪顺着她目光瞧去,只见潭顶石壁上,果然凿着八个大字:“潭水有毒,不可饮用!”
方玉琪蓦然惊道:“这水有毒?”
夷装少女白了他一眼,得意的道;“毒泉潭一滴潭水,就得剧毒攻心,这会你总明白,姑娘不是暗器伤人罢?”
方玉琪知她所说不假,但试一运气,却又并无异样。
那夷装少女哼道:“快别运气,中了毒运气,岂不死得更快?快跟我回去,我爷爷会给你解毒,再迟就来不及了!”
方玉琪给她说得如此厉害,也不禁心头大凛,尤其她最后那句“再迟就来不及了。”
蓦然想到她可能就是红叶妖妇一党,她既要自己跟去,自己正苦于找不到九云岭下落,有她带路,岂不正好。
万一邀天之幸,趁自己毒发之前,和妖妇拚个同归于尽,至少也替师傅和归老前辈报了血仇。
心念转动,立即取过包裹长剑,跟着夷装少女就走。一面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道:“姑娘想是住在九云岭了?”
夷装少女道:“九云岭离这里远着哩!”
方玉琪微微一怔,又道:“那么姑娘府上,住在那里?”
夷装少女边走边道:“我不是领你去了吗?”
方玉琪听得哑然失笑,道:“在下还没请教姑娘贵姓?”
夷装少女道:“我叫谷飞莺。”
方玉琪道:“原来是谷姑娘,在下失敬!姑娘一身轻功,极非凡俗,想来定是名门高弟,不知尊师是谁?”
谷飞莺想是听他称赞自己,高兴起来,嗤的笑道:“用不着前倨后恭,我武功是跟爷爷学的。”
方玉琪又是一怔,暗想难道她和红叶妖妇无关?一面又道:“这么说来,姑娘倒是家学渊源,不知令祖如何称呼?”
谷飞莺道:“我爷爷大家都称他蓑衣丈人,你总听人说过?”
蓑衣丈人?方玉琪几曾听人说过这个名字?
他微微一顿,歉然的道:“啊!在下还是初来贵地。”
谷飞莺哼道:“真是孤陋寡闻,他老人家蓑衣丈人的名头,你只要一进广西,问三岁的孩子都知道!”
说话之间,业已翻过山岭,只见山助中隐隐现出灯火。那是依山而筑的几间石屋。
谷飞莺脚下加紧,一面说道:“我家就在前面,快跟我来,唉,爷爷屋子里没有灯光啦,不要已经静坐了?”
她身形如风,一下掠近柴门,回头一瞧,只见方玉琪从容跟在自己后面,一步也并没落后,不由脸上微露诧容,正待伸手叩门,只听里面有人间道:“飞莺,你在和谁说话?’柴门启处,灯光一亮,开门的是一个浓眉大眼、三十多岁的青年,瞧着谷飞莺身后,还跟了一个淡金脸汉子,不由脸色微微一变。
谷飞莺让方玉琪人屋之后,一面叫道:“三叔,他误喝了毒泉潭的水,我才带他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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