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少彬蹙眉接道:“那你方才说,以后,不论在任何场合,当我见到那位太上护法时,要特别提高警觉,那又是甚么意思呢?”
三小姐禁不住娇笑道:“傻瓜,这意思,你都不懂么!”
杜少彬索性在一株垂柳旁边停了下来,目注湖中那疏落的残荷,禁不住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
三小姐一蹙秀眉道:“好端端地,又叹甚么气?”
杜少彬答非所问地,反问道:“南唐中主有一阙很有名的秋思词,三小姐是否也记得?”
三小姐笑了笑道:“很抱歉,对于南唐中主与后主两位皇帝大词人的作品,我都不欣赏。”
杜少彬笑了笑道:“这也难怪,一位生长于顺境中的千金小姐对这种含有颓废色彩的诗词,那是必然不会欣赏的。”
三小姐笑问道:“你忽然提起这些干吗?”
杜少彬道:“我看到这湖中疏落的残荷,就禁不住使我想起那阙词的前半阙来。”
三小姐接问道:“那是怎么说的?可以念给我听听么?”
“自然可以。”
杜少彬接着即低声漫吟着:
菡萏香销翠叶残,
西风愁起碧波间,
还与容光共憔悴,
不堪看……
(菡萏即荷花)
三小姐“唔”了一声道:“不错,这半阙词儿,倒委实是与眼前的情景,颇为近似。”
杜少彬轻叹一声道:“小可此行,本来是为了解决心头的疑团而来,没想到,旧的疑团没解开,反而又增加了新的疑团。”
三小姐嫣然一笑道:“不要急嘛!慢慢来,一切疑团,都会自然地解开的。”
杜少彬苦笑道:“这真是‘急惊风偏遇着慢郎中’。”
三小姐笑道:“急甚么嘛,难道说,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你都不懂得。”
杜少彬苦笑如故地,连连点首道:“懂得,懂得……”
三小姐截口娇笑道:“那么,既来之,则安之,你就慢慢地等吧!”
她一顿话锋,又注目问道:“我们是继续走走?还是先回宾馆去?因为,两位太上可能还在商量甚么。”
杜少彬意兴阑珊地接道:“还是回宾馆去吧!”
远处,一位青衣侍女飞奔而来,那一份轻盈、曼妙与快速,恐怕江湖上的一般一流高手,也难望其项背。
杜少彬入目之下,不由讶问道:“三小姐,那是谁啊?”
三小姐笑了笑道:“是我娘身边的秋香。”
杜少彬心头暗忖着:“原来是朱总管的意中人,我倒要好好地瞧瞧究竟长得多美,值得那位朱千里,为她那么魂索梦牵的……”
但他口中却脱口夸赞道:“好俊的轻功!”
三小姐道:“秋香的身手,委实是不错,所以太上也很宠她——可是,你不能当面夸奖她啊!”
杜少彬笑问道:“为甚么?”
三小姐笑了笑道:“别问为甚么,记住我的话就是……”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秋香已到达他们面前,福了一福,含笑说道:“三小姐,太上有请,也请这位杜公子。”
说着,并向杜少彬飞了一个媚眼。
这刹那之间,秋香所给杜少彬的印象,是俏丽中有着一股迷人的媚劲,连眼睛眉毛,都好像会说话似地。
这情形,不由使他心头暗忖着:“这俏丫头的确是可人虽然并不算很美,但这一股媚劲,可委实够迷人的,怪不得朱千里为她那么吃得死脱……”
这当口,三小姐却在娇声问着:“太上护法呢?”
秋香恭应着:“已经走了。”
三小姐挥了挥手道:“好,你先走,我们马上就来。”
“是!”
秋香恭应着,又裣衽一礼之后,才转身飞奔而去。
三小姐一面与杜少彬并肩向乃母住的那幢静楼走去,一面扭头笑问道:“杜公子,这丫头怎么样?”
杜少彬漫不经心地答道:“很好,很好……”
三小姐截口白了他一眼道:“那丫头五官完整,四肢不缺,当然很好嘛!还要你来说!”
杜少彬这才一怔道:“小姐,你要我说些甚么啊?”
三小姐这才“噗哧”一笑道:“我的意思是,那丫头美不美?”
杜少彬“哦”了一声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个。”
三小姐瞪了他一眼道:“少废话!快回答我的问题。”
杜少彬连连点首道:“是,是……三小姐,我看秋香嘛美倒不怎么美,但却很媚。”
三小姐也点点头道:“这倒是持平之论。”
接着,又扭头笑问道:“你看我怎么样?”
杜少彬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可不敢看你。”
三小姐一楞道:“为甚么?我又不是老虎。”
杜少彬仍然是一本正经地:“但你可比老虎更厉害,我一看到你,就骨软筋酥,灵魂儿飞上九……”
那“飞上九天”的“天”字还没说出,三小姐却一拳擂上杜少彬的肩头,娇笑着叱道:“看你老实,原来却是故意装成的。”
杜少彬笑道:“我是老实人,说的老实话啊!”
三小姐白了他一眼道:“嗨,别油嘴滑舌了,我们说正经的。”
杜少彬神色一整道:“小可正听着哩!”
三小姐扭头注目问道:“听说,碧云山庄那位冷堂主对你很好,是真的么?”
杜少彬心头苦笑着:“这小妮子可真难缠……”
但他口中却笑道:“三小姐,有句俗语,叫作‘寡妇门前是非多’,你听说过么?”
三小姐掩口媚笑道:“正好呀,你们一位是年轻侠少,一位是新寡文君……”
杜少彬连忙正容截口道:“三小姐,请留点口德,好么?”
三小姐笑了笑道:“好!我们说点别的,你且说说看,我同冷雪梅,是谁美?”
杜少彬脱口答道:“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三小姐轻轻一叹道:“真想不到,你会如此圆滑。”
她,沉思了一下之后,又笑问道:“杜公子,你好像很喜欢秋香的媚劲。”
杜少彬一怔道:“谁说的?”
三小姐掩唇媚笑道:“想当然耳!”一顿话锋之后,又含笑接道:“杜公子,待会,我禀明太上将秋香调到你那边去,可好?”
杜少彬苦笑道:“三小姐,别寻我开心了,我还想请求太上,将春桃调走,换一个男仆哩!”
三小姐娇笑道:“太上不会答应的,在本城中,这种事情,平常得很,你别太认真了就是……”
不知不觉之间,他们两人已走到太上城主那幢静楼之前,只听二楼上一个窗口传来那紫衣妇人的娇笑道:“你们两个,哪来那么多话说的!”
三小姐“格格”地媚笑道:“娘,他这个人,可迂得很哩!”
紫衣妇人由窗口探出一张俏脸来,正容说道:“丫头,杜公子是客人,你可不能太胡闹。”
三小姐漫应道:“没甚么,娘,我不过是逗弄他笑笑而已。”
紫衣妇人俏脸一沉道:“野丫头,快作功课去,杜公子自己上来,我有话跟你说。”
“是!”
杜少彬、三小姐同声恭应着,三小姐并向他扮了个鬼脸,才走向里间,杜少彬则循梯向二楼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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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若冰 》》 《百灵城》
第 七 章 敌友难分
这是一间陈设豪华,却不失典雅的起居室。
紫衣妇人正背门面窗而坐,好像正在欣赏那湖中的景色。
当杜少彬缓步入室时,紫衣妇人头也不回地,娇声说道:“自己随便坐,秋香,给杜公子沏杯茶来。”
杜少彬恭应着,就在紫衣妇人旁边的一个锦敦上,坐了下来。
紫衣妇人幽幽地叹了一声,徐徐转过娇躯,杜少彬看得很清楚,紫衣妇人的俏脸上,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阴霾。
这情形,使得杜少彬也不好先开口,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地,正襟危坐着。
幸亏这时,秋香送去香茗,并娇声媚笑道:“杜公子请喝茶。”
杜少彬接过香茗道:“谢谢!”
说声中,随手将香茗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这时,紫衣妇人才淡然一笑道:“杜公子,放轻松一点,别那么紧张。”
杜少彬讪然一笑道:“小可知道了。”
紫衣妇人轻叹一声道:“杜公子,有关杜家的事情,本来我没打算这么快就告诉你的,但此刻,情况演变太快,我不能不提前你说明一下了。”
杜少彬点点头道:“小可正恭聆着。”
“还有。”紫衣妇人正容接道:“在我说出往事之前,你必须先在心理上,有一个准备。”
杜少彬苦笑道:“我自信已能承受一切打击的了,太上请尽管说吧!”
紫衣妇人沉思少顷之后,才注目问道:“有一个姓季,名云娘的女人,你听说过么?”
杜少彬蹙眉重复着:“季云娘?季云娘?……那是我先祖的两位夫人之一啊!”
紫农妇人点着接道:“是的,在名份上,你应该叫她奶奶。”
杜少彬注目问道:“太上认识我这位奶奶?”
紫衣妇人苦笑道:“岂仅是认识而已!事实上,我就是季云娘啊!”
杜少彬禁不住身躯一震道:“真的?”
季云娘正容接道:“当然是真的,不过,你毋须叫我奶奶,何况,事实上,你我之间是敌是友,都很难说哩!”
杜少彬蹙眉接问道:“此话怎讲?”
季云娘叹一声道:“说起来,可就话长啦!”
杜少彬剑眉紧蹙着,没作声。
季云娘扭头目注窗外,那遥远的蓝天白云,喃喃自语着:“一晃眼就是多年过去了,但回想起来,却好像就在眼前……”
杜少彬轻轻叹了一声,还是没接腔。
季云娘幽幽地接道:“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才不过十一、二岁,但我对当时的情况,却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一顿话锋,轻叹着接道:“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我被一片杀声惊醒了,当时的情景,我真不敢回想,我记得,当我吓得号啕大哭时,我父亲带着一个家丁,全身浴血的跑了过来,他老人家要家丁带着我,从狗洞中逃命,并告诉我,仇人是‘无极派’的掌门人杜行,要我长大之后,设法替他报仇……”
杜少彬蹙眉问道:“贵府与我杜家有仇?”
季云娘木然地道:“我不知道,但当时,我父亲说过那几句话之后,就倒地死了,三天之后,当我再回到家门时,已经是一片劫灰。”
接着,她目注杜少彬笑道:“虽然,你我都是灭门惨案后的劫后余生者,但比较起来,你却比我幸运多了。”
杜少彬注目问道:“何以见得?”
季云娘道:“第一,你有一位吴伯同照应你,传你武功,虽然孤苦伶仃,却不曾吃过苦头。”
“这倒是实情。”杜少彬接问道:“第二呢?”
季云娘道:“第二,你杜家逃出生天的据我所知,除你之外,至少还有一个……”
杜少彬截口问道:“那是谁?”
季云娘道:“总而言之,有那么一个人就是,至于究竟是谁,到目前为止,我还不知道。”
杜少彬注目问道:“我杜家于一夕之间,冰消瓦解,就是太上你的杰作?”
季云娘苦笑道:“杰作是谈不上,但可以说,是我所一手促成。”
她,一顿话锋,又叹一声道:“一报还一报,仇恨已抵消了,事情也已经过去了,你的观感如何,我没法过问,但对我自己来说,已算是一笔勾消了。”
杜少彬木然地接道:“太上,你说的太简单了,我须要知道详情。”
季云娘道:“事隔多年,事情又是千头万绪的,我真不知由何处说起,我想,还是由你觉得哪儿须要先行知道,就由哪儿问起吧!”
“也好。”杜少彬沉思着接道:“首先我要知道的,是我祖父,为甚么要杀你全家?”
季云娘道:“俗语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武林人物,除了仇杀与名、利之外,还多了一项武林瑰宝与武功秘笈。”
杜少彬注目问道:“太上的意思,我祖父之所以要杀你全家,为的是甚么宝物和秘笈?”
季云娘点点头道:“是的,先父就是偶然之间,获得一本‘混元宝典’,而赔上了全家的生命。”
杜少彬蹙眉接道:“我想,我祖父不是那样的人。”
季云娘笑道:“是的,由你祖父那‘及时雨’的绰号来说,那委实是一个大大的好人,可是……”
一顿话锋,才冷笑声接道:“这世间,披着羊皮的狼,太多太多了!”
不等杜少彬接腔,又立即接道:“杜少彬,我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你祖父是一个标准的两面人,好的那一面,仁德广被,侠名远播,坏的那一面却是无恶不作。”
杜少彬真有点火了:“有何证据?”
季云娘笑道:“我自己亲身所经,以及由他在枕边,亲口向我所说的,难道还会假?”
杜少彬冷笑道:“这是你的一面之词,此中事实,也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不!”季云娘接道:“此中事实,目前至少有四个半人知道。”
杜少彬道:“何谓四个半人?”
季云娘道:“第一个是我,第二个是本城太上护法,第三个是你所见过的那位落拓文士,第四个是你杜家逃出生天的另一个人。至于那半个,就是那位将你一手抚养成人的‘吴爷爷’吴伯同。”
杜少彬接问道:“我吴爷爷怎么只能算半个?”
季云娘道:“因为他只知道一部份的事情,所以只能算半个。”
杜少彬道:“可是,据我所知,我吴爷爷对过去的事情,根本不知情。”
季云娘哼了一声道:“那是他故意那么说的,只因他不知道全部事实,也不愿让你知道先人的劣绩才故意这么装迷糊。”
杜少彬沉思着问道:“我吴爷爷知道这百灵城中的事情么?”
季云娘“唔”了一声道:“我断定他还不知道,但可能心里有点怀疑。”
杜少彬注目问道:“太上,你判断寒家另一位逃出生天的,是甚么人呢?”
季云娘沉思着接道:“那是一个女的,如非是你姑姑,就是你母亲或婶婶,而且,那‘混元宝典’,也必然是她带走了。”
杜少彬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