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胜衣转顾商孤竹道:“在未得证实之前,这位商兄也请不要再出口伤人。”
商孤竹一瞪眼,道:“你是什么东西,竟然走来教训我!”
沈胜衣道:“我不是什么东西,是一个人!”
商孤竹道:“是什么人?”
沈胜衣道:“男人!”
商孤竹怒道:“我是问你姓什么?名什么?”
沈胜衣道:“名胜衣,姓沈!”
“沈胜衣?”商孤竹一惊。“是那一个沈胜衣?”
凤栖梧旁边替沈胜衣应道:“以我所知,到目前为止,江湖上就只得一个沈胜衣。”
商孤竹闷哼道:“怪不得有那么好的身手。”
他回对沈胜衣道:“这件事与你有何关系。”
沈胜衣道:“一些关系也没有。”
商孤竹道:“既然没有,为什么要插手?”
沈胜衣道:“只为了我应承一个朋友,小心照顾这里。”
商孤竹道:“你那个朋友是谁?”
沈胜衣道:“查四。”
“做捕头的查四?”
“正是!”
“他已经知道这件事?”
“才离开不久。”
“他怎样说话?”
“认为有重新将尸体小心检验的必要,他离开,就是去召集手下的捕快仵工到来。”
商孤竹语声一沉,道:“如果证实是他们所为,又如何?”
沈胜衣道:“查四回来的时候你可以问清楚他,法律这方面,我知道的并不多,因为我并非官府中人。”
商孤竹道:“你是说这件事必须交由官府处置?”
沈胜衣道:“事在必行!”
商孤竹冷笑道:“这件事一证实,我立即要杀了他们。”
沈胜衣道:“除非他们拒捕。”
商孤竹道:“否则如何?”
沈胜衣道:“先得杀死查四与及他手下的捕快。”
商孤竹道:“你当然亦不会袖手旁观了?”
沈胜衣道:“当然。”
商孤竹道:“他们若是买通了官府上下,得以轻判又如何?”
沈胜衣微笑道:“我相信不会有这种事。”
商孤竹道:“万一有呢?”
沈胜衣道:“到时你动手杀人,最低限度有两个人不会阻止。”
商孤竹道:“查四与你?”
沈胜衣道:“不错。”
商孤竹道:“一言为定。”
沈胜衣道:“事情若是证实与他们无关又怎样?”
商孤竹道:“当然我也不会再找他们麻烦。”
他傲然一笑,道:“我一生正直,到这个年纪,更不会改变。”
沈胜衣道:“我高兴认识正直的人,查四也是。”
商孤竹岔开话题,道:“江湖上传说你武功高强,果然真的有几下子。”
沈胜衣淡然一笑。
商孤竹接道:“有机会,非请你指点一下不可。”
方才已经是机会的了,他却并没有出手。
这显然只是场面说话。
一个人活到这个年纪,对于完全没有把握的事情,一定会特别小心,考虑清楚才动手。
沈胜衣也根本就没有与商孤竹动手的打算,淡应道:“有机会再说。”
他连随转身,负手踱回去。
玉蕴芳无言收回剑,跟在沈胜衣的身后。
凤栖梧将插在地上的剑拔出,亦自步上石阶。
商孤竹却没有动,他木立原地,仰眼向天,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柳忠更就始终没有作声,没有移动,手捧灯笼,颤抖在来路上。
整个庄院立时又寂静下来。
半个时辰过去,查四终于回来双英镖局。
同来有十多个捕快,两个仵工。
灯笼火把照亮了练武厅一带。
查四快步走到沈胜衣身旁,第一句就问:“那个老头儿是谁?”
沈胜衣道:“他叫做商孤竹,是柳西塘的师叔。”
查四道:“那一个给他的消息了。”
沈胜衣道:“柳西塘。”
查四道:“哦?”
沈胜衣道:“柳西塘大清早就吩咐柳忠将一封信送给他。”
查四道:“是一封怎样的信?”
沈胜衣道:“求救的信。”
查四道:“信上怎样写?”
沈胜衣道:“奸夫淫妇阴谋杀害,见字,请速赶来镖局,迟恐性命不保。”
他的记性居然这么好,一字也不漏,全都记下来。
查四不由又“哦”了一声。
沈胜衣接又道:“信很短,也不难记忆。”
查四道:“所以商孤竹立即赶来。”
沈胜衣道:“只可惜他住的地方,来回最快也要一天,他虽然一接信就起程,来的经已不是时候。”
查四道:“他方到?”
沈胜衣道:“在你离开之后,片刻到的。”
查四道:“有没有闹事?”
沈胜衣道:“一言不合,他们三个人就打了起来。”
查四道:“你由得他们?”
沈胜衣道:“我有意借此机会一看凤栖梧玉蕴芳的武功。”
查四道:“两人的武功如何?”
沈胜衣道:“玉蕴芳很不错,凤栖梧更可以与商孤竹同归于尽。”
查四面露诧异之色。
沈胜衣道:“你有没有听过凤飞飞这个人。”
查四点头道:“凤飞飞与凤栖梧莫非有什么关系?”
沈胜衣道:“他们是姊弟。”
查四更加诧异,沉吟道:“柳西塘双手拇指已碎,手中三环只能够发挥原来的三成威力,商孤竹是柳西塘的师叔,武功本来只怕就已在柳西塘之上,现在当然更就不用说了。”
沈胜衣道:“凤栖梧既然有本领与商孤竹同归于尽,要杀柳西塘,似乎没有需要利用那条银狼的牙爪。”
查四道:“我正是这样怀疑。”
沈胜衣道:“何况凤家子弟在江湖上素负侠名,他看来亦不像是那种人。”
查四道:“也许他并非真的是凤家子弟。”
沈胜衣道:“方才他是施展‘化玉功’准备与商孤竹同归于尽。”
查四道:“那就是真的了。”
沈胜衣道:“以我所知,凤家化玉功向来不传外姓。”
查四道:“我也曾听说。”
沈胜衣忽的横跨一步,振吭遥问凤栖梧:“凤门十三侠之中,你排行第几?”
凤栖梧道:“第四,武功却是倒数第一。”
沈胜衣道:“依我看,你的化玉功的确练的并不怎样好。”
凤栖梧道:“因为这七年来我一直都没有时间苦练。”
沈胜衣道:“是不是镖局的工作太忙?”
凤栖梧道:“这是一个原因,化玉功一练必须持续好几个月,才能够进入另一个境界。”
沈胜衣道:“你即使要休息半年,柳西塘相信也不会不答应。”
凤栖梧道:“可是我实在不想多作任何的解释。”
沈胜衣道:“听你这样说话,你似乎并没有向柳西塘透露本来的身份。”
凤栖梧道:“事实没有。”
沈胜衣道:“何故?”
凤栖梧道:“一来凤家仇敌满天下,一泄露出去,仇敌必然会找来,我并不想给他添麻烦,二来也不知何故,由开始我就已有一种感觉……”
沈胜衣道:“甚么感觉?”
凤栖梧道:“我们迟早必会闹翻。”
查四插口问道:“你在双英镖局七年,难道就只为了找机会报答柳西塘的救命之恩?”
凤栖梧肃容道:“凤门子弟一向有恩必报,有仇必报。”
他仰天一声叹息,道:“这七年以来,虽然我始终没机会报恩,对他这镖局,到底已尽了心力,是以这一次离开,亦问心无愧。”
查四“哦”一声,沉吟了起来。
沈胜衣接上说话,道:“保镖是一种很危险的工作。”
凤栖梧道:“危险得很。”
沈胜衣道:“你不用化玉功,只用剑,凭你的剑术,要应付那些危险定必很吃力。”
凤栖梧道:“是以一开始我就苦练一种暗器,来补助剑术的不足。”
沈胜衣道:“什么暗器?”
凤栖梧说道:“我叫它做‘恩怨七星针’。”
沈胜衣道:“方才,又何以不见你使用?”
凤栖梧道:“一出镖局,恩怨尽了,我当日离开镖局的时候,已将之弃在镖局门前的地上。”
沈胜衣道:“是么?”
凤凄梧道:“镖局的镖师很多都可以证明,当时他们送我出门外。”
他奇怪地问道:“沈兄到底在怀疑什么?”
查四也奇怪的望着沈胜衣。
沈胜衣一笑道:“一会自有分晓。”
他转顾查四,道:“查兄的人应该着手调查了。”
查四道:“嗯。”回身一挥手。
随来的仵工捕快纷纷举起脚步,走向练武厅。
沈胜衣接问道:“查兄有没有派人去找那个狼面人甘豹?”
查四道:“已派了两组捕决,一组去吉祥赌场查问,一组向他方才逃走的那边追寻。”
他一顿接道:“不过那边一带都是山林,甘豹如果摆脱不了那条银狼,一齐逃入林中,那就麻烦了。”
沈胜衣道:“以我着,甘豹并不是个头脑迟钝的人。”
查四没有异议。
他并没有忘记,是甘豹将他们引来这里的。
一个头脑迟钝的人,又岂会做出这种事情。
甘豹这个人本来就是有几分聪明。
可是就连沈胜衣查四那么经验丰富的人,看见了卧在练武厅内的那具体体亦不免心惊魄动,他怎不魂飞魄散。
在一惊之下,他就连半分聪明也没有了。
他连滚带爬的冲出了双英镖局后门,拚命向前跑,竟以为跑快一些就能够摆脱那条银狼。
轻功方面他虽然没有下过苦功,但是拚命跑起来,倒也快得很。
可惜他只得两条腿,那条银狼却有四条。
幸好那条银狼曳着很长很重的一条锁链,也因为那条锁链的影响,一时间不能够追上他。
那条银狼,并不就此罢休,在他后面穷追不舍。
狼脚踏地本来不会发出多大的声响,那条锁链却叮当不已。
所以甘豹无须回头,也知道那条银狼紧追在身后。
在生死关头,不由得他不继续发足狂奔。
他跑过了一座山丘又一座山丘,到他跑上第三座山丘,两条腿已经发酸,却仍然奋力冲过前面的一个疏木林子。
出了林子,再奔前十多步,不小心一脚踢在突出地面的一角岩石上,他又变了滚地葫芦。
其实他不是第一次踢着东西,摔倒地上的了,只不过那几次他倒地之后就爬起,这一次却不见爬起来。
他实在已太累。
累得非独不能够再跑下去,甚至行也似乎行不动。
他好不容易坐了起来,索性就在那里喘气。
疏林内叮叮当当的一阵金属声响,那条银狼亦跟着奔了出来。
它竟然亦脚踢在那角岩石之上,亦变了葫芦滚地。
一人一狼距离只不过两三尺。
人在喘气,狼也在喘气。
甘豹喘着气,道:“我平日并没有开罪你,没有理由对我这样凶。”
那条银狼低嗥一声,也不知是否听懂甘豹的说话。
它也就侧卧在那里,没有从地上爬起来。
看样子显然已没有方才那么凶。
甘豹看着那条银狼,看了好一会,大着胆子,伸手过去摸了一下那条银狼的脑袋。
他是用左手。
左手伸出去之前,他右手已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
那条银狼若是回头来咬他,他右手那块石头就会抢先击下。
他的左手一落在那条银狼的头上,那条银狼的嘴巴便张了开来,露出了黏着血肉的森森白齿。
甘豹抓着石头的那只右手,不由的一紧。
可是很奇怪,那条银狼的鼻子抽搐了几下,嘴巴的肌肉便已松弛,竟然由得甘豹的左手抚在头上。
这到底是它嗅出甘豹并非它的对头,抑或甘豹的身体亦散发着豺狼的气味,它已经将之当做朋友?
甘豹左手不住的轻抚着那条银狼的脑袋。
右手却始终紧握着那块石头,一些也不敢大意。
良久。
那条银狼都没有再发狠,相反越来越柔顺。
甘豹眼中的警戒之色亦逐渐消失。
他右手虽然仍握着那块石头,手指不觉已放松。
夜已深,月已在中天。
荒山更寂静。
凄冷的月色之下,人狼都显得非常苍凉。
苍凉而恐怖。
甘豹坐在那里又呆了半响,忽然目注那条银狼,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那条银狼当然不懂得回答,却彷佛知道甘豹在问它,又低嗥一声。
甘豹叹了一口气,道:“可惜你就算懂得听人话,也不懂得说人话。”
那条银狼低嗥不已。
甘豹又叹了一口气,又道:“说到我,虽然天生一副狼相,却是连狠话也听不懂。”
那条银狼只是低嗥。
甘豹轻拍银狼的脑袋,道:“不要再吵了,让我静静的想想。”
那条银狼竟真的停止了嗥声。
甘豹亦真的沉思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甘豹忽然露出了笑容。
那种笑容很奇怪,并不像只是表示开心。
一种狼嗥也似的怪笑声跟着在他的咽喉中响起来。他笑着放下右手那块石头,抄起那条锁链,左手又往狼头上轻抚了几下,道:“你已经瞎了眼睛,大山野林间,只有等死的份儿,就跟我走好了。”
那条银狼没有反应。
甘豹怪笑接又道:“大家都是这样一副嘴脸,我既然收留得你,绝不会待薄你的。”
他连随站起身子。
那条银狼亦自站起身来,没有眼睛的眼窝向着甘豹,它血流披面,混身血污,样子无疑是很恐怖,神态却毫不凶恶。
甘豹一见大喜,又怪笑道:“走,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藏起来,查四现在想必已率领手下向这边追捕来了。”
语声未落,脚步已起。
那条银狼竟然乖乖的跟着甘豹离开。
它憎恨的似乎就只是柳西塘这个人。
可是甘豹仍然很小心,时刻准备应付那条银狼的袭击,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那条银狼。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他还要冒这个危险。
方才他那么笑,显然是有所发现。
到底他发现了什么?
查四一直都没有离开双英镖局。
他不错关心那条银狼的下落,但是更关心柳西塘的死因。
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