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常清从容道:“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一小小郎将?”
“还我儿命来!”此时郑母也已醒转,一声嚎叫,悲愤地以头撞向封常清。封常清猝不及防,被撞了个踉跄,随从一看连忙上前拦住郑母,封常清这才趁乱带着任天翔逃离了都护府。
在一干随从的保护下,二人逃过郑母的纠缠来到门外大街,封常清示意随从为任天翔脱去镣铐,然后将玉佩递还给他道:“替我向玉佩的主人问声好,从此我和他两不亏欠。”任天翔接过玉佩笑道:“我会替将军转达,以后希望还有机会再见。”
封常清点点头,仔细审视着任天翔道:“你的心计和胆色,决非寻常人可比。高将军爱才如命,你何不为朝廷效力?既可造福一方百姓,也可为自己挣个光宗耀祖的前程。”任天翔笑道:“多谢将军抬爱,不过草民一向狂傲,受不得半点拘束,所以只好辜负将军错爱了。”
封常清心有不甘地劝道:“以你之才若只做个客栈老板,只怕太过屈才。男儿就该建功立业,身为我大唐子民,就该为朝廷效力,建功边关才是啊。”任天翔微微一笑:“我既想建功立业,又不想受拘束。若封将军许我一个特殊的身份,我倒可为安西四镇的安宁,略效犬马之劳。”
封常清饶有兴致地笑问:“你想要个什么身份?又如何为安西四镇的安宁效劳?”任天翔在地上捡了块石头,在地上边画边道:“安西四镇远离中原,是东西往来的必经之路。但四镇的四周如突厥残部、吐火罗、吐谷浑、大小勃律以及西番等,皆对我抱有敌意,其中又以西番最为强大,为安西四镇最大威胁。当年银月公主下嫁西番王霍祖诺都,只是使大唐与西番和平相处了几十年,如今银月公主与霍祖诺都已成为历史,西番也成为安西四镇乃至我大唐的心腹大患!”
封常清有些惊讶道:“想不到你一个客栈老板,竟然对西域形势了如指掌!”任天翔笑道:“做生意就是要借势而为,若连周边环境都不了解,说不定连命都要赔掉。”
封常清捋须微微颔首:“话虽如此,但真正有你这等心胸的生意人实在寥若晨星。听你言下之意,是有办法解除西番的威胁?”任天翔摇头叹道:“西番为患西域数十年,要彻底解除它的威胁,那是多少名臣猛将穷其一生而不可得的目标,在下哪敢如此狂妄?我只是想以个人之力,为这目标稍稍尽一点心而已。”
“哦?说来听听!”封常清饶有兴致地道。任天翔以石为笔,在地上边画边解释道:“西番地广人稀,气候恶劣,这也铸造了西番人彪悍勇猛的民族性格。不仅人如此,马也如是。西番马虽然体型矮小,其貌不扬,但却有最好的耐力和最强的环境适应能力,是西番人纵横西域的一大法宝。要想削弱西番人战斗力,可先削弱其马,西番环境恶劣,马匹产量有限,卖一匹便少一匹,所以若能大量收购西番马,便可兵不血刃地削弱西番人的实力。”
封常清皱眉问:“马匹对西番人既然如此重要,他们能轻易卖掉吗?”任天翔笑道:“自从大唐与西番反目以来,双方贸易基本断绝。而西番贵族对各种奢侈品有着孜孜不倦的追求。产自中原的丝绸、织锦、瓷器、名茶等,都是他们最为渴望的东西。这些奢侈品现在都是经由波斯、大食等国绕道进入西番,价格高昂得令人咋舌。如果我以货易货,用这些货物向西番贵族交换马匹,他们定然求之不得。这些货物直接从安西四镇进入西番,比经由波斯和大食路费要少一半以上;而西番的马匹是高原上最好的战马,既可以卖给安西都护府,也可卖到邻近的北庭都护府或陇右都护府,这样一来,既可削弱西番战力,又可增强我边关诸镇的力量,何乐而不为呢?”
封常清露出深思的神色,捋须沉吟道:“听起来有点道理,不过西番与大唐是敌国,对敌贸易可是叛国之罪啊。”任天翔笑道:“所以我需要一免罪铁劵,万一我被人以叛国罪逮捕,能出示免罪铁劵救命。至于对敌贸易,若能削弱敌方势力,增强我方力量,略作变通何妨?”
封常清想了想,又问:“你想要都护府投入多少资金?”任天翔摇头道:“我不要都护府花一个铜板,相反,我还会每月向都护府上缴赢利的一成作为税金。只要将军保证我在边关的自由往来,且是唯一对西番的贸易商,我保证每月向安西都护府上缴一百匹西番马作为税金。”
作为专司安西军后勤保障的封常清,一直就为广开财路而头痛,如今一文钱不用花就有进项,而产自雪域高原的西番马,就连高仙芝都十分眼馋,他已有所心动。沉吟良久,他徐徐道:“免罪铁劵只有朝廷才有权颁发,你就不要想了。不过我可以保证你在边关的自由通行,且是唯一对西番的贸易商,但每月须上缴赢利的两成和两百匹西番马作为税金。”虽然封常清将税金提高了一倍,却也还在任天翔心理承受范围之内。他苦笑道:“为边关出力是每一个大唐子民的责任,即便无钱可赚我也要做下去,谢将军成全。”
封常清微微一笑:“你小子虽然年少,但精明狡诈却超过了很多老练商贾。说你会做亏本生意,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先回去准备,并将计划报给我看看。希望你好好把握这次机会,不要令我失望。”“多谢将军信任,我决不会令你失望!”任天翔拱手一拜,与封常清作别。
转过街口就见阿普和小泽迎了上来,二人方才见封常清在场,所以不敢上前。待封常清进了府门,二人才急忙上前,争相问候:“这些天我们一直守在都护府门外,总算等到了公子。公子你没吃什么苦头吧?”
阿普这一问,任天翔顿感屁股阵阵剧痛,几天前挨的军棍还未痊愈,方才的走动又使伤口裂开,痛彻心脾。他不禁揉着屁股骂道:“你们他妈挨几军棍试试!还不快搀着我,想看我笑话啊?”
二人连忙上前搀起任天翔,虽然二人与任天翔相识不久,却也习惯了他的性格,知道他这样说话的时候,多是心情大好,二人也十分开心。阿普边搀着任天翔往回走,边小声问:“方才我见封将军与你相谈甚欢,想必这场官司是过去了吧?以后那姓郑的还会不会为难兄弟?”
任天翔微微一笑:“他倒是想为难我,只是没那机会了。”
阿普见任天翔说得蹊跷,还想再问,却被前方一阵铜锣声打断。就见前方一繁华街口,有个满脸憨态的胖子在打着铜锣,边敲边扯着嗓子吆喝:“走过路过的老少爷们,停一停,看一看啊!传至中原的盖世神功表演,头顶开砖、掌劈青石、腿断木棍、刀削发丝……”
街上的闲人围了过去,那胖子见人群聚得差不多了,停下铜锣四下抱拳道:“龟兹的老少爷们,兄弟是来自青州的行脚商人,因在龟兹附近遭了盗匪,货物被抢,盘缠也花了个干净,回不了家乡。不得已只好向龟兹的父老乡亲们求告,希望爷们资助点盘缠。待会儿我这兄弟会为大家露上一手中原的神功,大家要看得高兴,就随便赏几个小钱,鼓几下巴掌,就算是对我们兄弟的支持。谢谢!谢谢哈!”
胖子的打扮和模样,确实不像是跑江湖卖艺的角色,不过机变灵活却不亚于许多老江湖。他身后立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神情虽然有些木讷,不过紧身的青衫下那鼓凸的肌肉,显示着他与普通人的不同。
胖子场面话交代完毕,回头对那青衫汉子道:“兄弟,现在看你的了。先给龟兹的父老露一手功夫,让他们看看中原的真本事。”
那青衫汉子也不说话,从地上捡起一块事先准备好的青砖,也不见如何拿张作势,便一掌劈成两段。由于动作太快,许多人都没看清,所以也没几个人叫好。胖子见状忙示意继续,青衫汉子也就挥掌再劈,三两掌就将一尺见方的青砖劈成了七八块。接着他又拿起一块青砖,一声轻喝拍在自己脑门上,青砖碎成几块,他的脑门却浑然无事。
众人轰然叫好,有人还好奇地捡起劈开的青砖查看真假。任天翔被那汉子坚硬如刀的手掌吸引,也挤进人丛跟着叫好。小泽更是少年心性,高声鼓噪着:“好本事!再来一个!”
胖子得了众人鼓励,兴奋地四下一拱手:“接下来我兄弟还要练一手刀削发丝。怎么练?就是将一根头发顶在我鼻尖上,看清楚,就是这里。”胖子在自己鼻尖上比划,“我兄弟一刀划过去,头发丝断成两截,刀锋却不伤我半根毫毛;若是我兄弟手腕稍微抖一抖,这一刀就可能削下我的鼻子。可怜我至今尚未娶亲,如果我这赛过潘安的面容被削去了鼻子,只怕今生就再也找不到媳妇啦。希望大家看在我冒着受伤致残的危险博大家一笑的份上,资助我几个医药钱,小弟定会终身铭记!”
众人听这胖子说话风趣,纷纷解囊,铜钱顿如雨点般落到场中。胖子见状满脸欣喜,连连对众人拱手道:“多谢大家慷慨相助,既然你们资助了我这么多医药费,我说啥也要冒着失去鼻子的危险,博老少爷们一笑。”说着扯下一根头发,双手举起四下示意,待鼓噪声完全停息,他才小心翼翼地搁到自己鼻尖上,并将脸高高扬起,以免头发掉下来。
在众人屏息凝神、鸦雀无声之际,就见青衫汉子突然拔出腰间佩刀,双手紧握一挥而出。刀锋带着厉啸从胖子鼻尖上一掠而过,他的鼻尖完好无损,鼻尖上的发丝却飘飘荡荡飞了起来,分成了两段。
“好!”众人尽皆鼓掌,他们虽然看不出其中门道,却也知道要将三尺多长的钢刀使得如此精妙,没十年以上的苦功肯定不成,这种功夫很难在江湖卖艺的人身上看到。
胖子睁开眼,故作惊魂未定地摸摸自己的鼻子,惊喜地叫道:“真是上辈子烧高香,祖坟上冒青烟!我的鼻子还在!谢谢!谢谢啊!”
众人被胖子的风趣逗得大笑,胖子趁着功夫开始捡起地上的铜钱,他将铜锣翻过来装盛,满满当当竟是不少。胖子满心欢喜,正待向众人道谢,却见人丛中挤进来几个汉子,一言不发便将胖子手中的铜锣踢翻。领头的汉子一脸凶恶,抬手就给了胖子一巴掌,冷笑问道:“知道这是谁的地盘?不烧香不拜码头就在这捞钱,没将咱放在眼里啊?”
青衫汉子见胖子挨打,握刀过来。那汉子却也不惧,瞪着他喝道:“你刀很快?老子还就不信这个邪,有本事砍我一刀,我就说你是条汉子!”青衫汉子眼眸一寒,就要拔刀。胖子连忙压住他的手,转头对那地痞赔笑道:“咱们在江湖上奔波,还不是想挣点辛苦钱养家糊口,哪能随便得罪各路朋友?咱们初来贵地,不懂规矩,还望大哥恕罪。”
这话既是对那地痞在说,也是在规劝跟他一路的青衫汉子。青衫汉子闻言悻悻地放开刀柄,眼里满是愤懑和不甘。
地痞见胖子服软,点头笑道:“算你懂事,我也就不为难你们了。将地上的钱都留下,滚吧!”胖子看看周围,见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他无奈叹了口气,拉起同伴就走。二人转过一个街口,见有三个人跟了上来,他没好气地道:“所有钱都给你们了,你们还想怎样?”青衫汉子也回头怒视跟来的三人,眼底似有压抑的火山。
任天翔连忙拱手道:“二位误会了,在下任天翔,是前面大唐客栈的老板。我也是来自中原,所以见到你们便有几分亲切。如果你们不嫌弃,可到我的客栈暂住几日,让任某略尽地主之谊。”胖子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任天翔,迟疑道:“咱们非亲非故,你为何如此好心?”
任天翔笑道:“我初来龟兹时,也没少受地痞的欺压,方才见你们受欺,心中十分同情。既然大家都来自中原,怎么说也算是同族同胞,同胞有难自然要施以援手。”胖子迟疑道:“咱们可是腰无分文。”
任天翔呵呵大笑:“那你更不用担心我谋财害命啊!”
胖子释然一笑:“也是,在下青州褚然,一向往来中原和西域,做点小本生意。”说着指向青衫汉子,“这是我本家兄弟褚刚,自幼好武,练得一身好本事,所以跟在我身边做个保镖。不想这次遇到沙里虎,货物被抢不说,还差点命丧匪徒之手,幸亏有我这兄弟拼死保护,才逃得大难。在这龟兹卖艺挣点盘缠,也被地痞欺辱,说来实在惭愧。”
褚然说起货物被劫和死里逃生的经历,始终面带微笑,其豁达大度令任天翔暗自佩服。他抱拳道:“在下长安人氏,流落到龟兹也是情非得已,今日遇到两位也算有缘。我的客栈就在前面不远,二位若是不弃,可移步一叙。”
褚然见任天翔虽然年少,举手投足间却有一种大家风范,尤其他身边那龟兹胖子和那机灵少年,对他竟是恭敬有加,更不敢轻视,忙拱手道:“任老板客气,咱们沦落之人,有口饭吃已是万幸,岂敢推拒。”
二人随任天翔来到大唐客栈,小芳等人见任天翔平安归来,自然是又惊又喜。周掌柜忙令赵大厨准备酒菜,为任天翔接风洗尘。任天翔先让李小二为褚氏兄弟准备一间上房,这才拉着二人入席,并对二人道:“你们尽管在这里安心住下,房钱饭钱均不用担心,只要我这客栈还没关门,就不会让你们沦落街头。”
褚然迟疑道:“公子好意褚某心领了,只是无功不受禄,公子的恩惠令褚然心中不安。”任天翔知道像褚然这样的江湖老油子,如果不把话挑明,他也许永远都不会安心。任天翔搂过褚然肩头笑道:“褚兄不用不安。实话说吧,我正在筹划一桩大生意,但身边实在缺乏人手。我见褚兄在血本无归、沦落街头的情况下,依旧能开朗豁达,笑对劫难,可见褚兄经历过大风大浪。尤其在受地痞敲诈之时能审时度势,忍辱负重,这份冷静和理智决非常人可有。而且你在沦落潦倒之时,身边还有褚刚这等高手追随,可见褚兄必非常人,定可以大事相托。”
褚然沉吟道:“公子过誉了,咱们只是一面之缘,公子何以对咱们兄弟如此信任?”任天翔笑道:“我虽然年少,却有幸见过不少人物,所以对自己的眼光还有几分自信。对于人才,我会尽我所能与他们合作,跟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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