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就看得出是刀伤,对方的出手极重,伤口很深,足足有六七寸长,只差一点就伤到了脊骨。
因为包扎处理得十分草率,愈合的情况得并不太好,伤口因为激烈运动又裂开了,鲜红的肌肉微
微向外翻着,还有些轻微的红肿发炎。
小晋甚至没有用金创药,只是扯了几根布条胡乱绑住了伤口,好歹止住血就算数。如果不是我发
现他受了伤,他大概就要这么凑合着将就下去了。
这个喜欢强充大人的小孩子,他到底还有没有一点照顾自己的本能和意识啊?
我看得越是心疼,心里的怒火就越是高涨,手上力气放得很重,不自觉地把剪刀和药瓶弄得‘乒
乓’乱响。可是落到小晋身上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轻了下来。
小晋这时倒老实了,安安静静地垂着头,闷不作声地让我清洗上药。尽管我已经尽量放轻动作,
他还是疼得身子直颤,虽然始终硬忍着一声不出,白皙的后背上却都是冷汗。几缕乌黑的头发被
汗水浸得湿透了,柔软贴服地贴在脸颊上,越发衬得脸色苍白如纸。
这个孩子啊……
我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擦了擦小晋背上的冷汗,柔声道:“痛的话就叫出来好了,不用硬忍着
。这里又没有别人,在师傅面前还有什么好逞强的?”
小晋点点头,却还是咬着牙不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小小的声音说,“师傅,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
我哼了一声。“瞒着我什么?是一个人冒险独自行动,还是受了这么重的伤?”
“我也不想冒险啊!可是……可是我又放心不下我爹。”
“为什么不找我一起去?”
“这些天拓拔弘把你看得那么紧,你能走得开吗?再说……你又没告诉我你的伤已经好了,一身
功力也恢复了,我怎么敢叫你陪我去?”
小晋越说越理直气壮,最后索性转过身,一脸委屈地看着我。
“别动!身子转回去。当心伤口又裂开了……还有,就算你要自己去,也总该跟我商量一下!”
“我有找过你啊,可是你却失约了。”
呃……我想起小晋确实约过我,就是比武大赛的第一天晚上……
怎么说来说去,最后倒成了我的错了?
“可是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总不应该瞒着我吧。”
“我本来没想瞒着你的,只是进来的时候忘记说了,后来又怕你不肯教我功夫,才……总之我不
是故意的啦!”
真会强词夺理!
“算了……”我无力地摆摆手,放弃了跟小晋继续辩论下去的努力。反正这小家伙伶牙利齿,能
言善辩,我跟他斗口好象一向很难占到上风。君子动口,小人动手。我还是认命地当个小人,把
君子让给小晋去做好了。
我闭上嘴,手里的动作干净利落。涂好药,扯一块干净的衣襟包住伤口,小心轻巧地绑上绷带,
缠两圈,固定,打结。绑的力道不松不紧,刚好能止血又不会过于压迫血脉。
“好了,转过来吧。告诉我,还伤到哪儿了?”
“没……呃,那个……还有这儿。”小晋在我严厉的眼光下缩缩头,不情不愿地指指肋下的一块
青肿淤伤。
我伸手轻轻按了一下,小晋吃痛,身子本能地向后一缩。
还好,肿得虽然挺厉害,总算肋骨没断,不然小晋可有的罪受了。
“你还知道痛!”我一边拿出药膏给小晋涂上,轻轻揉散伤处的淤血,一边忍不住数落,“本事
不大,胆子倒是不小。也不看看自己才学了几天功夫,就敢一个人到处乱闯!总算这次运气好,
没伤到要害,否则你还能回得来吗?”
小晋扁扁嘴,不说话。
“我知道你想救你爹,可是要救人,总得先保住自己的小命才行。要是你出了什么事,剩下他一
个人怎么办?”
小晋垂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瞟我一眼,还是不说话。
“都说了我会帮你了,怎么还那么没耐心,非得一个人跑去冒险?”
小晋翻了个白眼,终于忍不住开口反驳。“你怎么帮?拓拔弘时时刻刻地盯着你,管着你,只差
没把你绑在身上了,你还能做什么啊?”
“现在我不是自由了?”
“谁知道你会平白拣了个官做?”小晋乌溜溜的大眼睛在我身上转了一圈,奇怪地问,“可是你
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禁军统领不做,要去当什么五城巡戍使?”
“这还不是为了你?”大功告成。我把药瓶丢回药箱,擦擦手,打着呵欠躺回床上。
“禁军统领的职位是够高贵有前途,可京城禁军是大王的亲兵,没有兵符,我只能统率他们操练
巡逻,哪里能随便指挥调动?关键时刻派不上一点用场。还是五城巡戍使比较好,虽然权力不大
,手下也没有多少兵,但是那几千人却个个听我全权调派。我又不想留在北燕升官发财混一辈子
,要帮你救走你爹,当然是这个职位更方便啦。”
小晋毕竟在深宫里长大,他哪里知道,官场上的职位与权责错综复杂,并不是品级越高就越能派
上用场。五城巡戍使辖下的三千城兵虽少得可怜,却担负着把守城门、维持京城治安的责任。而
那个不足千人的五城巡捕营则更是混迹于市井的地头蛇,自有他们的优势与专长,无论打探消息
还是埋伏盯梢都是把好手,要比禁军里那群高贵的大爷们管用得多了。
小晋眨眨眼,好象明白了我的用意。“你要利用这些人掌握情报,监视我爹和萧代身边的动静,
顺便制造机会带我们溜走?可北燕把我爹看得很紧,有一队侍卫在府里守着,很难偷偷溜进去。
要怎样才能把他救出来啊?”
“以前的守卫应该没这么严的,一定是因为东齐政局变化,你爹的地位突然变得重要了,他们才
会加强戒备。”
说到这儿,我没好气地瞪了小晋一眼,“哼!就算他们本来看守得不算严,给你昨晚那么一闹,
守卫也要变严了。”
“才不会!我又不是在那儿……”
小晋反驳到一半,突然发觉说漏了嘴,赶快打住话头,有点不安地看看我。
“你还去了别的地方?”我脸色一沉,“谁伤的你?萧代?你的胆子还真不小,学了没几天功夫
,一点经验都没有,倒是什么地方都敢闯。”
“不是啦,我本来也没想惹萧代的。可是我去探我爹的时候,发现他的质子府外有高手监视,其
中一个人我认得,是萧代手下的亲卫之一。我看看他们看那么严,反正也不容易混进去,倒不如
去打探打探萧代的情形,看他要怎么对付我爹。”
“结果呢?探到了什么?”
小晋耸耸肩。“只知道有一个北燕的重要人物去了萧代的行馆拜访,两个人关起门来密议了好久
。我试着混进去偷听,可是他们的守卫太严,还没听到什么就给人发现了。”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我皱眉思索着问。
“不知道,我没看见他的脸。”
“也没听到他说话?”
“嗯。”
“认不认识他带去的手下?”
“他又不是摆明车马公开去的,一共没带了几个人。天那么黑,我又只顾着想办法逃命,哪里认
得清谁是谁?”
“算了。”我失望地摇摇头,只得放弃追查的打算。
如果能知道是谁与萧代勾结就好了,至少可以有一个防范的对象。总比漫无目的地瞎猜要好得多
。
“师傅,如果你很想知道那人是谁,我可以……”
“小晋!”我打断他的话,脸色严厉地紧盯着他的眼睛,“答应我,无论你有什么事,一定先来
找我商量。如果没有我的同意,以后再也不准单独行动!”
“可是你根本没机会自由……”
“那是以前。现在我做了五城巡戍使,谁还能限制我的自由?有什么事,我自然会帮你一起解决
。”
“可是我……”
小晋还想说什么,但在我严厉的眼光下,声音变得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垂下头,闷闷地‘嗯’了
一声。
“别这么不情愿,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
“那你这是什么表情?好象我怎么欺负你似的。”
“没有啦。我就是受不了你那副样子……”
“我的样子怎么了?很凶吗?”不会吧?不是自吹自擂,象我对小晋这样子,我都觉得自己够格
当爱徒模范了。
小晋扁着嘴瞟瞟我。“凶倒是不凶,就是脸色摆起来,比我爹还象我爹。”
……
我啼笑皆非。这句话……我可以把它当成是恭维吗?
第九章
在昏昏沉沉的睡梦中,我突然感觉到一丝异样。
我的直觉告诉我,有什么东西正在逼近我的身边,带着一股分明的压迫感,以及,一丝隐约的危
险意味。
我倏地睁开眼,立刻看到拓拔弘冷冰冰的面孔和同样冷冰冰的眼神。他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我,脸
部的线条坚硬而紧绷,深黑的眼眸中有怒火闪耀,却又带着明显的阴郁。
一大早的,就拿这种脸色摆给人看干吗?我皱皱眉,困惑而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看到我的反应,拓拔弘的脸色更阴沉了,眼神也变得越发凌厉,瞪着我的样子凶神恶煞,活象我
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似的。
问题是,难道我真的做过什么,却连自己都不知道?
我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还不是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动都没动过?再说就算我想干什么
也干不了啊,因为小晋还趴在我身上,摊手摊脚地睡得正香呢。
这小家伙睡的倒是自在得很,居然就那么老实不客气地趴在我的胸膛上,脑袋窝在我的颈间,找
了个最舒服的角度和位置,象小猫一样乖乖地伏着一动不动。脑后的发束散开了,柔软乌黑的头
发凌乱地散落在我的胸前和肩膀上,露出清秀而充满孩子气的安恬睡脸。因为睡相不大老实,薄
薄的被子被他踢得乱七八糟,一大半已经滑落到地上,露出了光裸白皙的肩膀和大半个后背。
这孩子,睡下时被子明明还盖得好好的,怎么到早晨就踢掉了一大半?伤还没好呢,也不怕天冷
着了凉。我叹口气,轻轻地把被子拉上一截,往他肩膀下面小心地掖了掖。
然后,当我从小晋身上抬起头,便看见拓拔弘眼中的怒火烧得更烈,并且以燎原之势迅速地蔓延
,差一点就要把我给烧着了。
糟了。我脑中电光一闪,想起小晋曾对我说过,拓拔弘下过命令不许小晋接近我的。很蛮横又没
道理的命令,可是违背拓拔弘命令的后果……呃,我想我还是不要领教也罢。
“小晋,醒醒!”我轻轻推了小晋一下,想叫他赶快起来避避风头。
可小晋还是睡得沉沉的,连一点清醒的意思都没有。
“别睡了,快起来!”我抓着小晋的肩膀想推他起身,可能不小心扯动了他背后的伤口,小晋眉
头一皱,发出几声模糊的痛楚呻吟,让我立刻停住了手。
“唔……”小晋满意地哼了一声,脑袋迷迷糊糊地在我脖子上磨蹭了几下,动了动,换了个更舒
服的姿势,睡得好象更香了。
“小晋……”再做做最后的努力……
“……”小晋抗议似的皱眉呻吟,手臂一伸,索性搂住了我的脖子,弄得我连动都不敢动了。
唉……遇上这个小瞌睡虫,我又能够怎么办呢?我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抬头望向拓拔弘,只能用
眼光努力表达悔过的诚意,虽然我一点都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过可以悔的。
……
拓拔弘唇角一绷,大步走到我的床边,一把抓住小晋的肩膀,把他从我身上拎了起来。
“喂,住手!你的动作别那么猛,他受伤了。”我急忙喝止他粗鲁的行为。
拓拔弘理也不理我的话,冷笑一声,照旧把小晋高高地拎在半空,然后往地上重重一顿。
太过分了。小晋还是一个孩子,又受了伤,不管有什么理由,拓拔弘怎么可以对他这样?何况他
根本就一点理由都没有……
我愤怒地闷哼一声,看到小晋痛到煞白的脸色,以及……清醒得不带一丝睡意的眼神?
咦?不会吧,刚刚还睡得昏天黑地叫都叫不醒呢,居然会醒得这么快的?
拓拔弘冷笑地看一眼我意外的表情,双手抱怀地盯住小晋。
小晋眉毛一挑,咬唇忍着伤处的痛楚,毫不退让地迎上拓拔弘锐利的目光。两个人在我面前冷冷
地对峙。
气氛好象有点诡异……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个人,仿佛在无形中较着什么劲。而且,好象并不是身
材力气比较大的人就一定能够占到上风。
有莫名的暗流在他们的目光交汇中波涛汹涌。
如果说拓拔弘眼中的神情可以称作轻视与威胁,那么,小晋眼中闪动的光芒似乎应该叫做挑衅,
还有一点点的得意……
“呃……”我看看小晋,又看看拓拔弘,想了想,还是开口打破了他们之间对峙的僵局,“小晋
,春天的早晨还凉得很,你要不要先穿好衣服再继续?”
拓拔弘和小晋一起望向我,眼神十分古怪,脸上的表情更是精彩万分,仿佛都有些哭笑不得的样
子。愣了一会儿,还是小晋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啊。”小晋难得很听话地一口答应,更加难得并且让我意外的是,语气里居然好象带着隐隐
的撒娇意味。“可是……只要我一抬高胳膊,背上的伤口就会裂开哦。”
“那你过来,我帮你穿。”
“好。”
我拿起在床上已经揉成一团的小晋的上衣,抖了抖,小心地帮他套在身上,顺便整了整领子和衣
带。小晋乖乖地站在床前让我摆弄,一边配合着我的动作,一边似笑非笑地斜睨着拓拔弘,脸上
的表情似乎只能用炫耀这个词来形容了。
真是的,受伤到要人服侍又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这有什么可炫耀的?
拓拔弘微微眯眼,脸上的表情由刚才的怒火高涨渐渐转为平静,仿佛已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可是我不管怎么看,都还是觉得在他平静的表相下面还潜藏着更大更猛烈的风暴。
危险警报。红灯亮!
“好了好了,快点出去干活吧。”我推推小晋,想让他早点躲开这个危险的活动雷区。“再晚就
要挨总管骂了。”
“噢。那你今晚等我。”小晋今天表现得格外乖巧听话,温顺地对我点点头,没再跟拓拔弘多做
纠缠,一溜烟地出了帐篷跑远了。
我抬起头,对着拓拔弘讨好地一笑。“小晋只是来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