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听起来有些幼稚的问题，郑永却并没有笑出来，他沉吟了一会说道：“我看不光今年结束不了，明年也结束不了，这仗，得打很长很长时候，也许三年，五年。
可不管打多少时候，咱们都得咬牙坚持下去。只有那些狗娘养的还在咱们的土地上。谁让咱们都是军人呢？
弟兄们，可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仗越打下去，日本人赢的可能性就越小。为什么？日本只有那么点大，咱们中国却那么大，耗下去，日本只会越打越穷，到了最后，也许连娃娃兵都得拿出来打仗了……”
又是那个王兴华打断了他的话：“可是，长官，打到最后我看咱们中国也得给……”
“也得给耗穷了，是吗？”郑永帮他说了下去：“打仗不可能一点损失都没有就取得胜利，是的，等打败了日本我们自己也会伤了元气，但相比于得到的，这些失去的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我们得到的是什么？尊严，国家领土的完整。这听起来有些虚，可这却是我们这些当兵的人应该做的，也是我们必须去做的。
等到几十年以后，或许我们的后人会忘了咱们这些曾经为了国家完整而浴血奋战的人，但我相信总还有人记得。会把我们的故事一点点的挖掘出来，一点一点的记录下来。你的，或者是我们的……”
说着，他自己的神情好像也有些痴了，过了几十年后还会有人记得在这发生过的事情吗？
还记得这些为了国家的主权和民族的尊严而舍生忘死浴血奋战的军人吗？
他不知道，也许到了那个时候这些人只能成为模糊的记忆了。
这时自发组织起来的百姓们，趁着战事稍停的空隙，往前线送来了热汤热水，这场面对于郑永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
不过，发生在这里他倒的确没有想到。
在这里他甚至看到了那个被自己亲自点名审判的张老汉的家人，儿子、媳妇……
对于张老汉他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按照当时特殊的情况，也不至于对他那么狠，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撞到了枪口上吧。
他们心里也许对自己还在记恨，但自己是自己，军队是军队。
百姓们知道这支军队正在为谁打仗，他们能分得清其中的是是非非，甚至远比一些官员要来得更加清楚。
“总指挥，今天一天的战果非常显著。”蒋百里低声说道：“不过常熟方面的压力很大啊。”
“是啊，常熟方面的压力的确很大。”郑永静静地说道：“但压力再大他们也得守住，为了确保战争的最后胜利，哪怕打到了最后一兵一卒。总是会有牺牲的，甚至我已经做好了重大牺牲的准备，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这里……”
第二百九十七章 我以我血卫中华（三）
国崎支队已经到了支队成立以来最为危急的关头。
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被中国军队围攻，乃至穷途末路的情况，在过去这一角色的扮演者应该是自己才对。
国崎支队已经被压缩在了古巷村附近一块不大的区域，承受着中国军队昼夜不停的炮火攻击和潮水一般的冲锋，已经让他们的神经无法忍受。
中国军队随后以大量的小股军队不断穿插，将国崎支队阵地之间的联系彻底隔断。
8日，对国崎支队之最后攻击开始。
中国空军开始对国崎支队进行狂轰烂炸，从清晨到下午，飞机一批批的出动，轰隆隆的爆炸声自始至终就没有停止过。
上午九时左右，日军飞机抵达增援，双方迅速在空中展开较量。
炮火宣泄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火光熊熊燃烧，喊杀声震天动地。
中午，第三战区总指挥部再次增兵，将新抵达的两个师全部投放到对国崎支队的攻击之中，在兵力上占据了绝对压倒性的优势。
期间中岛今朝吾几次想要增援，但都被严阵以待的中国军队所击退。迫使中岛今朝吾给国崎登发出了近乎挽联的电报：“……于今之计，只有苦守以待奇迹发生。将军阁下勇猛善战，是为帝国军人之楷模。当此危难关头，当使全支队上下一心，以渡今日之恶劣局面……大本营已命部队加速通过支那防区，再坚持数日，或可使将军阁下成为帝国不朽之传奇……”
接到电报的国崎登苦笑了会，将电报撕成了碎片。
奇迹？不朽的传奇吗？
外面是中国人铺天盖地的喊声，天空中日机已经被击败，现在就连自己的司令部，也无可例外的遭受到了炮弹的轰击。
奇迹在哪？所谓的奇迹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法而已。
也许自己唯一能够做的，就是为了帝国和天皇陛下尽忠而已……
“集合全部力量，突围！”
国崎登并不愿意就这么坐以待毙，也许唯一的奇迹就是在自己的指挥下，全支那帝国将士能够奋勇突围而已。
但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吗？
8日下午，国崎支队在国崎登的指挥下，开始突围。
双方士兵绞杀在了一起，国崎登将突围重点放在了中国军队新增援来的那两个师身上。
这是两支滇军师，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日本人被围攻的壮观景象。几万中国军人投放在战场上，日本人龟缩防守，这在以前，几乎是无法想像的战局。
在度过了最初的紧张和兴奋后，他们忽然发现日本人集中起了主力向自己的阵地扑来。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日本人居然回进行如此凶猛的反扑，一时显得有些慌乱，所防御的阵地很快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正当阵地岌岌可危的时候，附近之88师迅速调集兵力增援，在进行了惨烈的白刃战后，总算把日本人赶了回去。
但还是有大约一百余名日军突了出去。
枪毙！
仅仅在半小时后，总指挥部执法队奉命赶到，当场枪毙了防御该阵地的一名旅长，两名团长。
军法如山！
总指挥部再次向全军下令：“有放日本人突出一兵一卒者，所部长官格杀勿论！”
执法队的机枪直接架到了各师、旅军官的指挥部门口。
这次总指挥部命令之严厉、残酷从所未有。
“嘛唉老子鬼眯日眼呢嘎！”滇军183师师长马随风恼怒地脱口而出了一句土话：“都他妈的别给咱们滇军丢脸，别就以为那些中央军能打仗，咱们滇军也一样能打。格杀勿论？他妈的，有再做出给滇军丢脸事情的，老子第一个枪毙了他！”
滇军兄弟们疯了！
还没怎么和日本人打，就让日本人跑了一百多个，自己还折了一个旅长，两个团长，这对于滇军来说，简直就是莫大的耻辱！
“拼命啦，弟兄们，三个换他一个，和东洋人玩命啦！”
一声声暴怒的吼声了，一个个滇军军官跳了出来，带头冲锋、再冲锋。
耻辱只有用血才能洗刷干净，不管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除了防御部队以外，滇军两个师几乎全部能够动用的力量全部投放到了战场。
183师师部直接被前移到了最前线，战斗最激烈的地方。
屁股后面是总指挥执法队的机枪，前面是183师执法队的机枪。
后退一步者，杀！攻击犹豫不决者，杀！
不用总指挥部的命令了，马随风亲自端着机枪制定出了格杀令！
枪口打红了，眼睛打红了，所有滇军兄弟的热血直往脑门子里冲。
拼了，拼了，别给滇军丢脸！
要么日本人把命留在这里，要么自己把命留在这里，没有第二种选择了……
“什么？滇军的两个团突进了核心阵地？”
放下了电话，欧阳平几乎跳了起来：“他妈的，咱们是德械师，是第三战区的精锐，告诉下面的军官，老子的脸都给他们丢光了，突击，突击，都他妈的给我突进去！再让滇军抢在前面，一个个都他妈的脱下了军装给老子回家种田去！”
他一直都是个很冷静的人，有的时候甚至冷静得有些不近人情。但战斗已经打到了这个份上，所有的冷静和理智都成为了空谈。
突进去，突进去！
这是战场上各级长官唯一的命令！
就算战场上躺满了尸体，流满了鲜血，踩着同伴的遗体，趟过兄弟的血水，也要突进去突进去！
大炮在轰鸣，机枪在怒吼。
无一处不在战斗，无一处不在燃烧。
士兵们争先恐后的，中央军、滇军、桂军……所有在战场上奔跑的中国士兵，只有一个目的：全歼国崎支队！
8日夜，国崎支队被全线突破。国崎登下令全部兵力退守古巷村做最后顽抗。
“继续攻击！天亮前结束战斗！”
这是总指挥部下达的最后命令。
大炮继续轰鸣，机枪继续怒吼。
到处燃烧着的火光，把整个战场照耀得如同白昼。
手榴弹发出声声的欢唱，刺刀在火光的照耀下如此耀眼夺目。
这是中国军人从“九一八事变”，从“七七芦沟桥事变”以来，在中日战场上谱写出的一首最瑰丽的篇章！
夜十时，又是滇军率先突破日本阵地，冲入古巷村与敌展开肉搏。
随后，88师等主力部陆续增援上来，战场胜利的天平已经完全倒向了中国军队一方……
……
郑永可以稍稍喘口气了。
这仗，看来是打赢了。
“喝杯酒吧，没有什么悬念了。”
蒋百里送上了一个倒满了葡萄酒的杯子。
“看到这酒，我倒想邢亚创最喜欢喝这了。”
很有些糟蹋的一口就喝光了杯子里的酒，看着郑永这样子，蒋百里显然大是不满，葡萄酒不是像这位总指挥这样牛饮的。
“累，真的累。”郑永放下了杯子，苦笑了下：“方震先生，不瞒你说，我手心里的汗从开战以来就从来没有停过……”
蒋百里笑了起来：“总指挥，这可不像你啊，外面都传说你越是到了打大仗、恶仗的时候就越是从容镇静，还都说你有神仙保佑，所以才能够连战连捷。”
“屁。胡说！”
郑永笑着骂了一声：“我还真不相信谁到了这时候能不紧张的，那些看起来镇定自若的人，十个里有十个是装的。”
蒋百里也笑了起来，正想说话，忽然看到一个参谋一点没有规矩的推门就闯了进来，一见总指挥兴奋的大声叫道：“捷报，捷报！滇军183师生擒倭寇国崎支队国崎登少将！”
“什么？”
郑永和蒋百里同时站了起来，一下就失去了在部下面前的冷静，一步跨到了参谋的面前，瞪着眼睛吼了起来：“再说一遍，把你刚才说的再说一遍！”
“我滇军183师全体官兵经奋勇作战，生擒倭寇国崎支队国崎登少将！”
郑永和蒋百里互相看了一眼，郑永慢慢地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缓缓坐了下来，笑容重新浮现到了他的脸上：“结束了，终于结束了。生擒国崎登？我要给那个滇军师最大的嘉奖！下面，就该轮到那个中岛今朝吾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我以我血卫中华（四）
民国二十七年四月九日，对日军国崎支队总攻结束。
这是一次足以载入中国史册的决战。
第三战区前后投入高达四万余兵力，速战速决，歼灭国崎支队大部。
至九日晨为止，大规模战斗已经结束。是役，国崎支队被击毙六千余人，俘虏一百四十七人，仅不到一千人尚在负隅顽抗之中。
尤其让人倍觉振奋的是，支队长国崎登被生俘。
大捷，这是自上海之战以来的一次空前大捷！
而为了这样的大捷，中国军队也付出了同样巨大的代价。
无数的中国士兵长眠于此，为了自己的国家和民族流尽了最后一滴鲜血；无数的中国士兵从此后成为了伤残人，就连日常的生活也必须要依靠他人才能完成……
但这相比于胜利而言，一切都是值得的。
为了我们的国家，为了我们的民族，去流血，去牺牲……
伤亡还在继续统计着，但放眼看去，却到处都是保持着冲锋姿势的烈士遗体，到处都是用鲜血染红的大地……
……
“报告，183师师长马随风奉命前来！”
随着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志得意满的183师师长马随风走了进来。
他的胳膊已经挂花了，但他脸上的神情却毫不在乎。
“马师长，辛苦了！”
春风满面的郑永迎了上来，本想和他握手，但看到挂花的胳膊又缩了回来：“马师长这次战功卓著，不光指挥部队连续突破日军防线，而且还生擒了倭酋国崎登少将，我必将在委座那为你请功！”
“多谢总指挥！”
马随风的话里颇有些傲慢：“我183师初战不利，致使倭寇逃脱，我全师上下官兵决意雪耻，人人奋勇，上下用命，这才能抓到了那……那叫什么名字来着？”
“国崎登。”
蒋百里笑着把他让到了位置上：“说说看，怎么会让你把他给抓着的？”
马随风扰了扰头，这时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实也没什么，我带着部队一路冲，反正心里想今天要是不打个漂亮仗，咱183师以后就别先抬起头做人了，就算要死，也得死在冲锋的路上。
我带着我的警卫营就这么一路冲，也不知和东洋人打了多少次战斗，打着打着，看到一个地方东洋人的抵抗特别顽强。
总指挥，参谋长，你们知道我们的武器不行，重机枪都没有多少，东洋人那轻重机枪打得叫一个疯狂，冲了几次，都被打了回来，还阵亡了十几个兄弟。
后来正好111师的一个连赶到，好家伙，带着雷击炮，一连几炮，那炮打得叫一个准，连续端掉了东洋人的几个火力点，兄弟们一下就冲了上去。
别说，那些东洋人还真能打，我们都杀到眼前了，他们的抵抗还是非常顽强，我的警卫营和111师的那个连，费了好半天的力气才解决了他们。
后来我冲进了他们防御的屋子，看到一个东洋人正想自杀，我冲上去飞起一脚就踢飞了他的武器，然后就抓住了他。
我当时也不知道他是谁，等押到了后面，一问之下，才知道，我的妈呀，居然抓到了国崎支队的支队长，而且还竟然是个少将……”
郑永和蒋百里互相看了一眼，一齐露出了笑容。
郑永挥了挥手，一个小箱子抬了过来，一打开，整整一小箱子的大洋，指了指箱子里的大洋，郑永笑容面前地说道：“这里有两万大洋，都是赏给你的。至于183师的弟兄们，指挥部另有奖赏！”
其实对于这样显赫的战功来讲，两万大洋的确显得有些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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