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此刻虽在痛苦之中,而一双美眸怔怔地望着仲玉,想是她对仲玉那种揣不透的神态,感到非常惊奇,说他温文,却又很冷酷,说他冷酷,却又显出隐约的亲切……
这两个陌生的小男女,都在闷着声不吭气,屋中的空气,显得非常沉闷而不调和……
忽然,少女深吸一口气,睑上倏现严重的痛苦之色,接着不停地呛喀一阵,轻声道:“你救了我一命,此生此世也会感激你的……”
仲玉闻言,脸上掠过一丝笑意,但迅即又恢复原来冰冷之色,答道:“你谢我作什么,我不过见你可怜,才救你的。”
这话多么不近人情,人家谢他救命之恩,他竟柜不接受,少女听后一顿,暗忖道:“这人怎么如此怪,莫非有点不正常?”当即也不敢再开口,把满肚子话又咽了回去,以免碰壁。
停了一会,她又呛咳几声,但忍不住又开门问道:“你是不是感觉救了我,有点不应该……”
到底多情的少女,对面前这位英俊的救命恩人,不愿放弃一份了解。
仲玉朗眉一轩,正色道:“谁说的?救人就是救人,有什么应不应该?”
语气生硬,态度冷漠,叫谁也受不了,但,白衣少女轻叹一声,道:“那你为什么这样对待一个被救的人,是否有什么心事?”
仲玉俊面一整,吭声道:“你问这个作什么……”
他几乎要生气了,星目暴射着不太友谊的光芒。
少女见他神态突变,芳心猛跳,当即柔声道:“我……我不过随便问问……”
说着,一阵娇喘,连声呛喀,“哇”地口吐鲜血不止……
仲玉原是一个本性温文的人,只是被一种戒心所约束,他以为天下女人都是不可捉摸的,是以,分不出什么是好女人,怎样是坏女人,既是难分好坏,不如统统远而避之,但,他的心中何止不想一亲芳泽,青春正旺之时,安能不思异性?他在桃花源之时,见着乃母的徒弟——鄢绣纹,不也有过想亲近,又不敢亲近的心理?如今,这陌生白衣少女,对他出奇的温柔,忍受他最冷淡的言态,固是由于感恩图报,用心良深。然而,看将起来,也确是个善良的女子,他焉能再拂芳意,再见她由于内伤,而口吐鲜血不上,顿即心生怜意,忙赶上前去,无言地,弯身扶着少女香肩,撕下自己的衣襟,为她擦拭唇旁的血渍……
这是他第一次接近女人的身体,不知是惧怕,还是兴奋,竟使他的双手微微颤抖,而那少女也或是初近异性,芳心正猛跳不迭。
正当这两个心心相印,而表面隔阂崇立的小男女,在搭手扶肩之际,倏闻一声怒叱:“贱丫头,好不认羞,荒野之地孤男寡女,你是胡来了。”
声落人到,同时一股奇劲,已向仲玉背后卷到。
仲玉方闻怒叱,已感劲风袭来,急切里,抱着少女回身避让,躲过正锋。饶是哪些,仍被来势余劲扫带着飞入,踉跄几步,两人一起摔倒在地,同时听到一声脆响,那张木倚已被卷出屋外,摔成粉碎。
仲玉武功已然盖世,竟也被来人掌势余劲,带飞老远,可见来人不但身法奇快,武功也已登化境。
来人一见仲玉居然大胆抱着少女逃避掌击,心中顿即怒火三千丈,一声叱喝,咬牙恨道:“我要杀你们这两个小畜生。”
说完,双掌一错,干推吐劲,直朝两人撞去。
当此之时,白衣少女哭嚎一声道:“师傅……”
这一声娇啼,似平具有无比阻力,竟使得来人掌到中途,硬往回撤,气呼呼的立定当地。
仲玉这才启眼看清来人,是一位身穿玄色罗衣,头披黑纱,而且清瘦的中年妇人,正弯眉倒竖,精眸圆睁的瞧着自己,神态间露出无比的威仪,令人望而生畏。
这不是别人,正是多愁夫人的大弟子,幻影罗刹的玉娇龙,当然,仲玉这才听少女唤她为师傅,已知定是乃母师姐了,但他却没有急切的表情流露出来,只昂然立在旁侧。
幻影罗刹狠狠地瞥了仲玉一眼,侧首向俯在地上正埋头哭泣的少女,喝道:“贱婢,你还有何话说?快!”
说话的神态,真似一个不眨眼的罗刹,白衣少女也不敢抬起头来,呛咳一声,泣声道:“师傅,你不要误会,他是个……好人……”
“丫头!”幻影罗刹怒叱一声,又恨声道:“你吃了他的亏,还帮他说话,搂搂抱抱,还是好人?待我先毙了他,再来治你!”语音未落,罗袖猛吐,兜出一股锐利刚劲,势如狂风,直向仲玉卷去。
白衣少女一声惊叫嚎啼,只吓得心碎胆裂,她深知乃师功高不可测,尤其一套精绝的“罗袖十二拂”,轻徐之间,即可震碎人体筋骨,虽然她也知仲玉身怀罕世奇学,但是要与其师相比,无异卵石相击,而且,她对仲玉已深种情苗,一见乃师抬手兜袖,哪能不痛焉惧极而惊啼?但仲玉天性怪傲,从来不大服人,见幻影罗刹那种凶蕴煞含的样子,就有点反感,加以语意中,似怪自己有引诱少女之嫌,早巳胸中冒火,蓄势暗暗戒备待见,幻影罗刹挥袖吐劲袭来,当即回身滑步,双掌开山排劲而迎。
可是,他虽然武功已登峰造极,在目前武林中,也可算得英杰,但是到底不是幻影罗刹的敌手,因此,他刚才聚劲而发的掌势,一碰着幻影罗刹击来的袖风,只闻蓬的一声闷响,仲玉顿被一股反震之力,绰飞一丈开外,踉跄好几步,方定桩稳身,而且,猛威一阵血气翻腾,眼前金星飞射……
但,幻影罗刹也不由因而一惊,暗讶仲玉武功,居然能挡自己一拂之劲,然而,她也是江湖闻名丧胆怪杰之一,当然不会放过,引诱其女徒的野男子。于是,叱喝声中,罗袖一旋一吐,兜出“罗袖十二拂”中的毒招,天旋地转,想把仲玉一袖毙命。
正当其罗袖吐出,千钧一发之际,倏地一声惨啼:“师傅……”
同时白影一闪,已抢在幻影罗刹身前,双手抱着乃师两袖,人已半跪半伏于地,哀哀哭道:“师傅……他……不是坏人,是救蓉儿的恩人……您如果不饶他……就把蓉儿一掌……劈死好了……”
说着,徐徐仰首,乞怜哀悲的情态,真是令人心酸……
幻影罗刹听蓉儿哭说,才渐渐气消,但她仍疑信掺半,因为,她了解自己徒弟的武功,虽不能比眼前少年高,确也不至于无用到要人救命!师徒分手半日,竟出了意外的乱子。
于是,怀疑地望了望仲玉,然后慢慢低下头去,瞧着她的爱徒,当她仔细看到爱徒的脸蛋,红肿得象馒头,而秀发上满是鲜血,背后胸前全是血渍……
想是适才冲动得昏了眼,没有注意到爱徒身上,这一下可看清了,顿时,脸色骤变,目噙泪珠,轻哼一声:“蓉儿……你怎么落得这样……为师……”
接着,倏伸双背,把蓉儿抱在怀中,搂得紧紧的,一阵心痛,眼泪已簌簌下落……已说不出话来。
蓉儿则更是伤心,伏在乃师肩上,自在悲哭不已,嘴里不停唤着:“师傅……师傅……”其声亲切而凄伤。
仲玉冷立在一边,见人家师徒情深,宛如母女,乃师见乃徒被别人击伤,竟伤心得流泪饮泣,不由想到自己,亲生母子相遇,不但未有这般温慈之情,而且还挨了一顿……思此也不禁星目蕴泪,暗地嗟呀。
这时倏闻蓉儿呛喀数声,嘤声道:“蓉儿险些没有命了……您才来……”
幻影罗刹凶起来扰如一樽煞神,而温和起来,却是百般慈祥,听蓉儿之言,柔声道:“为师因追踪幽灵宫主与沉浮隐者,是以迟来了。可是孩子,你快告诉我,是谁把你伤得这样,为师不但要他的命,而且要喝他的血,撕他的肉,蓉儿,你说是淮?他叫什么名号,你说可……”
幻影罗刹说到最后,已变得疼心而急愤,脸色倏现一种恐怖的威仪。
蓉儿轻叹一声,道:“蓉儿,是被天残魔君座下七怪用萤光弹合围迷昏,绑在这铁架之上,毒打成伤……他们要逼我说出云霄师叔的隐居之地……”
幻影罗刹与仲玉都听得—震,不知天残魔君要云霄作什么,而幻影罗刹更是愤恨已极,当即问道:“七怪现在何处?”
蓉儿用手一指仲玉道:“已被这位相公,统统杀死了……”
幻影罗刹电目紧盯着仲玉,心中不知是佩服,还是在怀疑,于是,问道:“你是何人门下,说与我知道。”
仲玉对幻影罗刹仍有成见,当即长眉—掀,昂然道:“你为什么追问我师门……我不说……”
说话的态度,不仅是傲慢,简直就近乎无礼。
幻影罗刹冷笑一声,道:“好狂妄的少年,今日看在救我徒弟一命份上,所以,我容你放肆一次,但你可告诉我姓甚名谁……”
仲玉冷冷答道:“文仲玉……武林后进。”
“文仲玉……”幻影罗刹轻轻地念着,似乎回忆,这名字曾经在什么地方听过,只是一时记不起来……
倏地,蓉儿一阵急剧的呛喀,顿使幻影罗刹和仲玉,有点惊慌,想不到区区鞭伤,竟会有这种心脏心肺抑闷的现象。岂知,蓉儿非但鞭伤毒伤,而且内伤也极重,既未及时服药,也未进行内功治疗,先前已吐过了两次血,如今更是严重了,是以,急剧呛喀过后,樱唇猛张,“哗啦啦”吐出大滩鲜血……
幻影罗刹一拉,忙为之一番内力推拿……
这时,仲玉赶至蓉儿身边,手心托着二颗小丸,轻声道:“这是家师所制的陀骨髓香丸,服下即可化毒愈伤,身骨复元。”
说着,送人蓉儿口中,蓉儿脸浮惨笑,芳心好生快慰,到底这姓文的少年,是热情而可爱的。
幻影罗刹,倏闻“龙骨髓香”丸,顿即眼射异芒,缓声问仲玉道:“万形客杜志衡,可是令师!”
言态不但惊讶,而且露出非常亲切的神情。
仲玉的态度也跟着规矩了一点,当即答道:“正是家师!”
“你从哪里来,准备往哪里去!”
“从桃花源来,往黔寻父……”
“唔,我知道了。”幻影罗刹顿悟起一段往事,于是面露和善而慈祥,说道:“你是云霄从未见面的儿子……多少年来,她思子欲狂,想不到你们母子,终有相聚之日……难怪你名字听起来好熟,从前你娘对我常提起呢……”
语罢,眼射慈晖,重新在仲玉身上,打量不停,似乎才发现仲玉这个人似的,而蓉儿一听仲玉竟是云霄叔之子,芳心更是喜不自胜,尤其适才已服过“龙骨髓香”丸,体内各伤已然大减,此时已是容光焕发,眉透欣色,眼含春情,偎在幻影罗刹身边,悄悄地瞧着仲玉,好象在传递些什么……
但仲玉却低着头,双眉紧皱默然不语,而心中正在懊悔,不该无意透露师门,以及来去行往,使令师遭惹憎恨关系的牵连……
是以,他正沉入恨与亲的矛盾中,与幻影罗刹、蓉儿,暗地的夸赞钦慕,在心灵上成背道而驰。
少顷,幻影罗刹以为他见了亲人,有点羞赧,不好意思开口,与刚才那股狂劲态度,判若两人,惟其如此,才显得有刚有柔,心下又喜爱一层,于是,又道:“孩子,你可知道我是谁?论起师门辈份,彼此倒是平辈,可是以你娘与我同门姐妹的关系来说,我应该长你一辈才是,当然,你该称我师伯了……这是师妹言姣蓉。”
忽地,仲玉一声狂喝道:“不要说。”想是恨火复燃,狂性又发,继道:“她不是我的娘,我是没有娘的孩子,你们也不必与我套关系……”
说着,已泪落如雨,悲声颤颤,最后直至轻声痛哭。
仲玉这突发的神态,使得幻影罗刹师徒,大为震惊,知道必有缘故,但怀疑的是,母子初逢竟会产生如此结果,难道他们母子真有意外的误会,于是,幻影罗刹一整睑色,言道:“玉儿,你这番背伦之言,实在悖人之礼,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对你娘如此怨恨!”
仲玉一拭泪眼,接道:“当然怨恨,我有这样一个阴毒绝世、魔吕四播的娘,叫我如何不恨……”
幻影罗刹这才明白,仲玉怨恨的根源,却是因乃母平日的行为而生,当下喟叹一声,道:“你这孩子,哪里知道二十年来你娘所受的痛苦,可怜她为你们父子九死一生,吃尽千辛万苦,到如今你却不认她……当然,你并不知道,那段悲惨的往事……”
言下,也不胜唏嘘……
仲玉闻言猛地—震,原来母亲之所以行为阴毒,却是有—段凄惨的往事,当时悲声道:“师伯,您可否说与玉儿知道。”
幻影罗刹微笑道:“这件往事也许是你娘命中所注定……当她与你父亲刚结婚,夫唱妇随行道江湖之时,突遇着一个绝世狠毒的淫魔,摧花使者方子彤,因见你娘姿色绝世,遂千方百计与之接近,想她乃豪放大方之人,后来,便认识了那淫魔……”
说此,略顿一下,又道:“谁知,正当你爹远下苗疆之时,有—天淫魔竟使用一种迷春药,把她糟蹋了,当她发现自己失身,顿时痛不欲生,可是,那时已身怀有孕,只得苟且偷生,整日啼哭……
当她临盆分娩之时,你父仍未回家,那时我也远在长白,是以无人照顾。当此之时,淫魔又乘虚而入,夺走婴儿,抛入深潭之中……”
姣蓉插道:“云师叔怎么不与那淫魔打一架……”
幻影罗刹道:“你云师叔当然不会放过,遂与那淫魔动手,可是那淫魔武功奇高,而她又是产后之身,是以便被其分筋错骨法判住,强迫改嫁与他……”
姣蓉似非常着急,道:“云师叔答应没有?”
幻影罗刹接着道:“你云师叔生性刚烈,誓死不允,淫魔也无法遂意……”
仲玉此刻对乃母当年遭遇,似已有所感触,急忙道:“后来呢?”
幻影罗刹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想那摧花使者,何等的阴毒,安能死心?因此,不但同机挑拨他们夫妻间情感,而且在江湖上,破坏你娘侠义的名誉,导致他们夫妻时常争吵……当她怀你之时,夫妻争吵更烈,有一次竟至反目动起手来,谁知,你父失手长剑划破了她的面貌,遂自行负气而走,以后便不知其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