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闻言双目射出了一阵奇光,他轻轻地“啊!”了一声道:“啊!是星潭?她……
她真地来过了?”
白如云发觉老道的神情有些怪异,望了他一眼,道:“是的!她来过了!我……我挫在她的手下!”
老道这时已恢复了正常,他呵呵地笑道:“原来你挫在她手中,这可一点也不丢人!
恐怕连我也没有胜她的把握呢。”
白如云摇头道:“你不知道,这情形是……她挫败了我,我自己还不知道!”
这句话使老道愈发惊奇起来,睁大了一双眼睛问道:“啊?有这等事?以你的功夫是可以觉察出来呀?”
白如云惭愧地摇头道:“她破了我的天、地二眼,我连一点都不知道!”
老道闻言瞪眼道:“别胡说了!天、地二眼被破,你还有命在?”
白如云犹豫一下,因为他知道师父的脾气,最是护短,生性好强,如果他知道了,他最心爱的徒弟,被人如此戏弄的话,一定会暴跳如雷,并且要寻那人,弄得天翻地覆。
白如云在考虑着要不要说时,老道己不耐烦道:“你这孩子怎么今天完全变了?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白如云一咬牙,忖道:“反正他已经知道是星漳,干脆告诉他算了!”
于是,白如云在羞愧和愤怒之下,把星潭救去哈小敏,以及星潭点破他鞋、帽之事,告诉了秦狸。
在白如云以为,秦狸必然大发雷雹,甚至会将桌面掀去。
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老道满脸苦笑,眼中传出了一种迷惑之色。
他笑着,用舌头舔着嘴唇,发出了赞美的声音,说道:“啧……啧啧!这老婆子的功夫,居然到了这种地步,可真是出我意料呢:“点破一顶帽子和鞋子,在学武之人是轻而易举的,可是在动手之际点破,而对方又不知道,更何况在白如云身上,那简直是不可能的。
白如云不知道秦狸为何没有发怒,反而赞美起来——当然他也不知道,秦狸和星潭早年的那一段恋情。
秦狸喝了一大口酒,这才由回忆中醒来,笑道;“所以你要发奋练功,将来打败星潭!”
白如云点头不语,秦狸大笑道:“好孩子!你有这种志气,我很高兴!来!干了这一杯!”
于是他们又对饮了一杯酒,秦狸感慨颇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唉!说起来,我这个师父对你是不错了,我的绝技都完全传了你,我的脾气也传了你。”
“今天,在你离开我的时候,我感到很惭愧,太惭愧了!”
白如云平日不大饮酒,这时已然有些酒意,闻言推了秦狸一把,笑道:“算了吧!
老道,你又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
老道连连地叹息着道:“你知道,我是没有什么学问的,所以在文学方面,一点不能传授你,虽然你自己聪明,自修了好几年,可是总不如有人指点呀?”
白如云蓦然一惊,他从没有想到这人问题,以往他看书,实在只是为了兴趣,从来没有想到,用读书来改变气质。
可是他表面上却装出不在乎的样子,笑道:“可是我读的书不比人少,我写的字也不比人差,再说我还年轻,以后还可以读书!”
老道点头道:“那全靠你的聪明,这次到庐山,希望你能读点书,以前人家批评我太怪,是因为不读书的缘故,也许有道理。”
自如云笑道:“别开玩笑了!庐山哪来的书?”
老道微微一笑,他所以劝白如云到庐山去,实在别有用心,但他却不说出。
这时二小上完了菜,一同坐了下来,白如云含笑望了他们一阵,说道:“南水、北星,我今晚出外,以后你们要听老道:爷的话,这里一切都由他作主。”
白如云话末说完,二小眼中立时露出一种非常不服气的神色,望了老道一眼。
老道仰着头,正把一块肥肉送入嘴中,嚼得“吧嗒!吧嗒!”的响。
他神气活现地笑着道:“听见没有?以后谁不听话,没别的,只有揍!”
二小闻言立时沉不住气,脸上显出一种恐惧之色,南水连道:“少爷,我们跟你去!”
北星立时接道:“少爷,我们跟你去!老……老道……坏!”
老道一瞪眼,方要发作,白如云已沉着脸道:“你们也太不知规矩了,他是我师父,你们不知道么?”
白如云才说到这里,老道已插口道:“对呀!我是他师父,你们还当我是谁呀?真……”
白如云瞪了他一眼道:“老道!你不要说话……以后监牢全归你管,对待犯人那些花样取消!”
二小及老道同时惊奇起来,白如云又道:“把所有犯人的名单交给老道,叫他看情形,可放就放,不可放的再关!”
二小口中称是,心中却想道:“犯人交给他,可完蛋了!”
白如云接着道:“山庄里面各处的情形,你们要多照顾,一切都要像我在家一样,说不定我什么时候,就会回来看一次的!”
白如云言罢,二小才要说话,白如云已摇摇头道:“不必多说,现在你们各酌一杯酒,我们共饮!”
这些年来,二小与白如云虽是主仆,可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却深厚至极。
二人心中很悲痛,他们各酌了一杯酒,站了起来,南水低声说道:“少爷!愿你一路顺风,早些回来……”
南水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北星也低声地重复一遍,他们含泪饮干了这杯酒。
别离的霎那,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已经是初更了!
他们都有了七八成酒意,老道喝得更多,他的话可说个没完。
他谈话的范围很广,包括他自己学艺的经过等等,他并提示了很多“坐禅”练功的要决,要白如云好好把握,避免走火入魔。
白如云推桌而起,含笑道:“老道!我要走了!”
老道眼中传出一种真挚的感情,他摇头道:“还早呢,你忙什么?”
白如云笑道:“不早了,再耽误天就亮了!”
白如云说到这里,嘱咐二小将衣囊取过,戴上了一顶黑缎儒帽,在三人的拥护下,出了正厅。
这时全山庄的仆佣下人,都排好了队相送,白如云感慨良多,他含笑道:“你们以后要听老道爷的话,我不久就会回来。”
他拉过一匹乌黑的骏马,在老道和二小的伴同下,缓缓地向大门走去。
是深秋的日子,寒风习习满地落叶,远行在即的自如云,心头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沉痛。
马蹄声和脚步声,清晰地交响着,白如云强笑着打破了沉寂,说道:“老道,留步吧!”
老道眼角有些湿,答道:“再走一阵,我醒醒酒!”
“我走以后,你可要好好照顾这个山庄,因为这是我们的家。”
“我知道,小鬼头!我老道不会管寺院,可会管家!”
“南水、北星!你们不要忘记我的话,跟道爷多练点功夫!”
“是!少爷!”
“是!少爷!”
“我走了!下一次见面,我会更叫你们高兴!……师父!……您老保重!”
“徒儿!如云!”
骏马长嘶,闪电而去。秋风凌厉,离声凄冷:
“悠悠天地心
凄凄断肠人
我有千腔仇
世人皆我敌
……
黎明,白如云已然下得巫山。
巫山位于四川与湖北的交界处,滨长江,是一个很大的贸易中心,也是古老的名胜。
入夜的时候,白如云过了巫山十二峰,来到二省交界处“楠木园”之间。
在这里有一座小镇名叫“洛村”,紧靠着江边,居民多半是渔民,显得甚是安乐。
白如云整整地骑了一夜的马,觉得有些倦累,他缓缓地驰进了“洛村”。
他发觉到身上的衣服,都被露水打湿了!
他在马上寻思道:“要到庐山去,沿途都有长江水路,看样子,我可以坐船了!”
由四川到江西,正好横贯湖北全省,这是一条很遥远的路程,可是长江水路可以直达九江,所以白如云倒用不着陆路跋涉之苦。
这时天边方有曙色,渔民已然纷纷上了船,船火点点,像。是一大群飞萤,缓缓地散了开去。
水色濛濛,整个的江面上像是撤了一层网,又如同蒙上了一层纱,飘飘渺渺,若远若近。
点点渔火,在水面上飘开,像是一层幽灵,又像是一层生命的火花。
浪潮轻涌,渔歌阵阵,传遍了整个江面,然后分化开,渐:渐地遥远,渐渐地消失。
扬子江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只有浪潮冲击着堤岸,发出了轻脆的响声。白如云勒马江岸,眼看着这一幅神奇的景色,使得他眩迷起来。
二十年来他居于山顶,清风、林涛、枯树、寒鸦、晚霞、旭日……可能他比别人听得多看得多,可是这一幅捕鱼图,和如诗如画的江景,却是他生平所末见。他微喟地摇头,自语道:“要知道天下如此神妙,我早就应该下山游历了!”
他在江边足足站了一个时辰,天光已经大亮了。
今天没有太阳,可是天色很明朗,只是寒冷更甚,立在江边更增人寒意。
白如云突然惊觉过来,自己也不免暗笑太痴,心中想道:“我何必如此着迷?这一路水程,还伯不够看的么?”想到这里,他策马缓行,沿着江堤向前走来。
他心中忖道:“我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然后再搭船!”
白如云决定之后,立时转过了马头,由一小条路,向村内驰去。
这个小镇的居民,百分之九十以捕鱼为业,所以这时除了病得不能动的以外,全都起床了。
白如云驰入之后,由于他俊美的仪表,讲究的衣着,和那匹高大的骏马,立刻便引起众人的好奇。
他们纷纷注视着他,但却没有一个人询问。
白如云见不远有一座小席棚,正在卖豆浆和油饼,油饼热烟冒起老高,眸阵香气随风传了过来。
白如云腹内正饿,付道:“我就在这里随便吃点吧!出门在外,可不能像在家里那么讲究。”
白如云想着已然驰到了近前,勒住了马。
棚内跑出一个小伙计,操着四川土话道:“哥子!来吃热食,去寒!”
白如云点点头,下了马,入棚坐下。
这时棚内还有四五个食客,他们虽然不认识白如云,但也都向他点了点头,含笑为礼。
白如云虽然奇怪,可是也只好点首还礼。
这时小伙计已然含笑迎上,笑道:“少爷,我们这里只有豆浆、油饼,没有别的。”
白如云点点头道:“只要豆浆、油饼就行了!”
伙计答应一声,立时送了上来。
白如云略尝一下,居然甜美可口。
自从他艺成之后,由于童年时所受的欺凌和压榨,使他变得怪癖和刚强,所以,他的衣着,饮食,都是取选最上等的。
这时,他偶尔一尝乡土风味,居然也吃得甚是可口。
白如云又将伙计唤到面前,问道:“小兄弟!这儿往湖北的船,多不多呀?”
小伙计笑道:“少爷!往湖北的客船多的是,你只要到江边一问就行了!”
白如云点了点头,又问道:“这附近可有卖马料的?”
小伙计思索了一下道:“啊!对了!前几天才新开了一家,只有这么一家!”
白如云由囊中摸出了一块银子,递给小伙计道:“麻烦你去给我买两天的马料来!”
小伙计连声地答应而去。
不大功夫,他提着两只大口袋,哼哼连声地走了回来。
到了竹棚之前,小伙计放下了麻袋,用力地喘了一口气。笑道:“乖乖!真不轻!”
他说着走到白如云身前,笑道:“买的是最好的豆料,还剩下八钱一!”
他说着将余钱拿了出来,白如云一挥手道:“你留下好了!”
小伙计简直不敢相信,睁大了眼睛道:“少爷,你这是………”
他话末说完,白如云已不耐烦,道:“给你就是给你,银子你还不敢要么?”
小伙计喜出望外,千恩万谢,因为他一个月也挣不了这些银子。
白如云饮食已毕,又摸出一块银子,丢在了桌上。
大司务拼命地辞谢,可是白如云却连理也不理。
他出得棚来,便提起了麻袋,上马而去。
一群人围在一起,望着他的背影,指点讨论着,一人说道:“这龟儿子真有钱,格老子出手就是大把的银子!”
另一个人接口说道:“妈的!你眼红呀?”
接着吵了起来。
白如云又回到了江边,这时早有三四个舟子,一起涌了上来,争着要载他。
白如云在马上问道:“你们最远的到什么地方?”
一个舟子答道:“我到巴东,客人,那是大县,什么都有啊!”
另一个舟子抢道:“我到归州,比他的路程远!”
最后白如云选了一条航程最远的船,这条舶由一个十八九岁的孩子执篙,直到“黄陵庙”,已然很接近宜昌了!
白如云上船以后,把马拴在了后舱,站在船头,观赏江景。
不一会儿的功夫,舟子已然备好了航行各物,并带了一个年老的下人,以为烧饭之用。
白如云间道:“小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舟子含笑答道:“我叫蔡哲,少爷你呢?”
白如云沉吟了一下,回答道:“我姓白!”
他与人交谈,永远是这么简单,使人无法亲近,甚至连再说几句话都感到不适当。
蔡哲隔了一下,又笑道:“白少爷,你可是马上要走?”
白如云的目光,仍然投在江面,闻言冷冷地问道:“现在可以走么?”
蔡哲满脸陪笑,说道:“可以!可以!现在已起风,趁着风,可以赶好几十里路!”
白如云点点头,说道:“好!开船,叫老人家别忘了喂马!”
蔡哲答应而去,立时起锚扬帆,小船悠然驶出,顺流而下。
白如云凝立船头,他有一种神奇的感觉。
尽管白如云有着一身出奇的功夫,尽管他是天下第一怪人,可是这却是他第一次正式闯荡江湖。
像任何一个青年人一样,他觉得有些莫名的喜悦,然而在这种喜悦之中,又掺有一种很大的空虚。
这种空虚的产生,是由于他想到了岁月和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