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喜欢,可以叫这老奴才给你做碗馄饨。”高进道。
方停君看着他佝偻着的背影,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身也进了议事厅。
杨林儿在他身后将所有的门窗都关了起来。他转过身来笑道:“我想二十年前替公主押送那批宝藏的人,除了不幸身故的周大人,今天都到齐了吧。”
王幸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杨林儿。
“没想到我这叛军头子居然是公主的心腹。”杨林儿一挑眉道:“我叛得是朝庭里那些食民脂民膏,卖主求荣的奸臣贼子。”他这句话说得颇置地有声。王幸心头一热,道:“答得好。”
杨林儿一笑,摊开左右手,是两块残缺的铜牌,一面上刻着山字,一面上书河字,道:“我左手的那一块是周大人临行前转托给我的。”
高进也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块残牌,上面赫然是一个我字。
王幸一下子热泪盈眶,他脱去自己的靴子,卷起裤腿,只见他的腿上烙着一个还字。四个字拼凑起来正是“还我山河”。
杨林儿叹息道:“王大人这两年受苦了。”王幸心头无限感慨,他与高进这么多年一直猜测公主安排的另外一对搭挡会是谁,没想到如今见面,一人已经身故,而自己也是千疮百孔。
“好了,大家不用再感伤了,还是说一下公主留给我们找到宝藏的密决。”高进摆了摆手道。
王幸犹疑了一下,道:“非是我不见兔子不撒鹰,但公主当年交待过,如果不见手持藏宝图的人,是不能讲密决的。”
他这话一出口,杨林儿微笑着转头去看方停君。
“图在我这儿。”方停君淡淡地道,他手一伸解开手腕上的淡蓝色丝巾,露出一个模样古朴的铁手镯。只见他手轻轻一弄,手镯裂成两截,方停君从断口处抽出一方白色已经泛黄的丝巾,轻轻展开呈现在王幸的面前。
王幸只简单的扫了一眼,就语气激动的说:“没错,这是公主的亲笔迹。”他头一抬,凝视着方停君的脸,嘴唇哆嗦着,道:“你,你一定是公主的小儿子,你,你是小郡爷。”
方停君笑道:“王大人弄错了,我只是方许夫人之子,大家叫我停君就好。”
王幸唏嘘许久,方才叹息着道:“我们都是公主的奴才,就算公主不是公主了,她也还是我们的主子,你就是我们的少爷。”他抹了一下眼泪,道:“我那句密决,是上勿入星海瑶池。”
高进笑道:“和我一对,我这句是,下不坠凡尘地狱。”
杨林儿皱了皱道:“我们俩的是,日枕金沙成祭礼,夜眠银光照灵台。”
四人面面相觑,半晌道:“公主这是指哪里?”
几个人研究了半天也猜不出个所以然,而那张地图又画得极细,根本看不出个大致方位。只能从这个图上可以看出是一依山傍水之处,再多就没有了。
四人讨论了一整天,把四川的地方想了个遍,绞尽脑汁也没有找到一处可以套得上这四句话的。夜深之后,四人便各自回去休息,有这四句话缠绕在心头怎么也睡得不够安稳。天大白了,依然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到有人惨叫,道:“杀人了,杀人了。”
杨林儿一跃而起,等他冲到有人惨呼的地方,见方停君已经到了,他穿着一件白色的中衣皱眉立在门口。杨林儿往里一看,高进胸口插着一把短剑横躺在地上,王幸满手鲜血的站在一旁哆嗦,嘴里念着:“不是我,不是我。”
高进的贴身老仆王老板,则抱着头在一边靠墙哭泣着,他的脚下是打翻了的脸盆,洗脸水泼了一地。王幸惶恐地转脸去看方停君他们,不停地抖着。三年牢狱之灾其实早就掏空了他的心志,在如此强烈的打击下,貌似强悍的外表一下子被剥落了,他脸色灰白神经质地一会儿转头去看高进,一会儿看方停君他们。
方停君跨进了房门,他面色冷淡地打量着死去的高进,却不发一言。杨林儿则唤人带走了王幸与王老板,几番盘问,只能大致知道王幸晚上睡不着,清晨想起排在最后的宝藏押送人是高进,于是就想早点起来再与他回忆一下当年的情形,看看是不是能发掘出点新的东西。当他进屋的时候,发现高进卧在地上,他不知何事就上前去扶了高进一把,结果发现他已经被人刺死了。然后杨林儿就再也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东西,他神情木然嘴里不停地说死了,死了。王老板平静下来,倒还算冷静,大致描绘了一下他早起给主人打洗脸水,却发现他被人刺死在地上,王幸则一手鲜血地站在他的身旁情形。之后,任杨林儿如何问,再也问不出旁的,一切都如他们所见那样。
高进一死,押送的路线少了一段,寻找宝藏的事似乎更加渺茫了。而山下又有探子来报,蒙哥的三路军,南路是兀良合台率军由云南到四川,中路是由贴哥火鲁赤率军,北路由汪德臣率军自利州沿嘉陵江南下,正往重庆附近集聚。现正值冬季,朝庭派放的寒衣冬粮迟迟未到,由陕西掉拨的三万担粮草,根本不足以应付蒙古三路军的全面进攻。
“妈的,这朝庭是干什么吃的。”青川小声骂道。
“他没有钱。”方停君轻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离开了议事厅。即便是青川也看出方停君显出从未见过的焦虑,心中暗悔刚才不该多嘴。
方停君一直呆坐在自己的房里,从清晨到黄昏。青川送去的食物,都被原封不动的放置在桌面上。青川急得在门口晃来晃去,却又不敢真得走进去。他抬头见王老板端着一只碗走了过来,见到青川就有些拘谨的笑道:“这是红汤馄饨,少爷小时候爱吃这个。”
“我做的他都不吃,会吃你这个?”青川撇了撇,见王老板满面巴结的笑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他的碗端了进去。
可当他将碗放在方停君身旁的桌面的时候,他突然惊讶地发现,方停君看着那碗红汤馄饨在微笑。他竟真得伸出手去端碗,用汤勺缓缓将馄饨放入嘴里,慢慢咀嚼着,然后眯着眼轻笑道:“好辣!”那碗红汤馄饨辣得他的眼中仿佛闪烁着泪花。
“那别吃了。”青川伸手去端他的碗,可方停君不但阻止了他,还居然将那碗馄饨吃了个底朝天。
青川悻悻然地将那只空碗端了出,见王老板靠着墙还站在门口。
“他都吃了。”王老板轻声了说了一句,一瞬那间青川觉得他想笑,但是还没等它成形,他就佝偻着腰离开了。
等他的身影刚消失在走廊处,方停君就走了出来。青川见他在夕阳里微显冷漠的脸,不由一怔,方停君已经走过了他。
“少爷,刚才又有探子来报,兀良合台已经由陆路进军石门关。”
他的话使得方停君的脚步一顿,他的眼中一亮,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又是什么没说,很快也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天色刚暗,红袖军的弟子们正是晚餐时分,谁也没也注意到王老板正悄悄地离开山寨,他一如既往的低着头,踏着细碎的脚步,但却快速地沿着山间的小路离开。山间的夜风很有些寒气,加上入冬飘起的小雪,他仿佛下意识的拉紧了自己的棉袄。
可他没走出多远就停了下来,尽管他低着头,却似乎知道前面有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高大人要去哪里?”小雪飘过方停君的眼前,但他的眼却似比冰雪更加的寒冷。
王老板笑了,尽管他的脸看上去还是那么的朴实,可那双眼睛却变了,突然变得是那么的犀利,透着淡淡的血光,在稀薄的夜色中,像一头饥饿的夜鹰。
“我本来还在想,能瞒住你是一桩不容易的事。”王老板的腰挺了起来,赫然是一个身高体壮的男人。虽然被拆穿了,但他笑得很开心。这个时候如果仔细看,会发觉原来他与王老板是非常的相似。只是当一个人衣着光鲜,红光满面,而另一个人衣衫褴褛,面色惨白的时候,你常常会忽略这个事实。有时候不是人想势利,只是因为长了一双势利的眼。
“我还是很奇怪,你怎么知道是我,要知道我们本是孪生兄弟,而且我哲别自问易容术过人。”哲别笑道:“我也确实是王老板,他不过是我的影子,只有我在扮演高进与王老板的时间无法兼顾的时候,他才会扮演王老板出现那么一小会儿。”
“我认出得不是你,是你兄弟。我发现死了的高进身上的腰带打了一个死结。”方停君在高进充满诧异的神情中声音微有一些嘶哑地说道:“王老板以前跟我说过,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他的腰带打得是一个死结,证明他那天心情很好,我就可以过去问他要一碗馄饨吃。”
哲别的脸色一下子有点转白,半天才哑然笑道:“没想到那废物临死还要摆我一道。高进如此讲究衣着,自然不会将腰带打成死结。”他恶狠狠地笑道:“那废物对你还真不错,怪不得我每次扮王老板的时候,他都用那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我,他一定是很担心我会毒死你!”他嘶声地道:“没错,我每次看见你,都想毒死你,因为我每日每夜的都在诅咒你。”方停君冷漠地看着他血红的眼睛,高进沉默了一下,转而又道:“你那个时候好像也没怎么听那废物的话,不是经常到我摊上来要吃的,不给就捣乱,我还记得你有一次还丢了只老鼠在我的锅里。”
他的脸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道:“你知道吗,他原本可以不用死,他是为了你。”他看着方停君像冰一样寒冷的眼睛,咬着牙道:“我以为你母亲死了,我就可以回到蒙古,享受我的贵族生活。可是你出生了,我不得不留在这个该死的地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活着,等着你的长大。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我腻味了这种生活,我要你死!”他的喉口发出一种干涸的声音,干哑地说:“那个废物居然说不准,他这一辈子都像条狗似的趴在我脚下,他居然说不准。”他喘着粗气,半晌他又笑了起来,又像是在哭,整张脸扭曲着,道:“我说他如果可以代替我死去,我就可以让你活着。他同意了,但是我没想到这个废物最后居然耍了我。”他冷笑了一声,道:“不过都无所谓,方停君,我监视你这么多年……,凭你的武艺应该远不是我的对手。”
“我知道蒙哥专门派了一个人来监视我,他的绰号叫夜鹰,只是没想到原来是你。”方停君缓缓在身旁的树上折一段树枝,淡淡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他不是个聪明的人,不会想到一个孩子会记得与他那么遥远的约定。也许他当时的心情真得很好,所以他下意识地在腰带上系了个死结。因为他代你死去,你就自由了。”他看着哲别变得惨白的脸色,又道:“为了这个,我给你一次机会,记得,只有一次。”
他手中的树枝在面门前轻轻划出了一道弧,整个人的气势立刻就变了。他像一把出鞘的剑,浑身散发的罡气激起飞扬的黑发,风吹起白色的衣袂。纷飞的夜雪映衬出方停君森黑的眸子,他淡淡说道:“我让你三招,你可以全力施为,在这三招之内,如果你能使我受伤,那怕只损伤一根发丝,你就可以离开这里。”
哲别瞳孔猛烈地收缩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站在面前的人非但不是不会武功,而且是一个他从未遇过的高手,一个绝顶的高手。他诧异那个人犯了一个如此致命的错误,但他知道他会是这个错误的第一个牺牲者。不知道为何,他的心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惶恐,他几乎是微笑着显出他的兵器,一件一尺八寸长的锥子。黄铜雕花的柄,!亮尖锐的针尖。哲别喜欢那种凌利干脆,针尖刺中敌人的心脏,却不会有四溅的血花,不会弄脏他的衣服。
他一扬锥子,迎着方停君的眉心刺去,当那针尖堪堪离他的眉心只有一寸的时候,方停君脚尖轻轻一点,整个人向后飞掠而去,他们在空中的一瞬间里,时空像是停滞了。灰衣的哲别奋力的一刺,方停君张开的双臂,他手上的那段树枝尖绿色的嫩叶在空中轻轻的颤动,扬起的黑发几乎缠绕上了哲别的针尖,然而那尖亮的针尖离他的眉心始终只有一寸。
力尽,哲别用千斤坠快速落地,然后竖起锥尖一招直冲云宵朝开始坠落的方停君刺去。方停君并没有避开他的锥尖,哲别诧异间,方停君的脚尖落在他的锥尖上,哲别忽然觉得锥尖仿佛被重压上了千万斤,那份重量似毫不差地通过那管锥子传递给了他。
只听喀哒一声,哲别从长锥里抽出了一柄短锥,同样的尖锐,他扬起手飞快的朝方停君胸膛刺去,以前有人问过他,为什么不给兵器外鞘,他不屑于回答,有的时候如果你的兵器外鞘也能伤人,你总会多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哲别看着那锥尖离着方停君的胸膛越来越近,忽然心里起了一阵迷茫。他原本不该在这个时候走神,尤其是面对着这么一个高手。可是他还是仍不住想起了与方停君第一次见面。
那是一个暖暖的午后,春天的飞花飘过摊前。他穿着淡黄色的褂子出现在他的面前,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拖着破烂的鞋子,乌黑的发随便的纠结在脑后。当他仰起头的时候,哲别心里微微一动,心想:“好标致的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却皱着眉,用手里的树枝敲着他的炉子道:“喂,给你猜个迷语。白纸包松香,抛在海中央,打一食物。”
哲别知道答案,却冷冷地摇了摇了头。那个小男孩微纠的眉头忽然展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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