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妮也有点感慨地道:“是的,就是这么一片美丽的乐土里,住着两千多个玛尔米乞部的人,上天对我们很好,给了我们很多很好的东西,就是少了两样东西,盐跟男人,否则我们可以把对外的通路全部封死,跟别人完全隔离了,盐还可以用湖里捞出来的金沙,向外面的人换取,只有男人,一直是我们最大的难题……”
通过狭窄的谷口,那儿守着十几个少女,有一半是端着枪,有些还持着原始的弓箭。那已经足够了,因为那唯一的通道,在底下十来丈处,居高临下,就是用石块,也能将强行进犯的外乱阻于谷外。祁连山虽然从小就读过一夫当关,万夫莫敌这句话,知道它的意义,但直到今天,他才看见了真正能用上这两句话的天然形势了。
进入了玛尔米乞部的谷地后,祁连山又发现了一个妙事,这儿的人不营居室,也不是像一般的维吾尔人,住在帐篷中,她们是穴居而处,过着最原始的生活。
只是她们的山洞很讲究,在山壁上凿个洞进去,外层却用泥土跟石子垒成了墙,上面开了门,也开了窗。
门框是木条钉成的,窗子居然还是细篾片编织而成,既可蔽风雨,而且也十分轻巧!
有些山洞还开得很高,可以隔成两层的楼屋,可知玛尔米乞部的生活文明是比草原上的其他部族更进一步的。因为她们得天独厚,可以不必为生活而担忧,不必遂水草而居,有充分的余裕时间来布置她们的居处。
站在石梁上遥望,以为那个湖很小,进入谷地后,才知道这个湖很大、很大,湖中心还有一个小岛,岛上传出羯鼓的声音,遥遥传来隐约可闻。
祁连山他们被带到一间较大的壁洞里,却看了苗银花在那儿,沙妮又离开了。祁连山忙道:“银花,你们来了多久了?八婶儿呢?”
苗银花算了一下道,“快中午的时候到的,现在已将日落,有半天了,八婶到了此地后,就跟康柏尔罕一起到岛上去了,那儿是女汗的住所,也是玛尔米乞部最神圣之地,外人是无法前去的!”
祁连山道:“你来到此地后的情形如何?”
“没什么?在路上康柏尔罕问了很多话,多半是有关祁大爷被害的情形跟你到达草原后的经过,我都告诉了她,来到这儿后,她就跟八婶一起到岛上去了。”
眼睛转到加洛琳的身上,苗银花笑着又道:“对了!地好像对少爷跟加洛琳之间的婚约很关心,问得也最多,只是我知道的也不太详细,她似乎对这件事很烦恼!”
祁连山皱着眉头道:“你别胡说,我跟她无牵无扯,她烦恼些什么?”
“是真的,少爷,我听见她用维吾尔话跟八婶儿又说又吵的,似乎是怪你不该先娶别的女人,我只听懂一点点的维吾尔话,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加洛琳很高兴地道:“山!一定是那个小汗也想嫁给你,而且要做你正式的妻子,这正好,就让她好了!”
她说得似乎是真正的很高兴,倒是使得苗银花与贺小娥都笑了,苗银花道:“加洛琳,你的胸怀真宽,居然毫不忌妒,轻轻松松地就把个正室的名分给让了!”
加洛琳翻着大眼睛道:“什么叫正室,我只知道做山的女人已经很好了,做他的妻子,就要替他管家,负起很多的责任,带领很多人,还要生一大堆的孩子。”
贺小娥也笑了:“这是谁告诉你的?”
“没有人告诉我,我小时候在城堡里就是这样子,我的母亲是父亲的妻子,她就有很多拘束,不能随便说话、谈笑,不能随自己的意思行动,又要管家,又要管钱,还要接待客人,整天要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的,连不生小孩子都是罪,我母亲一直就为着没替父亲生一个男孩子感到很不安,做一个妻子有这么多的麻烦,我实在没兴趣,也没这个能力,有人肯做,自然是最好了。”
祁连山叹了口气:“加洛琳,你对婚姻的意义,根本还不了解!”
“我是不太了解,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根本不必去了解,但是我知道做一个男子的妻子是很苦的事,像我所说的那一切,难道都不对?”
祁连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实在不知道怎么跟她说明白,苗银花叹道:“加洛琳,一个妻子是有那么多的责任,但是也有更多的好处,比如说,地位上的尊敬与保障!”
“地位上的尊敬,不过是每个人见了她都要行礼,每个人都要听她的话,我最怕的就是这些了!”
“一个男子若是不再喜欢他的女人了,可以把她赶出去卖掉,或者是送给别人。但是对于他的妻子,却不能那个样子,不管再讨厌她,还是要留在家里……”
“那更没有意思了,如果山不喜欢我了,我硬留着也没意思,倒不如趁早离开的好,反而是做了他的妻子,即使互相讨厌了,也必须每天在一起,那才痛苦呢!”
苗银花叹了口气:“加洛琳,我也没办法了!”
“本来吗,如果做妻子真是件很好的事,为什么我叫你做,你不肯做,叫贺大姐做,她也不肯!”
苗银花望望贺小娥,又看看祁连山,三个人都是一付啼笑皆非的神情,最后还是祁连山一正神色道:“加洛琳,愿不愿意做我的妻子可以随你的便,但是你不能为了自己不想做的,就随便让给别人!”
“那当然,而且也不是我让给谁就成了,那一定要你同意才行,我只是告诉你,如果你要找个别的女人来做你的妻子,你可以自己作主,不必顾虑到我!”
“如果我一定要你做我的妻子呢?”
加洛琳噘着嘴道:“我当然也会听你的话,不过你会很失望的,我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妻子!”
面对着这一个女郎,祁连山除了摇头之外,转增无限怜惜。苗银花笑道:“少爷,能够认识加洛琳这么一个女孩儿,实在是你的福气,多少人做梦都求不到呢!”
加洛琳张大了眼睛道:“银花姐,你别骗我了。我有什么好,又粗又野,又不懂事,又不乖……”
苗银花想笑着告诉她,她在别人眼中是什么印象,可是看到祁连山在皱眉头,就不敢随便开口了,只是笑着道:“加洛琳,有很多事是自己不知道而别人才感觉得到的,就好像是一个处处惹人嫌的人,他自己绝不会知道别人讨厌他,所以一个人的可爱处,自己也不会知道的,现在我们不谈这个,少爷好像有什么重要的问题呢?”
“我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替八婶儿担心!”
“她是女汗的妹妹,还会有什么危险呢!”
“银花,你有没有觉察到,玛尔米乞部里不像八婶儿告诉我们的样子,显得很不平常!”
苗银花微微一怔道:“我倒没这个感觉呀!”
祁连山道:“我听八婶说过,玛尔米乞部一向少跟外人来往,所以族中来了一个外人,最感兴趣的就是小孩子,蜂涌而出,指指点点的,可是我们来到后,连一个小孩子都没有看见,这不是很反常吗?还有这谷里只是男人很少,并不是完全没有男人,可是我到现在,也没看见一个!”
加洛琳道:“那没有什么,这个部族是以女人为主,男人跟小孩都受着保护,若是有了战争,那两种人都会先送到安全的地方隐藏起来!”
祁连山一拍腿道:“对了!加洛琳,你这个发现提醒了我,八婶儿也说过,玛尔米乞部在有战争要发生的时候,首先要做的事是把小孩子送去躲避,把男人关起来!”
加洛琳诧然道:“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因为她们的男人很少是自己生的,这个地方很特别,女人怀孕后,生下的男婴极少,而且很不容易养活,偶而几个逃过夭折的命运,却是又丑又蠢的白痴,所以她们的男人,多半是从外面来的!”
加洛琳道:“那又怎么样呢?”
“不怎么样,这些男人有的是被她们掳来的,有的是被她们骗进来的,虽也有些是自愿的,可是来到此地一段日子后,就不肯再留下了,人人都想逃跑,因此部族要对外战斗时,首先就要把男人关起来,免得他们趁机捣蛋!”
加洛琳道:“你的意思是说这儿将要发生战争?这本来就是吗,满天云的人随时都能攻回来!”
祁连山摇头道:“不!不像是对外的,满天云他们刚走,应该不可能立刻回来,而且我们进谷口时也可以发现,看守的人并不紧张,可是她们又个个全身戎装,随时准备厮杀似的,依我的判断,如果有战争,就在内部居多!”
苗银花道:“少爷!您这一说我也想起了,在我们刚刚来到前,这儿乱过一阵子!”
“怎么个乱法?”
“有两拨人,拿着刀剑长矛,列队相遇,好像要准备厮杀的样子,恰巧我们来到了,康柏尔罕连忙上去叫了一阵,才把她们平息了下来!”
“她们是为什么而争执呢?”
“不知道,好像一批是忠于女汗的人,另一拨是祭师的人,康柏尔罕回来,还陪着我们,拥护祭师的那一拨似乎稍作让步,回到屋洞里去了,她们有两个中年女人代表,则陪着八婶儿跟康柏尔罕一起坐了皮筏,渡湖上岛上去见女汗了,这儿的情势是乱得很!”
祁连山一叹道:“光是这两批人还好办,她们只是为着某些地方的主张不同,最大的危机还是像我们在外面遇到的那几个少女,她们受了满天云的蛊惑,一心只想离开这儿,跟着满天云的手下,到外面去过日子去!”
苗银花道:“少爷!我说句良心话,她们这种选择倒不算太错,老天爷造人既然分了男女,就是要使他们互相匹配的,在这个全是女人的地方,几个人争一个丈夫,打得头破血流,太没有意思了!”
祁连山点头道:“很久之前,我父亲对玛尔莎女汗也说过这种话,她也答应慢慢地改,而且我相信她也作了一些改革,只不过那些女孩子们受了满天云的蛊惑后,要求就不会那么单纯了!”
加洛琳道:“她们要求些什么?”
祁连山道:“在外面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她们的要求……不,应该说是满天云的要求,她们自己不会做这种事,这都是满天云要她们如此做的,她们想赶尽杀绝,澈底毁灭掉玛尔米乞部,把这儿的一切都让给满天云来接收!”
“啊!满天云能叫她们这么做?”
“你已经看见了,那三个女孩驾着车子,追击前面的人,一点都不容情,她们明知康柏尔罕也在前面,却也未存顾忌,想把两批人都赶尽杀绝的!”
加洛琳道:“那咱们就不管了!”
“这……她们怎么会一变至此的呢?”
祁连山轻轻一叹:“这是女汗的疏忽,引狼入室,把满天云引进来教她们读书,使她们有了知识,有了思想,就会对现实的一切都感到不满而起反抗之心!”
“那,读书反而学坏了,读书不是好事了!”
“读书自然是好事,但读书应该先从明礼学起,明白了事理,读书才能学以致用,有了知识而不明道理,反而助其害了,所以孔子说,士先器识而后学问……”
加洛琳皱着眉头道:“山!你把话说得明白一点好不好,而且别提那些我不认识的人,我只认识你一个人,就用你的话来告诉我,孔子又是什么人,他说的话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听他的?”
祁连山只有苦笑一声。苗银花笑道:“孔夫子是中国的圣人,说的话都是教人做人的道理,只是他已经死了几千年,而且他的话太深,没念过书的都听不懂,少爷,您别掉文了,对咱们都是对牛弹琴。”
祁连山道:“其实孔老夫子的话也不难懂,士就是读书的人,器识是人品,他就是说人一定要先修好品德,才能够去求学问,因为小人有才,反而变成了祸害,满天云自己是块什么种,他还能教好别人吗?”
苗银花笑道:“少爷,事后追悔这些已经没有用了,您倒是吩咐一下,咱们该怎么办?”
祁连山叹了口气:“我以为一来就可以见到女汗的,把话说明了,她如果肯接受我的忠告,我就帮她把这儿整顿一下,如果她坚执顽固……”
加洛琳道:“那咱们就不管了!”
祁连山道:“不!还是要管的,我会在击退满天云之后,会同沙漠上其他的部族领袖,强迫她作一部份合理的改革,否则她们的规矩,将永远成为草原上的冲突!”
苗银花道:“少爷!维吾尔的事难办得很,由着他们自己去好了,汉人插手进去,容易引起纠纷!”
祁连山肃容道:“不!汉人在沙漠上的数量日增,可能已经超过了维吾尔人,我们也有权利参加草原上的一切,那也直接影响到汉人的生死与行动的,这些年来,玛尔米乞选取的丈夫就以汉人居多!”
苗银花恨恨地道:“是的,这些康柏尔罕在路上跟我们谈起过,她说那些汉人是自愿留下的,他们是为了那些女人留下的,维吾尔人因为观念上的不同,觉得受女人的供应与统治管辖是奇耻大辱,宁死也不肯答应,只有那些汉人,对一个人能拥有几个老婆之举感到很得意,他们留下后,不但来者不拒,还去勾引别的女人。”
贺小娥道:“那怎么行,这么多的人,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几天的折腾,他们不要命了?”
苗银花道:“体力不支时,他们乞求于药物,祭师们手头有各种的春药,毫无限制地供给他们,也就毫无节制地要一直到把命送在这儿为止,这些人自己找死,不值得同情,咱们又何必去管他们?”
祁连山庄容道:“银花,话不能这样说,天下人管天下事,所谓侠义二字,就是看见不平的事,仗义挺身而出扶危济倾,天风牧场虽然设在兰州,但是整片的草原,都是我们的牧场,即使别的事不管,草原上的事,我们一定不能坐视,这是我们祁家的传统家规,我答应过父亲把这个责任担负起来的。”
加洛琳很干脆地道:“好!山,你答应了你的父亲,我们是你的女人,一切都听你的,你的责任就是我们的责任,你说要管,我们就管,但是怎么管呢?”
谷中枪声突响,那是水联珠的声响,格格叭叭,连绵不绝,听起来好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