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摄影机架在四面八方,没有拍到从地下水道爬出来的两个人,当然也没有拍到位于E2逃生通道的人逃出来,他们被混在人群中佯作逃跑的恐怖份子的炸弹全都炸得尸骨无存了。因为他们离出口已经很近了,所以在后来的拯救工作中,从那个土堆中捡出来的残肢断臂最多。
我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电视上面的节目,一颗心沉得越来越重,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为这一群跟我毫无感情毫无瓜葛的人难过,难道真的还是身为刑警时候残留的正义感在作祟?
我无法忍受那个陪伴在我病床边、一脸心无城府表情的他,在他的陪伴下整整四个小时我根本无法睡眠,于是我趁他上洗手间的功夫从病房中逃了出来,回到家,准备一番正要睡觉时,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敲击的态度极其优雅,好似邀请我去参加舞会。
你不要骂我神经过敏,我是没有朋友的。
我几步走到走廊靠近门口的地方,那里设有一排贴近天花板的悬柜,我没有多大家什,那里平时根本是空的,一跃而上,钻进去阖上,只留下一条小缝,准备工作还未作完,那优雅的态度便告终,对方不堪等待,粗鲁地破门而入。
涌进来几个人动作一致地在进门的一瞬间端起枪来,进入房间后整齐地排开占据各个角落,警惕搜寻着,一定受过专业训练,可笑的是他们虽然衣着不一却无一例外都戴着黑墨镜,一时间让我以为走进了哪个蹩脚编剧的电影。
不过这出戏,有一个比较特殊的角色,他在黑墨镜以后进入,站在最后面,靠近玄关的地方,没有武器,态度悠然,象是随时可以端起一杯香浓的咖啡,坐在长椅上享受月光。
床上自然是空的,我几乎不在家里住,房间的摆设简单也尽可一目了然,找不到可以藏匿的地方,几个人一致疑惑地向这个男人望过来,那个男人微微耸耸肩,走动起来,他走到窗前,扯开窗帘。
我从来不会关上窗户把自己幽闭在空间里,所以窗门大开,今夜没有风。
因为那男人来到窗前,所有的目光都跟着他到了那里,他背对着我,我用最快的速度从悬柜下来,轻轻地着地,房间里铺着厚厚的地毯,任何人的脚步都可以如小猫那样轻巧灵妙。
房间里有那么多人,荷枪实弹并且目的不明,我不会愚蠢到去与他们硬碰硬,直接出门逃走便是了,可是这时候男人的一句话,让我心底一耸,滞留在房门外。
“他莫不是跟那个影子一样么……”男人望向窗外银冷的月光,自言自语那样喃喃道。
我们每个人因为经历的不同,对“影子”的理解都不同,然而我直觉,那男人和我对“影子”的指向,是一样的。
我回到房间,弓起身子悄然向他们靠近,看准一个拿枪的黑墨镜,想要压倒他夺过枪来,然而他的背后却长了眼睛,在我向他扑过去的同时转过身来用枪对准我,我连忙把身形往旁边一闪,可是他并没有开枪,这给了我时机,从旁侧再度向他扑去,我们没有正面相交,我只是一个胳膊搂过他的脖子,将他带倒,两人一齐栽进大床后面。
黑墨镜非常精明,他知道我没有武器,所以在倒下的同时将手中的枪向前面扔去,这样我制服他就变得毫无意义。
其实这屋子里的事情很古怪,在我们打斗的期间,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可是没有任何动静,他们都只是看着。
直到悠然的男人转过身来看向我,他的神情跟他的人一样闲情逸致,看到我的时候,皱了皱眉头。
他手里握着一只打火机,这时候他把那只火机的机盖不断掀开、扣下,掀开、扣下。
我费力地压制住身边的男人,他的力气非常大,如果不是我的手指扣紧他的喉咙,恐怕现在被压在身下的人会是我,我一拳击上他的脸,他的脸侧向一边时我伸手扯下床头柜台灯的电线,缠在他脖子上,勒紧。
他难过地挣扎着,双手胡乱挥动着向我拍来,我侧身躲过,用电线缠紧他的脖子,一只手提着他的后衣领就把他拽了起来。
那个男人手中的打火机还在叩叩地响着,可我不能心烦意乱。
身边的这个男人,他站起来身形高大,把我整个挡住,我从他后面发出一声:“把枪丢过来。”
周围的人没有动静,我咬咬牙,把手里的电线勒得更紧,那人痛苦地扭动着,喉咙里发出咝咝的声音,头向后仰高到了极限,即使到这种地步他的动作还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电线在他颈上缠得极紧,和我紧握着的手形成极大张力,以至于他突然不要命地将头向前方俯去时,我也被他带得猛然向前。
我有一瞬间失去了控制权,他的身体突然向前弯下,把我暴露出来,我最后看到的,就是那个逸然的男人嘴角划过的弧度。
也不是,我最后看到的,应该是--是光。
对,是强烈的光,强烈到足以致人死地的光。
天地间只剩下一片大喇喇的白,白得坦然。
我生来眼睛就有缺陷,刚刚受过伤更是雪上加霜,这片强烈的光,简直将我的灵魂从这空洞的眼眶中一把攫去!
那脱体而出的灵魂,也在因为疼痛而嚎叫,他在这半室之间翻滚,痛苦地嘶吼着,可是真实的我,已经失去感觉,重重地倒在地上。
他们使用的是先进的光能武器,常常异军突起杀人于无形,在这种强光刺激下,所有正常人都会在一瞬间失去全部视力与知觉,再健康的眼睛也就此报废。如果光的强度调节到一定程度,甚至可以让对方在刹那间被焦烤到化为灰烬!
屋子里的男人之所以全都戴着古怪的墨镜,是一种保护装置,并非在拍电影,我在看到他们怪异打扮的时候就该想到,而不是嘲笑他们。
在我倒下的同时原先被我制服的男人反身过来迅速扣住我的身体,把冰冷的手拷架在我手臂上,另外几个人一涌而上,把我从地上架起来。
我听到有个男人优雅的声音:“收队。”
第四章
头号公敌
鲜血从我的眼眶里面源源不绝地涌出,冲刷着疼痛和焦灼感,然而流淌时的每一寸摩擦,都令创痛更加撕心。
有个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混蛋!你们非要通过这种方式把他带来吗?”
另一个沉沉的声音:“长官,我们不能对待罪犯手软!”
然后一个熟悉的悠然声调:“对恐怖份子手软,就是对自己残忍。”
每一个声音都锵铿有力,正义凛然。
我试图睁开眼睛,可是刚刚咧开一条缝,就被外界的光线刺激到,不得不重新闭上。
疼,越来越疼了,除了疼,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痛苦。
可是我却欣慰万分,因为我知道自己并没有瞎掉,最起码还有一只眼睛,我是可以看到东西的。
他们虽然对我使用了光能武器,可强度并不高,只调节到令我晕眩的程度,事实上这种程度也不能令我晕眩,我一直保持着清醒,也因此我躺在手术台上,感受到的更加真实。
相较于几个旁人的聒噪,为我动手术的医生冷静而细心,手术结束后我没有被抬下手术台,几个男人也因为耐不住手术的长度而先后离开,四周静了下来。
手术过后,我躺在床上,眼睛上面被盖上一层纱布。
虽然很静,可是感受得到另一个人的气息,我轻轻问了句:“是医生吗?”
先是一声咳,顿了一下,回答道:“是。”
“谢谢。”
医生不说话了,脚步声响起,他离开房间,真是沉默寡言的人。
有人进来了,我数着脚步声,一共是三个人,我用手摸摸眼睛上的纱布,继续心安理得地躺着。
一个男人气冲冲走到手术台前对我吼叫道:“你给我起来!”
我对他毫不理会,他火冒三丈,重重地向我一掌劈下,掌风凌厉,我的身体向一旁侧开,自然顺着手术台滑落下来,站在地上,眼睛上面盖的纱布掉落下来,我睁开眼睛看着他。
他的神情惊骇莫名,我可以想象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多么可怕,那双眼睛,膨胀浮肿,定然象狮子捕猎时般的凶残血腥。
“你……你可以看得到?”他问。
我眨两下眼睛,那种细若发丝的痛苦仿佛被几万只白蚁啃噬,可是我咬紧牙,哂笑着答道:“还是出乎你的意料了吧,卢费长官。”
卢费是曾经负责对我叛国案调查的最高级长官,他长了张刀条脸,眉毛浓黑,圆鼓鼓的棕色眼睛有英武的霸气,为人刚愎自用、独断专横。他生来拥有过于常人的正义感,洞若观火的判断力,在对我调查中,再微若的动静、再薄弱的环节,在他敏锐的观察跟判断之下,都会变做有力的呈堂证供,如果不是他的律师太过愚蠢而他又不擅言辞,我现在就应该在不见天日的军事监狱蹲上一辈子的大牢。
当我一身轻松从被告席上走下来时,他的眼睛向外突出着,几乎要掉落出来,变做一只尖牙利齿的小兽来咬我,我当时本想调侃他一番,可是长时间的侦讯已经让我疲惫不堪,我只看了他一眼就离开法庭,他这般骄傲的人,定然对我不屑一顾的态度恨之入骨。
可若说我现在的遭遇仅仅缘于他的报复,又太可笑,卢费虽然专横,却是这个国家最忠诚的战士,保家卫国从无二心,如果不是他的个性令他人脉全无,现在中央情报局最高执行官的位置,应该由他来坐。
在被闯进家里的黑墨镜俘住后,处在半晕迷状态当中,我从他们的对话中陆续知道了不少。中央情报局与国际刑警联合的这次逮捕行动经过严密的策划,从国际刑警那里调来了我所有的档案进行全面分析透视,最后决定用什么方式行动。国际刑警方面提供意见,说我是一名“受过军方特殊训练的一级罪犯,需要严加戒备”。最后不惜动用光能武器,他们当真瞧得起我,对付头号犯罪分子,也不过如此阵仗。
所以虽然事先风平浪静,虽然我们的对恃不到几分钟,这场景却已经在他们的计划中上演了千百遍,每演练一遍我的危险程度就加大,因此他们不得不一次次将行动升级,直到我曾经的顶头上司提到,尽量不要与我正面相接,即使拔掉利齿我仍然是可怕的野兽,必要时甚至不惜当场击毙我。
我真后悔每次行动后交给上司的报告要写得那么详尽,以至于他对我每一个反应都了若执掌,但是每个人的身体都是一个源源不尽的宝藏,任何人的挖掘都无法令他枯竭。
我站起来以后,屋里所有人明显进入警惕状态,就仿佛我真的是个会随时飞扑上去将他们撕碎的野兽。
心头苦笑,我分明已是瓮中之鳖,他们究竟在害怕什么?
隔着手术台,我疑惑不解地问:“卢费……我的案子不是已经结案了吗?”
卢费怒气冲天:“结束?是啊,本已结束了……是你不让他结束的!你这个叛徒!头号恐怖份子!不把你送上电椅,就永远不会结束!”
“我是恐怖份子?”我顿时失笑。
另一个男人说:“我们已经掌握了充足的证据。”
我疑惑地嗯了一声。
“我们手上握有大量的证据,证据表明你在国际刑警工作期间曾经多次与恐怖集团成员有过秘密接触,而且在‘惠灵顿’案件发生之前,这种接触更为频繁,甚至有证据显示,你极有可能是这次案件的策划者!”
“长官,要知道,我差一点就成为‘惠灵顿’的炮灰了!”
卢费冷笑一声:“你在‘惠灵顿’地下时,地面控制中心传来的录像显示,你跟恐怖份子有过接触,之后不久惨案就发生了,这难道只是巧合?”
我决然打断他的话:“那又说明什么?一切证据都是可以伪造的!”
“你也认为自己被人陷害吗?”
我将脸转向卢费的方面,半天他终于说了句人话。
卢费一时无法承受我投射过去的目光,尴尬地摆摆手道:“说起来,我在对你的调查中,仔细分析过你的性格,你虽然……”看我瞪他,他自动省略到诸多令我不快的形容词,直接奔入主题:“但我认为,以你的价值观,是不会参予恐怖活动这等费力又毫无意义的事情的!”
我几乎要击掌叫好,连我自己也不曾对自己分析到如此到位。
卢费说:“搜集来的所有证据虽然都指向了你,并且表面看起来毫无破绽,正因为如此……细想之下,却怪异重重……”
“你是一粒棋子……一粒早已被选定的棋子。”
“到了那个时间,你就会出现在应该出现的地方,以你个人的风格,牵引应该发生的事情,让一切看起来理所当然。”
另外两个人接下了卢费的话。
我心底恨恨骂出一声,自己的失败的耻辱被别人一语道破,真不是舒服的滋味。
“你们找到我这颗已经失去作用的棋子,莫非还想挖出幕后的手?”
“乔伊司,虽然我个人对你叛徒的行迳耿耿于怀,可这毫不影响我们合作--再引出那双手,揪出来!”卢费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一定非常肃穆,因为连他的声音都庄严起来。
我失笑:“你们错了!那双手,在把我放到应该放的位置以后,就缩了回去,这件事情已经结束,我再没有任何用处。”
两个男人窃窃私语两句,把目光投向卢费,后者犹豫了一下,说:“乔伊司,其实……我们也认为如此,可是……事情已经在发展了……”
“在发展?”
“对……我们刚刚逮捕你后几分钟,内务科的人就打电话来说,全局的电脑遭到黑客的攻击,中了病毒,所有的电脑屏幕上,都显示着一句话……”
“放了我们的首领,否则你们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十分钟后我也看到了,这排字之后,电脑上面出现一个骇人的场景,是“惠灵顿”钢铁建筑群在爆炸发生的瞬间剧烈膨胀后迅速回缩倒塌的情形,“惠灵顿”的爆炸与陷落几乎是同时发生,路过的人谁也没有想到,即使他们及时提起了DV,拍下的不过是之后的场面,所以能够有机会拍下这珍贵镜头的人,只有可能是预料到灾难的人。
也就是策划者。
我坐在卢费的办公室里,凝紧眉头,一定比他更象个长官,他一根接着一根抽着烟,弄得满屋愁云惨雾。
“你们是不是真的应该放了我?”我问。
卢费道:“乔伊司!我只是暂时信任你,可你如果想逃,我从此会认定你就是罪犯,不惜任何代价,也会送你上电椅!”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