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乡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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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乡战-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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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朝我笑笑。

我尽快想了想,却没想出再有什么要问的,只觉得脑袋木木的,像失去了知觉。

“要没啥问的,我走啦,有空到家里坐,好好聊聊。”说完又朝我笑笑。

他上了车子,向村子骑去了。

我久久地位立在河水中,被一种极其深刻的自卑感吞咽着,我觉得“虫”是那般强健无比,而自己却像一只蚂蚁那样渺小可笑。

直到摩托车的马达声使我回过神来,这时天已完全黑下来。

11

孙鹏成被关进了禁闭室,就在他回来的当晚。

李岪是那般的坦诚率直,晚饭后回到住处,便向宫班长宣告解除和他的现有关系,班长大吃一惊,问为什么,李岪告诉他要嫁给孙鹏成。班长怔了半天,后来飞步跑进连部向连首长做了汇报,开始连长并不相信,找到李岪问了方知是真,觉得事态十分严重。孙鹏成回连后便立即被叫到连部,追问其事,孙鹏成也承认了。当时连长勃然大怒,斥责孙鹏成道德败坏,被资产阶级腐朽思想侵蚀。要孙鹏成立即同李岪断绝一切关系,并写出深刻检查。孙鹏成拒绝了连长的要求,说选择爱人是他和李岪个人的事情,别人无权干涉。两人针锋相对地争吵起来,最后连长下令把孙鹏成关进禁闭室。

李岪知道孙鹏成被关了禁闭已是第二天上午,她找到连长,要求去禁闭室见孙鹏成。连长没有答应,对她说,事实已证明孙鹏成是一个腐化堕落道德败坏分子,不要继续受他的欺骗,赶紧悬崖勒马同他断绝关系,并同宫班长重归于好,争取尽早尽快完婚。李岪拒绝了连长的要求。连长又告诉李岪:假若事情没有转变,孙鹏成将受到开除军籍的处分。李岪这样回答:孙鹏成做了农民,我便做农民的妻子。连长无言以对,恼火异常。

这里的气氛变得十分紧张,犹如大敌当前,进入一级战备。团政治处很快来了工作组,日夜找人谈话,边谈边记,笔走如飞。

我们班轮流给孙鹏成送饭,当然班长例外,他是受害者。所谓禁闭室也只是一间民房,不过更破败些,在住房十分紧张的情况下连里仍然要留出一间做禁闭室,可见纪律在部队之神圣地位。

第二天中午我便见到了孙鹏成。按规定送饭人一到,看守禁闭室的战士便回班里吃饭,看守工作由送饭人代理,直到正式看守回来为止。

待正式看守走后,孙鹏成朝我笑了,笑得十分舒心。我问他笑什么,他说他也不知道笑什么,只是想笑。他一边吃饭一边问我外面的情况,我都如实对他讲。说到李岪,我告诉他李岪受到很大的压力。这时他说:“李岪也许很快就会离开部队,走前我得见她一面。”我说:“恐怕办不到,她提出要见你,连里不允许。”他想了想又说:“无论如何我得见她一次,你帮我给她传个信,叫她今晚日头落山后到村北大草场中间的草棚子等我。她知道那地方。”他说的大草场就是班长曾带我去砍草的旷野。我有些吃惊地问:“你怎么去呢?”他指指后窗:“这儿,我试了试,窗棂都腐烂了。你看着人,我把它推下去。”他果然把整个后窗推掉了,我赶紧跑到房后又把窗子安上去,竟一点儿看不出破绽。我回到屋后见他兴奋得两眼发亮,说:“等以后关你禁闭时也可以从这里跑。”我说:“谢谢你还想着我。”

为防止意外,李岪实际上处于被监视之中,这也确是必要的。她的明里或暗里的主要监护人自然是宫班长。我们新兵发现,以前他们俩人相跟着走是班长在前李岪在后,而现在是李岪在前班长在后,我们还看到班长那时刻保持高度警惕的锐利目光。如同押解俘虏一般。

整个下午我都在考虑怎样才能把孙鹏成的话传给李岪。我有些后悔,本不该赞同孙鹏成与李岪见面的计划,假如出现意外会使他们的处境更糟。但后悔也晚了,我已无法再见到孙鹏成,只有把信儿传给李岪了。

我忽然想到我的干儿子小国,知道他能帮我做成这件事。我找到他,交给他一张揉成团团的小字条,又如此这般地嘱咐一番。当小国子撒着欢儿往回跑时我晓得他把事情做成了,心里充满喜悦,想着无论岁数大小还是有个儿子好呵。

熄灯之前,村子上空突然响起急促的紧急集合的哨音,连里有句名言叫新兵怕号老兵怕哨。因为发生最危急的情况总是听到哨子瞿瞿乱吹,吹得人紧张万分。哨声响时我正和吴宝光趴在床上下军棋。班长从外面回来大吼一声:上装备集合!于是我们便赶紧奔向枪架取枪。下班后我并没有分到真正的枪支,只分到一支信号枪。枪和信号弹都装在一个挎包里,背在身上一点也不威风,我曾提出把信号枪拿出来别在腰带上,但班长不允许,说这样不符合条令。为此我深感遗憾。我们带好装备后便飞速奔向连集会场。天已完全黑下来,只是在西天上还能看到一抹淤血似的暗红。在街上我看见村里的民兵也持枪奔向集合点,我知道这叫军民联防。我忽然想到没准是发现小股匪特登陆?最近一个时期上级不断发出这样的通报。我想到这一层心里不由一阵高兴,我们当兵的都盼着和登陆的匪徒打一仗。

集合点在村北的打麦场上。军人和民兵分列两队。鸦雀无声。连长在队前宣布:连队有人失踪,立即将其追缉归队。

我顿时清醒:被追缉的正是孙鹏成。他运气不好,行动败露了。

后来我不断地思索这个问题:为什么部队开始行动后便直扑村北的旷野?莫非有人看到或者侦察到孙鹏成的去向?抑或是有人跟踪了李岪?

两支队伍呈扇面状向旷野包抄过去,我们机动通讯班的任务是限定连指挥位置,准备随时传递指挥员的命令。在我们身后,有线排的战士提着线拐子在放线,他们的任务是随时保障电话畅通;无线排的战士则背着沉重的步话机气喘吁吁,并不时轻轻呼叫着,长江长江我是黄河清回答的联络信号。我一直几乎是怀着崇敬的心情来看待这些无线电兵的。下连后当得知自己分在通讯班而没有分在无线排时我似乎对整个服役期都绝望了,再后来每当我听到从无线排的教室里传出的滴滴达达的收发报声心就一阵阵颤抖,我甚至对无线排排长达到顶礼膜拜的程度,因为听他的发报声就像听泪泪的流水声,极为悦耳。但此刻我才发现果真有了情况他们并不消停。原野无限的黑暗,月亮还未升起,满天闪烁的星星只能使夜显得更加黑暗无边。除了看到周围奔跑的人影,别的什么都看不见,却闻得见原野那惯常的苦香掺揉的气息。

必须承认,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前进中的每一瞬间都规范得无懈可击,我看到连长手持的那支手枪在黑暗中发光,看到宫班长义愤填膺地平端着冲锋枪,我竟然看到了“虫”,我看见他时吃惊得几乎要叫出声来,我忽然记起他是我们军民联防指挥部的副总指挥。此刻他正是置身于他的指挥位置上,嘴里不断发出“肃静跟上”的口令声。从那次河边谈话之后,我更加憎恨他了,而此刻他的出现更使我难以容忍。

我们已经到达旷野的边沿地带,行进速度减慢了。孙鹏成和李岪此时在哪里呢?在草棚子里?还是闻声已藏匿在草丛?我在心中猜测着。一本没有皮面的书使我卷进这个不平常的事件中,这确是我始料不及的。

在白天看,这片茅草丛生的旷野并不很大,从一边可以看得清另一边吃草的牛羊。而在夜间这片草地就显得漫无边际了。队伍缓缓地在齐腰深茅草中向前摸索着,使人颇有一种大海捞针的感觉。兵力不足以完成这样的搜索。因为无法对整个旷野实施完全的包围。在草丛中,连长不时通过电话机或步话机与据守连部的团工作组报告情况,听取指示。身临其境的连长是十分清醒的,他报告说被追捕的人会很容易逃离草地奔上后面那座大山,那就一筹莫展了。工作组的回答是尽一切可能封锁住草地通向大山的地带,必要时可以使用信号弹照耀。于是连长便命令我不离其左右,准备随时执行他的命令。

搜索队伍继续向前推进,透过眼前摇曳的高草,我们看到一个黑色的怪物凸起在草原顶端,我知道这是那座草棚子,我们已搜索到草棚子跟前。我的心怦怦地跳动着,这里是孙鹏成与李岪约见的地点。

连长命令队伍停止前进,他先用望远镜向草棚子看了一会儿,大概没看见什么,然后向我命令:打一颗信号弹!

我立刻执行命令,从挎包里掏出信号枪,接着又伸手摸信号弹,既然连长没说明施放哪种颜色的弹,我就胡乱摸出一颗,装入枪膛,然后瞄向黑暗的天空勾下了扳机。

一颗红色的信号弹悬在顶空,顿时把旷野照耀得如同着火一般,美丽无比。

“孙鹏成——”我听有人喊了一声。

这时信号弹燃尽熄灭,旷野陷入更深的黑暗中。

“放白色的!”我听到连长激怒的声音。

我赶紧用手指分辨出一颗白弹装入枪膛,再次射向天空。

天亮了,整个旷野被光线压迫得凝固一般,这时我看见孙鹏成和李岪并肩站在草棚前的白色身影。

“包围住!”随一声口令,队伍从两翼包抄实现了对草棚子的包围。

旷野又变得漆黑一团。

“孙鹏成,我是连长,听见了吗?”连长开始喊话。

“听见了连长。”黑暗中的回答。

“你们已经被包围,逃跑没有可能了……”

“连长,我们根本就不想逃跑。”

“听我的命令,你们举起双手,向我这边走过来,边走边拍巴掌!”

“我不是敌人,李岪也不是敌人,为什么要我们举手投降?”

“是不是敌人都要举手过来,我们怀疑你身上带有武器!”

“我向你保证,我身上没有武器,李岪也没有,我们赤手空拳……”

连长思索了一下,又喊:“孙鹏成,李岪,你们听着,现在再放一颗信号弹,你们必须在弹光熄灭之前到我这里来,听见了吗?”

“听见了。”孙鹏成表示同意。

我没等连长向我发出命令,便把手伸进装弹的挎包里。我摸索着一枚枚如同干电池般的信号弹,脑中奇异地升起这样一个问题:这一枪放红的?白的?还是绿的?更奇异的是只在一瞬之间我便认定应该放一颗绿的,而且绿弹已经握在手中了。若干年后每当我想起这个夜晚发生的事情,我便苦苦思索着当时我坚定地选择绿色的依据,而终不得其答。

12

孙鹏成重新住进了禁闭室,让他推掉的后窗已请村里的瓦匠用砖堵住。

只是李岪难办,因为调查还没有结束,暂不能让她回家,而她自己也表示,只要不解除孙鹏成的禁闭,她就不离开连队。

于是只能把她再交给宫班长,除了晚上睡觉时间,其他时候都令其形影不离。当然连里和工作组还有另一番用心:常在一起就能够产生感情,有了感情事情就迎刃而解。

然而事情不仅没有如愿,反而酿成一场悲剧,后来我们新兵才知道产生悲剧的来龙去脉。

那晚宫班长在李岪屋里。时间已晚,李岪叫他离去,说她要睡觉。宫班长却不走,威逼说假若她不答应与孙鹏成一刀两断,他今晚就不离开这里,叫人知道和她睡了,叫她的名声一辈子洗刷不清。李岪听了冷笑一声,问道:你真想娶我做老婆?宫班长答:想。李岪又问:要是孙鹏成和我睡了你也要我?宫班长听了先是一怔,接着瞪眼问道:你真的和他睡了?李岪说:睡了。宫班长顿时全身颤抖,操起桌上的一把暖瓶猛向李岪掷去。暖瓶在李岪头上撞碎,开水烫伤了她的整个面部。半个村子都听到了李岪凄惨的呼叫声。

当晚李岪被送进了县医院。

这便是事情的全部经过。是李岪住院后对医生诉说的。

然而宫班长陈述的却是另一情景:李岪辱骂他,他回骂了一句,李岪便拿起暖瓶向他投掷,当暖瓶举在头顶时塞子掉下来,开水都浇在她自个头上

不论事情究竟如何,这毕竟是未婚小夫妻之间的“内政”,似乎不必认真追究。工作组让宫班长去医院陪床,他迟迟未去。

全连上下对李岪的伤情十分关注。她是一个年轻而又十分美丽的女孩子,面伤治愈与否是至关紧要的。

全连只有孙鹏成一人不知道李岪在危难之中,我给他送过几次饭。可我没有告诉他。别人也没有告诉他。

他却告诉我:他和李岪对他们的事不会有任何动摇。

从医院传来了消息,可怕的消息:由于天气炎势,李岪的面部感染了,落下了疤痕,当纱布从脸上解下,李岪已变得面目全非,丑陋不堪。李岪要来镜子看了,当场昏厥过去。

又紧接着传来消息:李岪失踪了,她逃出了医院,不知去向。

她到哪里去了呢?我们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她回家乡了吗?可是家乡的人还能够再认出她吗?我们预感到她不会回家去。

预感很快得到证实,连里派去她家乡的人回来说:她没有回家。

一个可怕的阴影爬上每个人心头。

人命关天,师里也派来工作组,为得到线索,工作组把情况如实通告了孙鹏成,询问李岪有可能到哪里去。孙鹏成听了只瞪眼说了句:她完了,使昏死过去。

又一个被送进了医院。

但他被抢救过来。

炎热的夏季似乎渐渐过去,凉风吹黄了地里的春苞米,吹红了地里的高粱穗子,吹白了地里的棉花桃。

李岪仍然没有音讯,人们普遍认为她已不在人世了。村里甚至有人说看见了李岪的鬼魂,说看见她在黄昏的旷野上奔跑,头上飘着一条雪白的头巾。

宫班长居然也说看见了她的魂灵,只不过是在梦中。自从发生了这件不幸的事情,宫班长原本木讷的精神变得更加迟钝。他开始一反常态地奢侈起来,经常买零食吃,甚至买酒喝。

孙鹏成从医院回来了,他见到我头一句话便说:“我要和他决斗!”

“决斗?”

“决斗!”

天,我的那本没有皮面的书,我在心里叫道。

“别胡思乱想,孙鹏成!”我严肃地对他说,“我们是军队,军队有纪律,决斗是不允许的。”

“我不管,谁也管不着我,我只要为李岪报仇,李岪叫他害死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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