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乡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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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乡战-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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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坏车。那天行驶到她和树棋坏车过夜的地方,她指给赵师傅看。赵师傅打量一下四周的环境,没吱声。赵师傅开车的时候不多言语,聚精会神地开车。安全第一。

冯美丽觉得赵师傅可以让人信赖。温和厚道、知道关心人、善解人意。他一眼就能看出她什么时候在想心事,什么时候烦闷苦恼、就用各种方法安慰她。使她沉重的心情得到一些宽松。

夕阳西下,汽车从埠口放空回村,赵师傅便让她坐在驾驶副手的位置上。这里的视野开阔,可以更好地感爱到汽车快速奔驰的惬意。原野在夕照下辉煌无比,每一件树叶每一根草茎都似乎透明,一簇簇美丽的野花象在草原上漂浮。

“啊——”她轻轻叫了声。

赵师傅缓缓把车开到路边停下来了。

“怎么啦,赵师傅?”她问。

赵师傅向她笑笑,摘下手套,下了车。

“下来吧。”赵师傅说。

她下来了。

她看见赵师傅走进路边那一大片草丛中。采着野草间的花朵。

她的心一阵热。

她奔过去,和赵师傅一起采摘着。赵师傅把采得的一束交给她……

“赵师傅,你……”她停住了。她想说赵师傅你真能猜透人的心理呀,可她觉得这么说不妥,就停住了。朝赵师傅笑笑。

“赵师傅,你也喜欢花吗?”她问。

赵师傅摇头苦笑笑,说:“我老头子啦,老头子啦。”

“你不老,赵师傅,”冯美丽说,“真的,你一点不让人觉得老。”

“是吗?”赵师傅又笑笑。

“真是的。”冯美丽看着赵师傅真挚地说。

夕阳已靠近旷野的边缘。这是一天中最辉煌的时刻。站在草丛间的冯美丽在这绚丽的光芒下显得俊美异常。赵师傅看着她:“小冯……”

“嗯。”

“你,真年轻啊!”赵师傅说,“年轻人让人羡慕啊。”

冯美丽沉思片刻,随后摇摇头,脸上抹上一层忧愁。

“不,赵师傅,我觉得自己老了,我也希望自己能早点老……”

“希望自己早点老?为啥哩?”赵师傅问道。

“不知道,我真的想叫自己早点老。”冯美丽努力让自己笑一下,但笑得很凄凉。

“这世界古怪着哩,上岁数的希望变年轻,年轻的又希望早点老,这世界真的越来越古怪哩。”赵师傅叹息着。

冯美丽茫然地望着如同涂着油彩的旷野。

赵师傅久久地注视着她。

“小冯,我知道你心里苦,我知道。”赵师傅说。

冯美丽没吱声,仍然默默地望着远方。

“咱们走吧,小冯。”赵师傅说。

冯美丽回过神来,叹了口气。

“这儿多好哇,真不想离开。”她说。

“嗯,这儿是不错哩。”赵师傅看着冯美丽说,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汽车重新开动。日头已靠近山尖,树的阴影栅栏似的排列在公路上,给人一种强烈的阻塞感。冯美丽把花束抚在自己的面颊上,静静地嗅着花的香气。赵师傅无言地驾驶着汽车。

她看到前面那道山岗,还有那座石桥。啊,那便是那晚她和李树棋露宿的地方。她的心一下子翻滚起来。她想到李树棋。他现在怎样呢?遭辞退后她再没见到他。想到他蒙受的不白之冤她便深深地憎恨着李树生。

那座石桥在她眼前愈来愈清晰了。她不忍再看,合上了眼睛。

她忽然感觉一切都静止下来。世界一片死寂。她睁开眼,发觉车已停在路边儿,前面就是石桥。赵师傅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

“咋啦,赵师傅?”她问。

“车坏了。”赵师傅说,“车坏了。”

她一下子怔住了。

“出故障了?”

赵师傅点点头。

她急切地问:“赵师傅,能修好吗?”

赵师傅没回答她。他打开发动机护盖,检查一番,然后又盖上。

“这毛病蹊跷着哩,”赵师傅看她一眼说,“不好办哩,小冯。”

“这可咋办呀!”冯美丽慌乱万分。

日头已没入山后,山的巨大阴影使人望而生畏,冯美丽感到不寒而栗。

“这可咋办哩!”她叨念着,求救似地看着赵师傅。

“我开了一辈子卡车,这路车没大捣弄,不熟悉。”赵师傅说。

“这可咋办哩!”

“小冯,做修不好的打算吧,这可由不得人呢,你说是不是?”

冯美丽长叹一口气,没说什么。这世界确实古怪得很,偏偏又是在这儿坏了车。她沮丧地想。

“赵师傅,我回村吧,给他送个信儿。”冯美丽说。她觉得无论如何得赶回村去,即使李树生不会怀疑什么,她也想回村。自己清清白白,也省得给赵师傅添是非。她打开车门,跳到路上。

“天黑了,小冯,你一人走黑路太危险。”赵师傅不同意。他也下了车。看着冯美丽。

“这一带很荒凉。”他说。

老天爷!冯美丽在心里叫道。她想哭。

“说不上会有车经过,请别的司机修修,兴许能修好。”他说。

那天李树棋也是打这个谱儿,却落了空,就倒了霉。她冷漠地想。她相信老天爷今天也不会格外开恩。她决计回村。可一想到将孤身一人在漫漫黑夜中穿越恐怖的山野,她便毛骨悚然了。她一向胆小。她知道自己。

她犹豫着。

赵师傅仍坚持不让她走。理由很充足,她要出了事情他担当不起。他还说如果运气好,就会有汽车从这条路上经过。

好运气的人才会有运气上门。她没有好运气,她清楚。嫁给李树生这么一个人就证明她没有好运气。她浑身晦气。那天晚上就晦气。她极刻薄地挖苦着自己。

但她还是听从赵师傅的意见了。尽管无可奈何。

然而事实是不幸言中。直到天完完全全黑下来了,月亮出山,星星满天,也没见来车的踪影。甚至也没见行路人的踪影。

只剩下两个人一辆车和山野无边无际的夜,还有一阵紧一阵摇晃着路边树木的风。

“上车去吧,小冯。”赵师傅说。

朦胧的月光照进车窗。风被阻挡住,车内一片死寂,苍白。

“小冯,你冷吗?”赵师傅问。

“嗯,有点冷。”

“你,害怕吗?”

“嗯,有点怕。”

“别怕,”赵师傅说,“人都是自己吓唬自己,看穿了,世上没啥可怕的事儿。”

“我从小胆子小。”冯美丽说。

“不光你,谁也不是从小就胆大。狼崽子刚生下来还不敢出窝哩,长成了,专伤大牲口,还伤人。胆量是锻炼出来的。”

冯美丽想起李树棋对她讲的他当兵时深夜去坟场寻字条的事。忽然感到异常恐惧。她似乎觉得车四周就是一片大坟场。到处是白骨,是骷髅。

她浑身籁籁发抖。

“赵师傅,咱……咱们走吧,一块儿走……”她几乎是乞求说。

“去哪儿?”

“回村。”

“回村?车怎么办?”

“不管车。”

“这可不行。车要发生问题咋向李乡长交待?李乡长器重我,他仁义,我也得仁义。”赵师傅又把她的意见否定了。但仔细一想,司机确实是不能丢下车不管的。赵师傅是个仁义人。赵师傅这人靠得住。她想。

想到这一层,她心里的恐惧减轻了些。

“小冯,你睡吧,睡着了就不知道害怕了,你睡吧。”赵师傅说。

“嗯。”冯美丽应着。

“赵师傅,你也睡吧。”她又说。

赵师傅应了一声,从驾驶座上拿过一件棉大衣,递给冯美丽,给她盖上。

“不,你盖吧,草垛比车里冷呢。”她说。

“草垛?啥草垛?”赵师傅不解地问。

“你看,赵师傅。”冯美丽向车外一处在月光下隆起的圆丘指指,“那就是草垛,上次李树棋就在那儿睡。”

赵师傅明白了,沉思片刻,说:“好,我去那边草垛。草垛里暖和,大衣留你盖吧。”

“不,你盖吧,赵师傅,你上岁数了,别冻坏了。”

“我没问题。”赵师傅说。他下车了,返身锁上车门,向草垛走去。

冯美丽在长椅上躺下,也许是刚才紧张过度,松弛下来便突然觉得非常困乏,不一会儿她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声响惊醒,她瞪大眼睛,她看见车门被打开了。啊,是赵师傅。

她想叫,却没有。

她看见赵师傅上来就把那件她没盖的棉大衣往车座中间的空档处铺。

草垛里一定很冷,赵师傅受不了了,回车里睡。她心里想。本来就不该叫他到草垛去睡,赵师傅年纪毕竟大了,这样做不应该。

冯美丽感到很内疚。

但她还不想同赵师傅打招呼,车箱里很暗,赵师傅看不见她是睡还是没睡。

她看见赵师傅铺好了大衣并没立即躺下,他站在那儿向她看看,然后蹑手蹑脚地向她走来。

他,他要干啥?!她全身一阵颤栗,赶紧闭上了眼。她不知道下面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她觉得不一般,觉得古怪,觉得神秘。

也许她什么也不觉得,头脑里是一片完全的空白。

“小冯。”

她听到耳边有轻轻的唤,声音像和风般的柔。是赵师傅吗?不像,是李树棋?好像是他,这人好古怪,神山鬼没的……

“听话,你是个好孩子……”

她听得很清楚,同样没应声。她不知该咋应。她没听懂。

“你是个好孩子……”

这时,她觉出有两只手同时向她的颈和腿弯处插进去,无比的轻柔,几乎使人无从察觉,她还听到了贴她极近的急促的呼吸声。

她想喊。却怎么也喊不出。身体也一点动弹不得,僵硬了一般。她知道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没有办法啦……

她还是合着眼,听任那两只手把她从长椅上托起,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是在空气中飘浮,像一只蝴蝶那般轻盈,飘向一个无比神奇的不可知处。

12

“李老板哟!”李树棋听到一个女子嗲声嗲气的呼唤声。是小唐。

小唐,二十一岁,高中毕业生,体态相貌出类拔萃,热情活泼而又落落大方。更难得的是她能说一口甜润的普通话。她就是李树棋从埠口集市上寻到的人。雇佣当售票员。他十分满意。

她叫他李老板,半认真半讥讽。李树棋觉得刺耳又觉得新奇。他曾这么叫过李树生。现在又有人这么叫他。世上事就这么变幻莫测。杂乱无章。

叫自己老板。尽管这称呼不大合时代,但从意义上说还是名符其实的。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大客车,有了运营执照,有雇员。就是说,他已经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私营企业主了。

这得感谢李树生,他充满快意地想。是他把他逼到绝路上,他才绝处逢生,他才又能反过来把他逼到绝路上。

这几乎是他发奋图强的全部目的。

战友姚文金帮了他的大忙,成全了他。当然不是无代价的。他们讲定,开始运营之后,他每年应旱涝保收地送姚文金一万元。当然是秘密的。这项条款是在他发现姚文金并不十分卖力替他周旋时主动提出来的,于是姚文金加速运转。机器要有润滑油,人也同样,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怎能苛求姚文金当仁义君子?

从总体上说他仍十分感激姚文金。不感激,没道理。运营路线是最难攻克的堡垒,但他攻破了。他跑的是与李树生的车相同的路线:往埠口至烟台。如此,他才能与李树生对垒,较量。

“李老板哟,明早我几点到车站?”小唐问。她家在埠口镇,是运营始发站,很方便。

“七点。”李树棋说。

到了埠口,李树棋停车撂下小唐,又开着他刚从烟台提出的新车向自家村子开去。

进村时李树生站在当街,听到《“文》车声他以《“人》为是自《“书》家的车归《“屋》来,却看到一辆陌生的车,看到从驾驶室跳下来的李树棋,顿时目瞪口呆。

李树棋以挑战的目光盯视着李树生。

黎明时分,山野寂静而朦胧。

两辆客车尾随着开出村口,如同约定一般。汽车以中速向埠口镇前进着。马达声在原野中传得很远。听得见回声,西面的昆嵛山是一道大屏障。

如果把李树生的车命为一号车,把李树棋的车命为二号车的话,那么现在行驶的顺序恰恰相反,二号在前,一号在后。李树棋初生牛犊咄咄逼人,赵师傅老当益壮胸有成竹,李树棋开快,他便开快,李树棋开慢,他便减速。咬得很紧,各不相让。

冯美丽坐在空荡荡的车内,手抓栏杆,没有表情地望着前面那辆车。她看得见开车的李树棋模糊的身影。心情复杂,她暗自为李树棋感到高兴,为他新的事业高兴。她已经听说他们是运营相同的路线,这也没什么关系,利益均摊罢了。她压根儿对李树生的暴发心理不感兴趣。而对他的卑琐则更加憎恶。那天坏了车与赵师傅在外面过夜,她本以为他还会如上次那样大加盘查,但是没有,李树生没有丝毫怀疑,只是大骂车的质量差劲,还为赵师傅的身体担忧。他说夜风很冷,赵师傅上了岁数一定受不了,得考虑给赵师傅发点夜班费。哼,夜班费,亏他想出这种名堂。赵师傅——啊,谁能想到竟是这么一个和气善良的老人初次占有了她?李树生没想到,她也没想到,该发生的没有发生,不该发生的都成为现实。赵师傅说这世界很古怪,是这样。也许他知道世界的古怪才能够不顾一切地办古怪事。事到如今,她并不责怪他,他对她好,从心里头好。那晚之后对她更加不一样了。看看他望着她的那双关切诚挚的眼睛就觉得他是她的父亲,从后面看着他开车时那挺直的腰板那潇洒的动作又觉得他是她的丈夫。啊,赵师傅,真不知该如何看待他评判他。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进埠口镇,又一前一后驶进车站前面狭窄的空场。

小唐已经在等候她的雇主。

冯美丽下车后与李树棋打了对面。这是李树棋被辞退后与他的头一次会面。

“李树棋,”她怯怯地叫了他一声,心中颇为伤感,“树生他……”

“不用说了,”李树棋表情冷漠,“他开除了我,我总不能等着饿死。”

她看着他,目光里透出理解和赞同。

“没什么说的啦。”李树棋转身离开,从车内拿出一个干电池喇叭,递给了小唐。

冯美丽讪讪地回到自家车旁,开始与赵师傅一起招揽乘客。

李树棋真的找对了人。小唐初次登场便显得身手不凡,她潇洒地在乘客面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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