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个模糊的音节“好——”还飘浮在闪烁着的珠光宝气的空气里,霍青的手指已快得匪夷所思的扫过了地下四个人的穴道,他们甚至连吭一声都来不及,全已受制当地,毫无动弹之力了。
君惟明古怪的一眨眼,道:
“诸君,你们可以尽情的欣赏这满坑满谷的珍奇异宝,这一生中,各位想是不会常见的,我很遗憾让你们第一遭看着,却也是最后一道看着了……”
金薇、马白水、杨陵、江七,四个人的神色是极端幻奇而错杂的,固然融合了羞愧、耻恨、悲愤、恐惧、绝望、不甘、以及痛楚,但是,却更有一丝丝儿说不出,道不尽的惶惑、迷悯、加上懊悔!
一侧,霍青沉沉的道:
“小子,你也可以去歇一会,治治伤了……”君惟明唇角噙着一抹满足后的空虚,悠悠的道:
“是的,师叔,我也该歇一会,治治伤了……”说着,他笑了笑,朝倒卧在地下的四个人拱拱手,轻柔的道:
“晚安,各位。”霍青扶着君惟明向外面走去,边笑道:
“小于,你也太会捉狭,这一晚,你又叫他们怎么个安法?只怕连头发都要愁白啦……”行至铁门之外,霍青反手将门关上,把君惟明搀到他那张小床上坐下,边道:
“小子,你先歇一下,我替你去弄些吃的喝的,唉,这一次,可也真够豁了你了……”君惟明闭了闭眼,然后,轻轻的道:
“师叔,麻烦你老人家到外面那辆篷车底层下把我的一包兵刃取回……”霍青刚刚伸手推开了石壁间的一扇小小暗门,闻言之下,不禁皱了皱眉,道:
“你的身体要紧,小子,看你虚脱成了什么模样?要先补一补,那些杂事等一下再说。”君惟明固执坚持的,道:
“不,师叔,我现在就要。”一瞪眼,雹青怒道:
“小子,你怎么一点也不好劝——”话来讲完,君惟明已深挚的一笑,缓缓的道:
“不要生气,师叔,我的兵刃即等于我的第二生命,如果嫌我太过别扭,也请你老人家看在我初遭忧患之后,多包涵着点……”怔了怔,霍青叹了口气,呢喃道:
“这孩子……”
于是,他不再多说,转身自去,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于石闸之后,君惟明垂下了目光,他痴痴的凝视着平滑的地面,双眸中,似是有一片猛烈的云雾浮现,而倚层隐隐的阴霾,也逐渐布满了他那张乌紫肿涨,又血迹斑斑的憔悴面庞!
半晌。
霍青有如一个幽灵般毫无声息的飘掠进去,他的手上,正提着一卷看上去十分沉重的软皮卷!
没有将手上的软皮裹卷交给君惟明,霍青径自将它倚倚在青玉巨鼎之侧,走向塌前爱怜的道:
“孩子……”蓦然仰起头来,君惟明有如甫自一个遥远的梦勾中转回,他的形色上,自然残留着那方才神游的梦幻中沾染的感受,而这感受,却又竟是这般怅惘与凄凉啊……
霍青低徐的道:
“不要想得太多,小子,你要记住,无论有什么事情发生,师叔必定永远和你同在!”君推钥伤感的强颜一笑,哑着嗓子道:
“我知道,师叔,我知道……”他的目光在石穴上巡梭,边问:
“我的兵刃,可在那里?”拍拍君惟明肩头,霍青柔声道:
“在,我已代你查视过了,全是你平常随身携带的那些宝贝,一件也不少。”君惟明点点头,道:
“谢谢你,师叔。”霍青无声的叹了口气,也在床沿坐下,他关注的道:
“如今觉得好些了么?”君惟明低沉的道:
“好多了,只是身子虚得紧……”霍青微微笑了,道:
“那是饿狠了的缘故,你等着,我这就去为你弄点吃喝的,待会,再为你洗净伤口上药。”
君惟明的眼睛朝石洞周遭扫巡了一遍,文不对题的道:
“自今年六月我至此处探谒烟叔,这里仍旧未变,还是昔状。但是,就这短短的数月时光,外面的天下,却已大大的迥异了,所见所闻,全在变迁,尤其是人心,变得更厉害、更可怕……”吸了口气,霍育连忙道:
“别再想那些事了,小子,你给师叔好生躺下,歇一阵子,容师叔为你调治点吃喝……”惨淡的一笑,君惟明沙沙的道:
“师权,你老且便,我坐着比较习惯……”霍青不悦的重重一哼,强行抉着君惟明斜身躺下,他边道:
“你就依了师叔这一遭成么?也没见过有这么相似的狗熊脾气,和你那师父一模一样!”
闭上眼,君惟明不再多说,任他师叔扶着躺卞,霍青又替君惟明脱掉靴子,才拍拍他的肩膀,迅速隐入一边石壁上的暗门中去了。
青玉巨鼎有淡淡的檀氲萦绕,石室里倚片静寂,表面上,是够安宁与祥和了。可是,在君惟明的心扉深处真是安宁与祥和么?
断肠花第十五章 人为财死
第十五章 人为财死
翌日。
君惟明几乎在天刚拂晓的时分即已起床了,多少年来,他早就养成黎明即起的习惯,而不论他夜来是何等的疲乏与迟睡。
他的双腕双踝,颈下的琵琶骨等处伤口,全已由霍青以净水极其仔细的洗净印干,并且敷上了药,用洁白的绸布包妥,面孔上的血迹被洗去,瘀肿乌紫之处,也被霍青抹上了一层带着淡香的无色药液。
霍青替他将全身擦洗干净,甚至连发梢及指缝亦未放过。一夜舒畅的酣睡,再加上周身的轻松安泰,又进了一次滋补无比的、份量适可的食物,早起的君惟明,显得精神奕奕,容光焕发,只是一夜之隔,他已前后判若两人了!
换上一袭霍青置于枕边的清洁长衫,长衫是黑白的。这袭长衫,穿在霍青身上,一定会显得老气而阴森,但是,君惟明穿上了,却越发衬托了他唇红齿白、玉树临风般的堂堂仪表!
现在,君惟明进入暗门中开始梳洗,片刻后,他又自暗门里行出,看上去,他是如此雍容,如此高雅,如此俊俏,又是如此威酷与骠悍,象是一个来自沙漠深处的王——有着无比霸力的主宰者!
深深吸了口气,君惟明又舒动了一下四肢筋骨。然后,他开始坐回床上,闭目纳息起来。
君惟明知道他师叔霍青昨夜是通宵未眠,完全为了照顾他而忙坏了。此刻,霍青不在洞中,君惟明不禁微微一笑,他也晓得,霍青必是去作他那风雨无阻,日日不断的早课去.了。他那早裸是内家的运气吐纳之功,也是内家功夫里最基本、亦最重要的修为根底,一切内家武术之源,便发于这人的吐纳及调息功夫深浅上了……五十年来,霍青不论在任何情形之下,俱末中断过他的早课,每在天将黎明,他总要拣一处高亢而荒僻的无人所在,对着快要东升的旭日,练上个把时辰的功夫。
静静的等待着,君惟明也借着这个空隙调匀体内的一口至真至纯之气,他在运转之中,但觉血脉通畅,气旋如流,那么毫无阻碍的在全身四肢百骸流输运行,宛似江河之水,浩荡澎湃,开朗极了,明快极了,也振奋极了……
很轻的一个声响惊动了他,当然,这声细微若无的音响几乎不是“人”的听觉所可以感触到的,但是,在灵台澄澈,心境清明的君惟明来说,却是听得太清楚、太仔细了。
于是——
他双目微睁,嗯,却看见霍青已站在那扇暗门之旁,正笑吟吟的朝自己望着。
吁了口气,君惟明舒腿下地.向霍青一笑道:
“师叔,你老好早。”霍青呵呵低笑.道:
“不早喽,小子。太阳都升起老高啦。”君惟明又活动了一下肢体,才道:
“晨课做完了?师叔。”霍青点点头,道:
“做完了,顺便,我也把昨晚留下来的狼籍清理了一番,将几具尸体也掩埋了,年纪一大,就做这么点事也觉得有些累啦,哎,岁月,却是真个不饶人哪……”君惟明抿抿唇,道:
“师叔不要叹老,以老人家六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健朗却如四十许人。但是,不管师叔如何壮实,这些琐碎之事,竟劳使师叔你老亲自动手处理,我这做弟子的心里真有些不安了……”一挥手,霍青笑道:
“好小子,一张狗嘴是越来越花巧啦,连捧带拍,就连我老人家这等久经世故,饱尝沧桑的角色也觉得心里甜滋滋,腻生生的,受用十分。虽然,我知道你小子全是一片胡言!”君惟明长揖到地,道:
“弟子岂敢巧言讨好,师叔你老却千万别误解了弟子我这一片至善的孝心……”枯干如橘皮的老脸上布满了一层又是欣慰、又是亲切、又是慈祥、又是和蔼的神色,霍青爱怜的道;
“别扯了,小子,说真的你觉得身子可好了些?”君惟明双臂举动数次,愉快的道:
“何止好了些?简直已经全恢复原状了,我觉得现今劲道旋回激动,可以力劈九牛,生拆八马,一股浩荡之力,足能将五岳横推,三江拦阻!”霍青吃吃大笑,道:
“少吹大气,你也没看见昨夜你那付窝囊样子,被头散发,连一身衣衫也弄成了又脏又绉,活脱就和大牢里的囚犯没有两样!”君惟明耸耸肩,道:
“幸亏师叔老人家力挽狂澜,拯我于水火之中,救我于阴阳界上。否则,弟子我只怕二十年后才得再成一条好汉了!”说到这里,他又古怪的笑笑,道:
“不过。善恶有报,只看迟早,如今,弟子我的那付熊样子,也该轮到那些使我变成熊样子的朋友们尝上一尝了。”霍青深沉的看着君惟明,缓缓的道:
“小子,你准备今天‘见影’去?”君惟明淡淡的道:
“正是。”略一沉吟,霍青又道:
“就在洞里?”点点头,君惟明无声的一笑:
“难道还要替他们找块好风水地?”霍青双手搓了搓,问:
“用什么方法?”君惟明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微微一笑,齿上的滋光闪耀着,映在冰洌的夜明珠光辉之下,看上去,活象两排锋利的刃口,他低沉的道:
“师叔,‘铁卫府’处置叛逆者,有一种一定的法子,叫‘铁府劫’,你老可曾听过?”霍青皱皱眉,有些迷惑的道:
“‘铁府劫’?这是一种什么惩罚人的法子?”君惟明唇角的细纹深陷下去,组合成一片残酷得令人寒栗的形色,仍然笑着——但那微笑却何其冰冷暴戾,他道:
“你老莫急,到了时候。你即可看个清楚.等一下,我会向你老要点东西应用!”霍青摇摇头,道:
“一定是种狠毒无比的酷刑了?”君惟明踱了两步,似笑非笑的道:
“当然.不会有请个大姑娘来全身按摩那般舒服。”霍青啐了一声.沉重的道:
“小子,我看……你就不要再出什么怪点子了,干脆一刀一个,爽脆利落,他们还不同样一个死字……”君惟明冷冷笑了声,道:
“一刀一个?师叔,不错,他们迟早也是一个‘死’字,但是,死的意义相同,方法却迥异。有很偷快的死,也有极痛痛楚的死,那等恶人便须享用那种死法,换句话说,罪孽越深重者;他那‘死’字也就越发写得艰难。现在,后面那四位即是如此了。”霍青忙道:
“小子,你听我说——”君惟明摇摇手,续道:
“恕弟子我无礼拦你老之言,师叔,杨陵与江七是犯的什么罪状?且容我一一道来……”
顿时,君惟明双目中煞电闪射,隐隐蕴有血光,他的面孔也在瞬息间幻映出一片青磷磷、白惨惨的可怖颜色,脸上的表情冷硬而凄厉,每一片肌肉凝冻了,每一丝纹理全牵紧了整个的形态,显露出一股令人毛发惊然的狼酷与阴毒。刹时里;他像与方才换了一个人,现在,他已不似在片刻前仍在谈笑风生、开朗豁达的君惟明了,他有如焕然间变成了一个魔神,一个混身充满了凶残与血腥、而又威力震天的魔神!
在霍青的惊异中,君惟明语声有如寒冰进裂的道:
“杨陵与江七二人,所犯罪状如下:其一、叛府背上,其二、勾结外敌,其三、残害魁首,其四、毒谋手足,其五、觊觎藏宝,其六、助纣为虐,其七、谎言伪报,其八、图求颠覆,其九、知情不禀,其十、忘本断根。十罪并发,罪无可恕,师叔,老实说,我还认为以那‘铁府劫’之刑待他尚嫌太轻,如果他能多有几条命,我当会令他一一品尝‘铁卫府’所传大刑!”迟疑了半晌,霍青低声道:
“小子,你也知道,师叔我亦不是软心肠的人,此等十恶不赦之孽畜,我也同样要杀干净。但是,再怎么说,他内也总是些人,便是欲待杀戮。在方式上,似乎还是仁慈些的好……”君惟明没有丝毫表情,道:
“这种罪大恶极的妖孽歹徒,根本上已不能算人,设若是人,便该做出些人该做的事。师叔,你老看他两个所犯的十条大罪上,可有一条带着些人味?既然他们连点人味全没有了,他们便不该亨受对人应有的仁慈与宽恕。这种下场,俱乃他们自找,他们是用他们血腥的手,蒙黑的心,污秽的头脑叠起来换得这种报应的。他们怪不得谁,因为他们早就不顾信义道德,早就不顾人伦传统,连天良都全丧尽了!”吸了一口冷气,霍青喃喃的道:
“那么,小子,你已下定决心了?”君惟明平静得有如古井之水,语声不带一丝波澜,道:
“是的,在我察觉他们出卖了我的那一刹起,我已决定了我如生还之时要怎么对付他们,那时,‘龙凤戏’的大刑情景就跳进了我的脑子。我知道,他们很可能将有机会享用……”轻喟一声,霍青明白他的劝阻是不会生效了,于是,他改变了一个话题,道:
“这件事,我们暂且不去谈论,那姓金的女娃和姓马的老汉,你又待如何发落?”君惟明目光冷幽幽的望向洞顶,又冷幽幽的落在霍青脸上,而那两道目光竞利得像刀,锐得像筋,寒的像冰,虽是霍青,也觉得浑身有些冷森,君惟明冷酷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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