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书郎不懂这一套,他老兄只是当他顺口溜。
江湖上有许多人就会顺口溜,只不过黄书郎的心中记挂着文彩那个姑娘实在楚楚可怜。
文彩的楚楚动人,只因为她的处境,再加上她的一颗芳心拴不住黄书郎这个无根的人,所以她变得楚楚可怜得令人看了不忍。
现在,黄书郎往南方驰去了。
他不担心自己会碰上左少强,当然,左少强绝对不会只是一个人,他一定还带着他的亲信在身边。
如果文彩父女两人真的遇上左少强,那才叫他担心。
黄书郎只一想及此,恨不得一下子追上文彩父女两人的大车。
□□ □□ □□文山只不过四十九岁多,那年头,人老得快,看上去就像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
四十九是个关口,生死关一冲破,往后的日子才活得长久,所以,四十九岁的人最容易死去。
这话又是谁说的?当然是人说的。
至于可信程度,那只有天知道了。
人们不知道的事便只有天知道,至于天在何处,那些有学问的人又会说天人合一,天就在你的心里。
所以人不可装糊涂,否则人家就会说你你心里明白。
那是因为你心里也有一片天天知道嘛!
文山坐在篷车前座,这天并不太热,西南风轻轻地拂面而过,带走了热气,又换来了凉意,所以美丽的文彩姑娘也坐在她老爹的身边了。
文彩的秀发不时被风掀起一束。秀发拂上她的脸,便也拂得她双目眯眯、俏面微仰,右手顺她的发根往上摆,看起来美极了。
路面碎石不平,篷车不时发出咕哩隆咚声,再来上几下左右摇晃,更见文彩的柳腰顺着摆又摇,果然摇曳生姿啊!
文山举鞭不抽打,顶多只把长鞭在空中打个盘旋,再发出一声吼叱。
只因为黄书郎花银子为他父女买的这辆大车,两匹马也永远成了他们的两员了,他只有疼爱,不会真的打。
“阿彩,黄爷真是一位君子。”
“嗯!”文彩心中不自在,因为黄书郎没有一起来。
“不知道我们有没有机会报答黄爷的大恩。”
“他不要我们回报。”
“黄爷又赠我们银子,足够我们开一家小店有余。”
“我们能开什么店?’
“能开的店可多着呢,到了南方,找个小镇,我们先顶下一家小店面,咱们便开个小饭馆,粗茶淡饭爹还会张罗,你就管管帐吧。”
文彩道:“还得请个伙计呀。”
文山得意地道:“当然,生意如果做得不错,再请个大师傅掌灶,扩大营业,哈……”
文彩道:“爹不要再喝酒了。”
“当然不会了,这一次决心不再喝酒,好好地干上一番事业。”
他的话真得意,就好像美丽的前景已在他父女的眼前了。
文彩从车内提出水袋,她笑着拔去袋口木塞子,又亲自把袋口送上她老爹口中,道:
“爹,喝几口水吧,你都出汗了。”
文山果然猛喝几口水,笑道:“要是花雕什么的,那就更好喝了。”
文彩嘴一嘟,道:“又来了,还未忘掉老酒。”
文山哈哈笑起来。
他拍拍文彩,道:“乖女儿,爹在逗你呀,就算这袋中装的真是酒,爹也不会再喝了。”
文彩笑了。
父女两人高兴,两匹马便也起劲地拉,拉向前面一片矮林中。
大道是从这片矮林子中央穿过去的。
大道的两旁尽是花林叶子树,风吹叶子哗啦响,风吹也送来了一阵怒马奔驰声。
文山愣了一下,道:“前面有骑马的过来了。”
文彩道:“好像打雷,不只一匹马,”
文山道,“是的,至少有五匹以上。”
他又抬头看。
文彩也看,她以手扶住老爹的肩头,站起来看。
只不过林子挡住她的视线,大道又有些弯曲,她什么也没看见。
文彩点着头,她对老父叮嘱:“爹,小心点,我们往道边让着,也免得无谓起冲突。”
文山等女儿低头钻进篷车内,忙抖缰绳把大车往道旁让,他也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
前方先出现几团黑影子,然后……
嗯,人马齐出现了。
文山暗自数一数,一共是五匹快马疾驰而来了。
为首的一人穿得真鲜艳‘银披风披在身后面,银花一朵插在鬓角上,青色的绸衫绣着边,绣的却是金色,如果仔细看,那金黄色还真的是金丝编成的。
一条裤子鹅黄色,软滑滑的一看便知道是西湖绸,只有那双靴最不顺眼,看起来说是黑的又带着红色带子,这有个说词“黑红腾云”。
天底下什么东西可以腾云,当然只有龙。
这位老兄就想当龙,他拍马的姿态,就像往空中飞一样的架式。
紧紧跟在这人后面的,乃是四个大黑汉,如果仔细看,准叫人吓一跳。
四个大汉的眼珠好像白的多黑的少,嘴巴上的胡子像茅草,脸蛋儿圆滚滚,只是黑得泛红色。
四个家伙不一样。
前两个各在背上背着一对大板斧与一双短刃,家伙正发着闪闪亮光,好像比天上的日头还刺眼。
后两个的家伙挂在马鞍上,一个挂的是铜锤,另一个挂着一把厚背砍头刀。
看起来还是前面的稍顺眼,年纪轻,脸皮白,他的双手白得好像女子的一般。
人人都想成龙或成风,只不过这也得看每一个人的命了。
有的人天生就是龙种,有的人天生要伸手,这就叫“牛吃稻草鸭吃谷”各自生的命不同。
这位老兄一心想成龙,但他不是龙。
他既不是皇城的太子爷,更不是当今皇上的什么人。他呀,嘿,他正是凉河黑红门的少主左少强。
左少强奉他老爹的命出巡各地分堂,他先从南方第九分堂开始。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左少强自己经营了一家白红院,白红院就在老通城最热闹的大街上。白红院的姑娘,有一半是第九分堂介绍给少门主的,再由少门主亲自看,就好像左少强曾经看过文彩一样,只不过他们到今天还没有把文彩弄上手。
当然,这是因为中途有黄书郎插一腿的关系。
黑红门少门主的贴身卫士“阴山四煞”紧紧地护从着这位凉河一条龙左少强,风驰电掣般奔向清河镇。左少强这一阵子没有忘记一件事,那便是黄书郎敢摸进凉河总堂,而且就是那么凑巧地盗走了他的那一包宝物。
这件事由“铁头”向冲而起。那是因为向冲发觉文彩姑娘长得美,而左少强偏又寡人之疾,喜好盗色。
左少强是在转道来清河镇的时候,由向冲带他暗中看过文彩。只那一看,就叫他抚掌叫好,便也令他直闯文彩家中,摆了一次他黑红门少门主的派头他要下重聘。
于是,黄书郎遇上了他老兄当时和小流球在一起,还是小流球向他解说黑红门的一切,这才引起黄书郎暗中出面拦下这场是非的。
黄书郎干的就是这种行业,说他是杀手,当然也勉强过得去,但他却认为自己干的是“少一事不如多一事”的血本大买卖。
所谓血本,当然是有时候他得出点血。
至于说要取他的命,他这号人物还真不容易死。
一阵滚雷也似的冲过来了。
五骑快马如西山乌云似的流过那辆篷车,转眼之间已冲过二十多丈远。
篷车上的文山脸都灰了,因为他发觉为首的那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好面善,他只再一想,全身就不自在了。
长鞭本来不打马,但此刻鞭鞭落在马身上,打得两匹马几乎是跳着驰。
篷车内好一阵东倒西歪,文彩伸出头来道:“爹,你怎么了?”
文山把文彩的头按进篷车内,道:“别出声,躲起来。”
文彩当然吃一惊,她知道老爹发现什么人了。
她转而望向大车后,便不由得几乎惊叫出口。
五匹怒马去而复返,就在即将快要追到的时候,那左少强已高声叫道:“停车!老家伙莫非弃家逃走?”
左少强本来已驰去了,但他忽然觉得赶车的人很面善,只那么一沉思,便不由得拨马而回。
那“阴山四煞”被少门主这种突如其来的行动震住了。但他四人不敢多问,只得随着策马追回来。
就在左少强的呼叫声中,“阴山四煞”的老大“狮子头”包洪厉喝,已自他的马背上弹飞而起,“呼”地一声,飞落在篷车顶上。
包洪在篷车上一个前翻滚,干净利落地落在文山身边,双手抢过马缰绳:“吁……
吁……”
两匹怒马前蹄仰后蹄撑,滑出三丈外才停住大车。
于是,左少强策马走过来了。
文山站起身,他的双目呆滞得好像遇上了鬼。
如果有人遇上鬼,便是他那种表情。
也许,无助的人也是这样。
文山就觉得无助,他呆住了。
左少强不开口,他只冷漠地看着。
他只是那种表情,便已流露出他无上的威严了。
坐在文山一边的包洪,稳住了马车以后便先回头看,他看着“犀牛”方魁守在大车左面,“豹子胆”张大可守在大车的右面,而“白眼狼”花正红守在大车后。
“阴山四煞”跟随黑红门少主办事,什么场面也见过,当然,缺德的事也做了不少。
四个人的家伙也拔在手中了,而包洪就是用他的右手的利斧,将车帘儿挑开来的。
于是,车中的文彩惊得“啊”了一声,缩在一团棉被上,她的脸色泛白,而且白中带青。
左少强哈哈笑了。
他笑得相当得意:“文老头,你这是往哪里去呀?”
文山嗫嚅地道:“我……们……往外地……去……去讨生活呀。”
左少强收住笑,道:“糊涂,你有这么标致的女儿,还怕饿肚子?讨的什么生活?”
文山道:“我们只想过平淡的日子,少主。”
左少强冷哼一声,道:“什么叫平淡日子?文老头,你太幸运了,半道上遇上我。”
文山心中直叫倒楣,但他却不敢开口。
他看看车中的女儿,发觉女儿吓坏了。
他有些歉然地道:“孩子。”
文彩哆嗦着只叫得一声:“爹。”
左少强仰天大笑道:“声音像黄莺,好。”
文山道:“少主,求你放我们走吧。”
左少强脸色一寒,道:“放你们?如果放你们就此离去,刚才我就不会再回头追来了。”
他顿了一下,咬咬唇,道,“文老头,我问你,那个叫‘恶客’的黄鼠狼是你们什么人?”
文山忙摇手,道:“我们彼此不相干呢,少门主。”
左少强斜着豹目,道:“不相干?”
文山道:“是的,我们不认识呀。”
左少强低着头,忽然抖手抽出一鞭,“啪!”正抽中文山头上,打得文山一声“呀!”
文彩厉叫:“爹!”她往外扑,却被包洪一掌推回车中。
左少强怒道:“本少主面前,你敢扯谎?”
文山发觉头在滴血,他吃吃地道:“我……怎敢骗你少主爷?是真的。”
左少强看着车内的文彩,道:“向堂主曾向我报告,你女儿被黄鼠狼藏起来了,如果你们不认识,黄书郎会插手拦我黑红门的事?”
文山道:“黄爷是义士呀。”
“啪……啪……”
两鞭抽得文山双手抱住头,他叫起来了,“少门主!”
左少强怒道:“这世上准可称得上义士?那黄鼠狼根本就看上你女儿了,他是义士?娘的,如果你女儿长得像猪八戒,姓黄的还会称英雄?”
文山仍然抱着头,道:“老汉但愿我女儿长得丑,她……她……她太美是祸呀。”
左少强沉声道:“黄书郎藏起你女儿,一共有几天了?”
文山道:“黄爷为了我女儿的安全,把她藏了几天,但黄爷是君子,我女儿毫发未损。”
左少强仰天大笑了。
他戟指着大车上的文彩,道:“破了,破了,男女混在一起,她早破了。”
他说的乃是文彩的身子破了,但文山大叫:“我女儿好端端的呀。”
左少强立刻变颜色。
他这种人物的脸就如同孙猴子一般七十二变,各种脸色都不同,各样的脸色都表示一件事情。
左少强道:“姓黄的盗走了我一包价值连城的宝物,其中还有一张万两银票,这些东西呢?”
文山双手一摊,道:“老汉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呀,少门主。”
左少强嘿嘿笑,道:“那得搜过以后才知道。”
文山道:“你要搜我们?”
“现在就搜。”他只吼,不动手。
“阴山四煞”动手。
只见“狮子头”包洪把斧头往腰上插,抖手先揪住身边的文山,另一只手已扯开文山的衣衫。
他那只大毛手在文山的口袋里摸又掏,立刻被他摸出那张千两银票。
他将银票交在左少强手上,道:“老头儿身上就只这些了。”
左少强哈哈冷笑不已。
大车后,“白眼狼”花正红把文彩抓到车下,他把大砍刀“砰”地一声砍嵌进车架子上,空着双手上了大车,
他老兄搜得真仔细,车上每一件东西他都查,也把一包包吃的抛出来,笑道:“车上还藏着吃的呀。”
搜了一阵子,什么也没有,如果不是黄书郎后来送来的那一千两银票,文山父女根本就是身无一文。
左少强抖着千两银票,道:“哪里来的?”
文山道:“朋友相赠的。”
左少强又是另一个脸色,道:“这个朋友真大方。”
文山道:“也够义气。”
左少强沉声道:“什么义气?这根本就是黄鼠狼那小子给你们的赃,你拿左少主我当小孩子哄?”
文山低下了头,光景他好像是默认了,
至少左少强看来,文山是承认了,这情形叫左少强产生一种心情,一种杀人的决心。
他的脸上有了笑,是一种属于阴阴的笑。
有人说,皮笑肉不笑的人,心中有诈,而左少强比那种笑还可怕。
他把千两银票塞进怀中,冷笑着走向文彩。
这一回,他要仔细看看这位替他惹出大纰漏的美娇娃,上一次只是淡淡地一瞄,而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