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千里听得毛骨悚然,想道:“那种嘶嘶的怪声,固然可怕,但后来那阵喘声,更加惊人。我从未听过有人能够呼吸得这么大声,假如是个人的话,他一定有两丈多高,等如一座小山似的巨人才能发出这么响亮的声音。我的妈呀,莫不是苇塘里藏着一个大水怪,正和什么毒蛇在闹着玩。”
越想越似,更加惊骇,依他往日的胆量,这时早就逃之夭夭了。但这时他恰恰想到自己不该如此胆小,因此有点尴尬地不好意思逃走。
嘶嘶的刺耳怪声又响起来,接着便是那阵阵的喘气声。这次又比上次长些,好像那喘气的巨人已是筋疲力竭。
他猛可一咬牙,弃舟跳上陆地,非常谨慎地直向这大片芦苇腹地淌过去。
徐若花的倩影,不时在他脑际问过,这可大大鼓舞起他的勇气。
大约淌了七丈余,忽见前面遮断目光的芦苇,已经变得十分稀疏,可以透视出去。
那边竟是一大片空地,约有亩许大小,空地四周,完全长满了芦苇,因此外面的人,不论转向哪一面,都瞧不见这里面竟有块空地。
在他前面两丈许,即是出了芦苇大约丈三四之处,有块四方石碑,半尺来厚,两尺方圆,石碑上刻着蝌蚪文,韦千里不懂碑上刻的是什么意思?
其实他根本也没有时间可以研究那方石碑,只因眼前一幅景象,煞是骇人听闻。
原来在那空地中心,有个大泥沼这时泥浆沸沸腾腾,隐隐泛起五彩蒸气。
泥浆上浮着一只怪物,身躯犹如圆桌面那么大,另外又突起一个秃圆的头颅,两颗大眼睛,巨如米斗,眼睛中泛出可怖的光芒。
在那圆桌也似的柔软躯体之下,共有八条柔软长臂。但前后的两对长臂特别奇怪,一对出奇地长,直搭在岸上。
后面的一对却特别短,缩剩数尺之长。左右两旁的四条较臂则一般长短,都有丈七八之长。
是以教人一眼看去,便知那怪物有两对长短悬殊的软臂,乃是因为前面的一对伸得特别长,故此后面那对便缩短了。
韦千里一眼瞥见,已经暗自叫声我的姥姥,头皮发炸,毛发尽竖。
但还有一桩奇事,便是在那怪物双臂搭着的岸地上,站着一个大胖子。
这个大胖子的身躯,起码当得韦千里四个。但头颅和双掌双腕,都一如常人细小。只有双腿其粗如桶,是以站在地上,其稳如山。
那大胖子头发全部银灰,眼突眉粗,鼻子钩如鹰嘴,颔下一部银灰短髭。形状既凶猛,又甚奸狡阴险。
那只怪物双臂正好搭在大胖子特别粗壮的足踝上,本来扎住的裤脚,如今已经完全碎裂开,露出两只小腿。
韦千里惊魂略定,仔细一看,敢情那肉山也似的大胖子,在脚踝以至小腿间,各有一截黑色皮套箍住,那个怪物的软臂,正好卷在黑皮套上。
他再看看那只怪物,觉得极似一只特别巨大的章鱼,这时那怪物的身躯离那大胖子尚有三丈之远,他看了好一会,那巨大章鱼仍不向前移动,也不企图用另外四只长臂去卷那大胖子。
那大胖子手中举着一柄特长的利剑,在午后太阳照射之下,泛起一片夺目寒辉。
“奇怪,那剑分明可以斩得着他的脚踝,只要他沉臂一挥,不是可把那章鱼的两条长臂斩断么?他为什么老是举剑呆立呢?”
只见那顶大无朋的章鱼,四臂轻拍,那泥沼登时沸沸腾腾,泡沫乱喷。同时章鱼口中,也发出嘶嘶的刺耳声。
看那章鱼的样子,可是要极力将那像座向山也似的大胖子拖下泥沼去。本来按道理说,那头章鱼比那大胖子更觉庞大,应该拖得他动。但直到那章鱼用过力之后,大胖子依然纹风不动。
怪声乍歇,大胖子头上冒出一阵白气,同时张大嘴,发出那比牛还要响亮的喘声。
韦千里近来揣摩那紫府奇书,颇有心得。因此瞧出那大胖子竟然是以绝世内功,硬是钉在地上,有如山根深埋地底,故此那只大章鱼半点也弄他不动。
但大概时间已久,因此那大胖子已精疲力尽,作那最后挣扎。
他当然同情人类,是以开始瞅住那只大章鱼,忖道:“我静静地举起那方石碑,砸在那章鱼的秃头上,大概可以砸碎它的头颅……”
想着想着,不觉往前移动。
那大胖子喘声一歇,突然大声道:“这是千载罕见的毒章,浑身皆有剧毒。老夫不该低估它的道行,以至被它以续臂增长之法,退出老夫掷剑穿山的威力范围。这只毒章再过一年半载,便将为患生灵,巢湖周围百里之内,人畜无能幸免……”
他为歇一下,目光急速地瞥过韦千里藏身之处,便又注定在那只毒章之上,瞬也不瞬,神色万分紧张?
韦千里但觉那大胖子的眼光有如两道寒光的电光,隐隐蕴含有凶险的味道,登时浑身都觉得极不自在。
这时他一则要听那大胖子说下去,二则他又怕石碑一掷,那只毒章临死挣扎,会把那大胖子拖下泥沼去,是以不敢妄动。
“老夫知你定是武林中人,这可从你来到切近,方始发出声响这一点推想到。老夫乃红云谷胖龙厉七公,平生从不曾请过人援手。但如今事属非常,这头毒章一除,生灵俱被福泽,故此拟请你现身出来,诈作要袭攻那毒章。候得毒章稍一转移注意力,老夫便可乘机脱身,同时飞剑将它除去。这件功德你如助成,老夫事后赠你这两对万年灵鳗套。此是老夫平生最为爱惜之宝,一对套在腕上,长及臂弯,一对套在足上,世上不论任何兵刀水火,俱不能伤毁,你看这头毒章浑身俱毒,常人别说触到它身体,便走近一些,也得中毒身亡,但老夫仗着脚踝这一对灵鳗套,却丝毫无恙……”
说到这里,那头毒章又开始拖他,发出嘶嘶的刺耳异声,使得韦千里浑身都起了疙瘩。
但韦千里却十分怀疑地想道:“这胖龙厉七公何以显得那么情急,先用这件宝物来引诱我帮助?其实我哪希罕他的东西?只要是做功德事,我还是应该出力的……”
第八章 毙毒章巧得灵鳗套
胖龙厉七公牛喘之声更长了,到他停下了,便又道:“老夫已与这孽畜相持了五日五夜,因老夫施展的是地柱山根功夫,甚耗真元,再相持下去,已无法再支持。你即速依我计行事,老夫生平一诺千金,决不食言。”
韦千里皱皱眉头,犹豫不前。此刻他倒不是怕那章鱼,而是被那大胖子阴毒凶险的声音神态,弄得心里老不舒服,简直像是不能相信他的话。
须知韦千里本来天生怯懦,凡事不免多疑,这个大胖子的确样貌骇人,是以韦千里有此犹豫之状。
这大胖子一生果然没有轻许诺言过,他的来头真不小,乃是昔年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九大恶人之一。平生擅长养诸般怪毒之物,是以红云谷终年霾雾沉沉,教人裹足不前,同时这胖龙厉七公心肠阴狠,诡计甚多,却使是邪派中同道中人,对他也忌惮七分。
他这次离开红云谷,三十多年来重新踏人中原,乃是因为海外雾山双凶所约,同来对付死对头金刀太岁钟旭。
那雾山双凶除了带同能够炸碎大石的五雷火弹之外,还特别去约他,便是因为他有一只异兽,乃是穿山甲的异种,不但能够穿山裂石,同时还可喷毒雾伤人。是以雾山双凶特别约他同来,打算暗中由他放出那穿山甲,潜入石洞,喷出毒气,正面则由雾山双凶进攻。纵然有什么高人守护,也必能制敌死命。
总算那金刀太岁钟旭一生修积善功。冥冥中免却被穿山甲毒雾喷死之厄。
原来那胖龙厉七公五日前已赶到巢湖,其实雾山双凶尚未来到。
这胖龙厉七公平生自负之甚,也没和雾山双凶的爪牙打个招呼,自家便先行到巢湖来瞧瞧那孤岛。
看完之后,驾舟欲返,经过这一处布满芦苇的小岛,他囊中那只喷毒穿山甲忽然蠢动起来。
他本人也是个毒物大行家,纵目一看,已知其中隐伏有绝毒怪物,当下大喜过望,便直闯上来。
到了泥沼前,用心察看许久,这才知道竟是只千载罕逢的巨大毒章。
这毒章浑身无一用处,而且剧毒惊人,连他也不敢沾触。但以他视察所得,这只毒章起码有五百年功力。
内丹该已炼成,他只要得到这颗内丹服下便能抵一甲子苦修之功,而且可用天下各种毒物作为食粮。
因此他本人也可以喷毒伤人,那时节他还不是天下最厉害的第一人了么?
细经盘算,便决定以囊中那只喷毒穿山甲引那毒章出现,然后让它缠住双足。因为他练过一门特别的外门功夫,称为地柱山根,一旦运功直立时,虽有移山倒海之力,也无法将他移动半步。
这样子两下相持,那毒章有项怪脾气,便是软臂一旦卷住任何物体,非让它弄到泥沼下面,决不放手。
于是在相持之间,胖龙厉七公便可以手中巨剑,迫得毒章要喷内丹抵挡,那时趁机夺取内丹服下,便成为天下元敌的人物,兼可享遐龄,永不会有衰老病死之苦。
本来那毒章遍体毒气,迫近在一丈之内,定必中毒身亡。而在两丈之内,任是世上第一流高手,也躲不开它的软臂卷缠。
那胖龙厉七公平生果真是不肯食言,这刻肯以心爱至宝相赠,要韦千里露面,其实另有连环毒计,那两对万载灵鳗套决不会落在韦千里手中,那便是韦千里若然现身,毒章势必能在两丈之内,卷住韦千里。
只要毒章一动,他便可以运集全身功力,先斩断缠住自己的两条软臂,然后就疾急直取毒章,毒章不得不发出内丹抵挡,他便趁机夺取。
假如事成之后,韦千里侥幸不死,他仍将要赠他灵鳗套。于是第二条毒计又出。那便是在他足上的那一对灵鳗套,已沾有毒章奇毒。
厉七公本身有专御百毒的灵药,不但不畏套上之剧毒,而且还抹了药在鼻中,亦不怕毒章身上一丈之内的毒气。韦千里只要伸手一接灵鳗套,不出三步,便登时毒发气绝。
这两条毒计阴恶异常,两对灵鳗套决计不会真个落在韦千里手中,此所以厉七公有恃无恐,把灵鳗套的妙用好处都赶快说出来。
他和毒章相峙了五昼夜,原因是厉七公预计错误,满以为自己飞剑的威力,在两丈之内,足可迫得毒章喷出内丹抵挡,同时这距离他也来得及飞身夺取内丹。
岂知那毒章神通甚大,居然能以续臂增长的功夫,将两臂伸长了一倍,是以身躯便远在三丈之外,厉七公竟然无计可施。须知大凡这等有修炼的毒物,俱有灵性。开始时刚一缠搭住厉七公双足,拖他不动之时,便十分知机地退开老远。
厉七公起初还想诱敌移近,便不轻举妄动,用巨剑斩断毒章双臂。哪知相持了一日一夜之后,便发觉不妙。
原来他全凭功力精纯,是以毒章虽然拖得动千斤重大的大石,却移不得他分毫。可是以毒章数百年功行,自亦不比寻常,尤其是气脉悠长,三五日算不了一回事。但他仅仅过了一昼夜,便觉出真元耗损甚多。已是绝不能稍为移动。否则他一剑下去,刚刚斩断毒章一臂,但毒章另一臂已足够把他拖下泥沼。
于是他只好竭尽全身功夫,和那毒章对耗。现在他不但无法夺取毒章内丹,甚至连逃走也不可能了。苦苦相持了五日五夜,每当毒章用一回力拖他之后,他便显得精疲力竭地喘息不止。
韦千里这次误打误撞地到来,厉七公已知逃命有望。但跟着贪念复萌,要哄韦千里出来,好分散毒章的注意力,而他便可运集残余的力量,作最后的一击。
要知道他这次重踏中原,带来一只百年难睹的喷毒穿山甲,谁知还未用来伤害仇人,便因用作诱毒章出沼之饵,吃那毒章倏然出现,一臂卷去,吞人腹中,是以他只要有一点机会可以夺取毒章内丹,也不肯失掉这个希望。
韦千里疑疑惑惑地瞅住他,心中老大不舒服,却因此事乃是一件大功德,决不能袖手而退。便缓缓走出芦苇,离那毒章尚有三丈。
他乃是在那毒章侧后方,厉七公叫道:“你移到侧边来,好叫这孽畜看得见你……”
韦千里问道:“你为什么不挥剑斩断它的长臂呢?”
“蠢才!”胖龙厉七公禁不住怒声斥骂,但立刻想起目下正是求人之际,岂可怪罪人家,便立即转变口气道:“我要是能够,还不动手么?我已和这毒章相持了五日五夜,只要动弹一下,便得被它拖下泥沼去。”
韦千里心下有点歉然,只因这道理显而易见,若非如此,人家还不一早便做了么?当下并不因此生气,谨慎地向侧边移动。
那毒章眼珠一转,乌光泛射,但毫不动弹。
韦千里本来双眼注定在毒章身上,这时感到奇怪,心想那毒章何以不用长臂搭过来攫他,便转眼去瞧胖龙厉七公。
目光到处,恰好见到厉七公狞笑方敛,心中一动,不由得又迟疑起来。
厉七公掩饰地干笑一声,道:“你怎的还不走过来?”
韦千里道:“它已瞧见我了,但仍不理会我,为什么呢?”
厉七公道:“你离这么远,它看不着……”
这句话并无虚言,但若在两丈之内,韦千里却必死无疑。
韦千里点头道:“原来是这缘故,我再走近一些……”说着,又向前移动。
这次韦千里真的动了疑心,因为假如他做的事是为了彼此有益,厉七公岂会露出狞笑。
纵然不嘱咐他小心,也不该老是催他上前?
走了数尺,已离那毒章两丈远一点儿,那毒章平生臂不虚发,因此还不动弹,仿佛倦极休息。
韦千里冷不防一抬眼,只见胖龙厉七公表面上表情阴毒险恶。见他目光射来,赶快改变。
但现在已瞒不过韦千里,他寻思一下,便道:“老人家你不必着急,这件功德事我一定帮忙,但请你稍等一等……”
厉七公怒声道:“你这个少年怎的如此婆妈,比女人都不如……”
此言可攻着韦千里要害,使得韦千里胆气一振,挺胸道:“我说过我一定帮你呀!”
“那么还不走前一点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