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怃然点头,这一顷间,她突然变得可怜荏弱。
韦千里昂然道:“董姑娘,请恕我多事,依我看来,你必须想个解决法子。我早先蒙你救命之恩,但盼有以报答。”
董香梅困恼地俯首寻思,没有做声,事实上要她立刻想出个什么法子彻底解决,谈何容易。
韦千里又道:“你可能还不相信处境之危,但要是你真知道令尊心意时,方信我的话绝无虚假。但到那时,只恐已无济于事。”
董香梅懊恼地道:“我不信爹爹真会下毒手杀死我。”
韦千里为之气结,董香梅眼珠一转,忽然道:“你未见过我爹的武功,现在何不悄悄去瞧瞧,日后遇上,好有应付之方。”
韦千里一想,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兵法上最重要的原则,于是同意了。
两人一同穿过静悄悄的院落,韦千里每逢处身在这等重门深院之中,必有一番感慨。像他这么一个毫无事业根基的人,几时才可以安静地在这种宁谧的环境中,满足地生活?
董香梅哪能了解他的心情,颦眉催促道:“快点走啊,否则打完了,便看不到啦!”
韦千里不作解释,仍在跟着她,穿过十多个院落之后,听到激斗之声。
董香梅先一步扑到墙边一棵茂密的树下,耸身一跃,伸出玉手勾住一根横枝,从墙上伸出头颅窥着。四周树叶甚密,故此院墙那边的人,绝难发觉有人。
她看了一眼,见形势甚佳,便回头向韦千里招手,招他上来。
韦千里也跃上她所踏的横枝,从她香肩后窥望。景物尚未人眼,董香梅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幽香,已送人鼻中。
他为之神魂摇荡,意马心猿地瞅一眼她雪白的粉颈,心中禁不住升起一缕遐思。这种遐思乃是由本能的欲念而产生,不须经过理智思考。
但当他因这一缕荡心动魄的幽香而联想到徐若花这个红颜知己时,他便觉得自己太过卑鄙可耻,赶紧按捺住心神。
眼光到处,只见三位女郎,各挥锋利长剑,布成一个精严异常的剑阵,此进彼退地围困住黑道中一代高手七步追魂董元任。
这刻董元任完全采取守势,那阴毒异常的白骨阴功,仅仅能将敌人攻势迫住。
伍大姑等三人娇叱连声,每一剑都是华山派剑术精华,奥妙凌厉之处,真是一羽不能加。
七步追魂董元任平生历经大风大浪,在这种局势之下,越发沉得住气。他并非不能逞强猛攻数招,然后仗着特佳轻功,脱身出困。
但他之所以不这样做,有几个原因,第一点,他明白堡中已没有什么能人,是以他们打了这老大一会,尚无人露面接下来,与他单打独斗,故此他尽可以从容寻觅破敌之计。第二点,他久闻华山派剑术,擅长布阵群攻。目下一试,果然威名无虚,以这三个女郎,剑术虽精,但只有一个伍大姑可以勉称敌手,但比起他一身精纯而又阴毒的功夫,仍然差了一筹,其余两人更不足论,可是凭她们三人合力联剑,居然足够将自己缠死。由此可见剑阵之威力,的确不容忽视。
于是他起了趁机摸清华山剑阵底蕴之心,是以一时未出全力。第三点,他今日此入龙女堡,早已准备抓破脸皮,最好能重创龙女堡之人,以便把九大恶人中的双首人蛇毕相及长蛇阮伦,这两个老魔头也拖人混水,异日华山派寻仇,他便不致于势孤。有此毒念,自然不肯燥急轻进,务求摸准之后,一击毙敌。
韦千里看了五招之后,便低声道:“你爹还没有出全力哩!”
她为了听他的低语,身躯微退,横枝上能有多大地方,这一来已贴在他的怀中。韦千里一阵心跳,自觉面红耳赤,生怕她回头看他,便无话找话,低声又道:“你看见老庄主眼中隐隐闪动着凶光吗?我最知道清楚,他这种样子,便是满胸杀机,你最好趁这时悄悄逃离此地……”
董香梅不作声,脸上却露出不悦之色。
又看了七八招,但见满天匝地俱是剑影,笼罩住长衫飘飘的董元任。不过那剑阵看来虽然凌厉,其实却毫无制敌取胜之机。同时七步追魂董元任,因是稳扎稳打,亦没有反攻取胜之兆。
董香梅突然摆动身躯,韦千里心中微慌,以为是自己贴紧她,因此她不满意,连忙尽力松手缩退。董香梅蓦然一纵身,窜上墙头。
韦千里大急,压低声音问道:“喂,你上去干吗?”
她头也不回,低低应道:“我要知道爹爹是否真能杀死我?”
韦千里急得直搓手,这时董香梅的鞋跟虽然就在他鼻前,但他却不能伸手拉住,否则连他的形迹也得败露。
一旁观战的女郎有一个振吭叫道:“赵姑娘你干什么?快下来!”
七步追魂董元任一眼瞥见,阴恻恻长笑一声,道:“不孝逆女居然敢来见我。”
董香梅伏身一窜,飘飞在院落中,大声道:“爹爹,你这么生气么?”
伍大姑等的剑阵立时松懈,一来是她们都要瞧瞧董元任的女儿是谁。二来她们已没有拼命打下去的理由,假如事主已经出头包揽回去的话。
好个七步追魂董元任的是心黑手辣,做事贯彻始终,趁三女松懈之际,左手一式凤翔于天,击落陶三姑、水四姑手中长剑,掌心吐处,一股阴柔力量,打向水四姑胸前。
伍大姑眼明手快,飕地一剑戮去,左腿同时蹬出,其疾如风,蹬在水四姑左胯上。水四姑身形一歪,突党肩上一阵奇疼攻心,登时昏倒。
董香梅看得心惊胆跳,叫道:“爹爹,这些大姑们并不知女儿来历……”
董元任浓眉一掀,目射凶光,蓦地跃到董香梅身畔,右掌运足真力,以重手法击出。口中跟着大喝道:“董家没有你这种贱人……”
董香梅终因听过韦千里谆谆告诫,虽然不信,心中却不无影响,这时脚下不知不觉已移宫换位,避开父亲这一掌正面凶威,跟着双掌齐齐招架。
七步追魂董元任甚有把握一掌击毙董香梅,而料定她绝不敢封架。谁知事情大谬不然,心中更怒,掌上运足十成力量,排山倒海般扫过去。
董香梅惊叫一声,双足站立不牢,蹬蹬蹬连退六七步,那七步追魂董元任好狠心肠,已自如影随形,跟踪扑到。铁掌一挥,发出白骨阴功,志在必毙董香梅。
墙上有人朗朗喝一声打字,一块拳头般大的石头,打横刺里袭到。
石头来势既神速,时间拿捏得更好,七步追魂董元任再高明些,也不得不先击落这块石头,才有余暇伤人。
他这个老奸巨滑,反应甚快,从喝声中已分辨出来人内功之深,在武林中可入有数几位高人之列。暗自一惊,一时想不起会是什么人出头作梗。
只因那喝声分明是个男嗓子,那么绝不会是本堡堡主龙女白菊霜,也不会是被双首人蛇毕相绊住的梅姑婆。同时在武林中,具有如此内功火候的人,竟会来到龙女堡出头架梁,实在想不起是谁?
当下暂时搁下杀死女儿之事,跃开两步,望着院墙大声喝道;“是哪一位高人要强行伸手管董某家事?如若有心,便请露面出来。”
董香梅心知那人必是韦千里,是以立即为之分散注意力,口中叫道:“爹爹,你难道真个要下手杀死女儿吗?”
伍大姑已匆匆审视过水四姑伤势,见她所伤甚重,可能一条左臂完全残废,这一怒非同小可,悲忿地骂道:“老贼你敢以毒手伤我龙女堡之人,我伍芳宇担保你一世没口安乐饭吃。”
言犹未毕,飕地一剑截至。旁边另有本堡女郎来将水四姑抬走,胜下的两人及陶三姑,都齐齐挥剑涌扑而上。
她们华山派的剑阵绝学,并不限定人数,只看当时人数多寡而各有一套剑法。此时四人联剑合围,转瞬间环攻了七八剑之多,每一剑都大有名堂来历,寻常武林人,只怕多半接不住开头数招。
那七步追魂董元任一心只在那隐身不露的高人身上,对于她们这个剑阵,并不大着紧。
但见他赤手空拳,左封有架,进退自如,仅仅在伍大姑和陶三始两人长剑递到时,劈出的掌力增加至八成分量。
伍大姑智勇双全,外表虽然流露出十分悲忿之色,内心却沉得住气。此时剑上功夫,也仅仅使出六成。也极希望刚才发声击石之人,再来那么一下子,董元任心神稍分,她便可以运足全力,乘隙舍命攻人去。
董香梅欲哭无泪,伫立在院落中心发呆。韦千里暗暗着急,但又不能出声招呼她快走,因此空自急得在肚中唉声叹气。
七步追魂董元任随机应变,见那隐身高人不肯答腔,蓦然双袖一拂,跟着双掌连环击出。登时将一位女郎长剑击落尘埃。那女郎惊呼一声,退出剑阵。
伍大姑一看情形不对,突然运剑如风,一连使出“春云乍展”。“少阳再弓;”、“数点梅花”、“俊鹘摩空”四式奇诡绝招,剑上贯足内家真力,抢救上去。
正是一夫拼命,万夫莫当。七步追魂董元任为之一凛,已萌退志。
谁知陶三姑见伍大姑拼命,也不肯落后,唰唰唰一连四五剑,全是奋不顾身的拼命招数。
七步追魂董元任为之大窘,一时狼狈不堪。韦千里一看有便宜可捡,突然发出一石。
要知韦千里熟谙白骨门招数,故此他石头所取部位,特别厉害。
董元任更觉手忙脚乱,剑光颤闪中,微闻嗤的一声,血光崩现,敢情董元任已经挂彩,被伍大姑一剑划在左肩上。
但七步追魂董元任绝不能白白受伤,右手化为“旋风扫叶”之式,疾拍在陶三站长剑身上。晶光一闪,落在尘埃,他也趁机跃出圈子。
韦千里知他吃了石头之亏,一定会过来瞧瞧,疾忙退到屋内,只露出一对眼睛窥着。
七步追魂董元任果然不出所料,一股轻烟般跃到墙上,四扫一眼,见没有人迹,便纵下墙头,一直扑奔对面院墙,登高察看,却因韦千里已躲在屋内,并非躲到那边去。他这一番心机,仍然白用。
董香梅痴痴木立院中,竟不晓得逃走。陶三姑面含羞愧之色,拾起长剑,另外那名女郎,也忙忙捡起长剑。
四位女郎挺剑指着董元任,伍大姑喝道:“董元任你带了多少人来?”
董元任理也不理,严峻地喝道:“不孝逆女,还不跟老夫走。”
伍大姑厉声道:“龙女堡宗旨是庇护弱女,董姑娘你要是不愿意,不必随他出堡。”
七步追魂董元任暗中已运功遏止左肩伤处的流血,知道并无妨碍,便复又冷峻地道:
“住口,老夫管教女儿,你们龙女堡焉得多事?”
董香梅望着父亲冷酷异常的面孔,忽然真正相信这个严峻的人,能够下手杀死她,一种无言的悲愤绝望,袭上心头,使得她狂叫一声,直往后退,一面尖声叫喊道:“不,不,我不跟你回去。你现在已不爱我,只痛恨我……”
她爆发一阵哭声,结束了昏乱的叫喊。
七步追魂董元任一阵愕然,眼见女儿退到墙边,一味掩面而泣。这个冷心铁肠的人,这刻也为之心生微动,浮起怜悯之倩。
但这一点怜悯之情,刹那间便消散于乌有之乡。因为他记起众叛亲离,一个视如亲生儿子的小阎罗曲士英,一个亲生女儿,叛离他的门下,还掳走了能够致他死命的本门信物白骨令。
这件事曾经令他气得几乎呕血,因此思路一转到这件事上面,他便立刻完全消灭了怜悯,暗忖:“今日必需争取机会一举击毙女儿,然后全力缉捕恶徒曲士英。”
他的严肃异常的面孔,本来就够让人看了心中害怕,如今眼中流露出凶狠煞气,更加显得惊人。
伍大姑等四人,已移动剑阵,拦住董元任的去路。若然七步追魂董元任要抓董香梅,首先便得闯过她们的剑阵。
这时四位挺剑欲发的女郎,全神贯注七步追魂董元任,八只眼睛瞬也不瞬。
院墙上突然纵落一条人影,但见这人以巾蒙面,几乎连眼界也看不见。
这个蒙面人手之快,甚是骇人,只见他一落在董香梅身边,低低喝道:“快跟我走。”
猛一伸手,将董香梅挟在肋下,顿脚飞上墙头。
七步追魂董元任睁目大喝道:“孽畜们哪里走?”腾身欲扑过去。
伍大姑叫道:“提防诈语。”手中剑唰唰两响,疾取董元任咽喉和胸前穴道。
她是剑阵之首,这一发动,另外三人登时配合阵法和时间,环攻上去。
霎时剑气漫空,将赤手空拳的董元任困在四柄精光耀目的长剑阵中。
蒙面人奇快无比地跃过院墙,直向堡左奔去,越屋踏瓦,片刻间已堪堪到达厚达一丈的堡墙。
董香梅紧紧揽住蒙面人的颈项,泪痕纵横的面庞埋在他胸前。
蒙面人突然停步,侧首谛听。在他到达这里之前,已隐约听到前面传来一声惨叫。
他停步之后,心神便分,原来董香梅这样子揽住他的颈项,的确令任何男人为之心动。
她喃喃道:“千里,可是你么?”
蒙面人嗯了一声,道:“姑娘你没事吧?啊,真想不到我韦千里果然有这么一天,能够和姑娘你肌肤相亲。”
在那块青巾之下,韦千里的俊脸其红如火,但他说完这几句藏在心底好久的话后,却宛如挪开了一块千斤大石。
昔年他饱受这位娇小又美丽的姑娘椰挪戏弄,但他却觉得心甘情愿。同时他又深以自己地位卑微,无法和这位姑娘以平等身分稍作亲热为憾。于是他一向暗中把她编织在他的幻想中。在幻想的宇宙中,他可随心所欲地将她摆布,当做情人也可以,即使猥亵地假想她是他的媳妇,也一概随意。
幻想得久了,不免就生出要求实现的愿望。此后他常常幻想把她结结实实地抱在怀中,而她又委婉如意地任他拥抱的滋味。
如今已不是梦,却是真实不过的现实,他不禁意满志扬而说了出来。
董香梅起初没有什么反应,但只隔了一下,立刻挣脱出他的手臂,顿足尖叫一声,胡乱向前奔去。
韦千里怔住不动,重想一下早先之言,忽然跺足自怨道:“我不该说出来啊,她一定以为我在讥笑她的向我救助,而且女儿家也难忍羞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