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知道那条桥。”
“他就在桥头等候消息。”
“哦,你还要去回复。”
“如果你们去当然就用不着我了。”
“这当然再用不着你,如今你最好就有多远走多远,不要再让我看见。”
“我听说过你脾气很厉害。”
“那么你还等什么?”
孙羽哈哈一笑,整个身子曲起再弹出,箭也似的射向对面的屋顶。
他的确是由心里笑出来,这一晚对他来说,也的确是实在顺利,实在值得高兴。
当然他也知道如果不是崔群在场抢着主张,由于谦来处置,事情就断不会这么简单。只因为于谦是一个很聪明,很喜欢动脑筋的人。
但,即使是一个最聪明,最喜欢动脑筋的人,要是接连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清楚,也是聪明不来,脑筋动不来的。
所以他如今就只有干瞪着眼的份儿。
眼看着,孙羽那比燕子还要矫捷,还要轻盈的身子很快就翻过了屋脊,黑暗中消失。
于谦实在忍不住了,他瞪着崔群:“三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哥想知道,倒不如往房里头去看看,相信那总比我说还容易明白,也省得我生气。”
于谦疑惑的目光转向房间,终于举起脚步,跨进房门。
好一会子,于谦才从内里走出来,眉头皱得更深,面色也变得很难看,但目光依然很冷静。
“奇怪。”他口里只吐出这样的两个字,然后又沉默了下去。
“还有什么好奇怪,事情已经够明白的了。”崔群满面不以为然的神色。
“事情不错是很明白,但……”
“但什么?”
“三弟,家丑不可外传这句话相信你总听说过。”
“何止听说过,简直听腻了。”
“那你试想想,大哥是什么角色,是什么身份,家里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以为他会随便交给一个不知底细的职业杀手来处置?”
“或者大哥他不忍心亲自下手。”
“大哥的为人你不是不知道的,如果说他会心软,他会不忍,那才是笑话。”
“那……”崔群的面色开始变了。
“姓孙的那厮不是说大哥在桥头等候他回复?”
“他是那么说过。”
这就更奇怪了,香家庄卧虎藏龙,大哥他也曾夸过口,就是姓孙的本领,谁敢担保他来去自如,能够不惊动任何人,能够当夜完事,能够当夜回复,好了,即使孙羽能够,大哥也相信他能够,是什么时候,是什么天气,更深人静,雨冷风寒,什么地方不好去,犯得着桥头相候。更何况,就算大哥算准了时间,指定了地点……”
“大哥又怎知道潘玉定会在家,并会跟舒媚在一起?”崔群忽然亦变得聪明起来。
“看情形……”于谦面色更难看,“恐怕……”
崔群忙着问:“恐怕什么?”
于谦并没有回答,回头向院子里的家人吩咐:“赶快预备灯笼马匹,然后好生看守着小楼周围,我们兄弟未回来之前,什么人也休教踏上梯级半步。”
众家人应声散开,分头打点。
“于二哥!”
那边的江湖朋友到底忍不住了,“可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
“大伙儿如果不怕麻烦,不妨随我们兄弟走走。”
“于二哥那是什么话,香大哥待我们如同手足,莫说是麻烦,哪怕拼命儿,挨刀子,也休要漏了我们。”
好激昂的说话,于谦听着真有点儿感动,冲着众人一抱拳。“大伙儿这番说话,于某兄弟永志心头。”
“于二哥那么说未免太见外了,只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目下我们兄弟亦是无可奉告。”
“是关于香大哥的?”
于谦点头间,众家人已经陆续牵提来了马匹灯笼,他和崔群两人也等不及拾级而下,就小楼上一跃身,横越栏杆,掠下院子,跃上马鞍。
各人亦自纷纷牵过了坐骑。
二十来骑随即先后奔出了香家庄。狂乱的马蹄声,划破了深夜的静寂。
“但望桥头见得着大哥……”于谦一马当先,只想快些找到香祖楼问清楚。
雨早已停了,无尽的黑暗依然笼罩着整个大地,也笼罩着于谦的心头。
没有星光,更没有月色,只有灯笼昏黄的一团团,随着马匹波浪也似起伏着移前去……
第二章 楼头悲怨妇 杀手发雷霆
于谦并没有失望。
果如孙羽所说,香祖楼桥头等候着。
死人当然不会走的。
香祖楼两眼睁得老大,活像一条死鱼的双睛,直勾勾地没有变化,没有感情。
死人的眼睛也当然不会有变化,有感情的。
于廉崔群不知不觉地左右跪了下来,将香祖楼扶起半身。
没有说话。
谁还说得出话来?
也没有眼泪。
大丈夫听说都是流血不流泪的。
两人全身都浸在昏黄的灯光中,但面色还是明显地看得出发白,比死人的面色似乎还要白。
也不知多久,于谦缓缓地抬起了头,眼瞳里依稀闪着光,泪光。
“孙羽!”他恨恨地一咬牙,“一剑致命,除了孙羽还有谁?”
“是孙羽杀了大哥?”崔群应声猛抬头;“没可能,大哥的武功……”
“孙羽一离开?我们就动身.这样短促的时间,大哥的武功即使再差劲,也不致于会如此不济事,当然没可能,但,咽喉的鲜血已凝结,大哥显然已经去了不少时候,也显然,早在孙羽出现在香家庄之前,大哥就已经死在他手上了。”
“好孙羽!”崔群禁不住—声暴喝。
旁边众人皆一惊,一个声音随即响了起来:“崔三哥口中的孙羽莫非就是那‘银剑杀手’孙羽?”
这声音又响亮又特出.不就是先前口口声声“哪怕拼命儿,挨刀子,也休要漏了我们”的那位好汉。
“就是他!”崔群恨恨应一声。
“亦即是刚才那黑衣蒙面人?”那位好汉跟着问,敢情刚才离得比较远,没有看清楚,听清楚。
“亦就是他!”
那位好汉不由得一缩脖子。“我方才扣着暗器,几乎就要出手的了,幸好毕竟没有……”
“你说什么!”崔群霍地回头。
那位好汉给他一喝.人立时清醒了好几分,也知道失言,一张脸几乎红到脖子去,连声:“没有什么,没有什么……”也随向后退开了好几步。
崔三爷的脾气怎样,各人都很清楚,谁都以为要发生什么了,哪知道,崔群就只喝了一声,并没有再怎样,却皱起了眉头,似乎思索着什么。他并不是习惯动脑筋的人,一要他动脑筋,真够他忙的,所以他没有时间再去理会那许多。他思索着忽然问:“姓孙的那厮不是说过大哥雇用他,为什么……”
“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也不清楚.要知道究竟,只有……”于谦—字—顿的,“找孙羽!”
“哪里找?”
“不知道,但不管哪里,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找出来,能够追查的人都已死去,除了找孙羽,还有谁可以告诉我们事情的真相?”
“什么时候动身?”
“越快越好!”
“大哥的尸身……”
“后园的冰窖里暂时存着好了,事情一日未水落石出,仇一日未报,就这样落葬,大哥又焉能瞑目!”
崔群点点头,抱起香祖楼的尸身。
于谦亦自站起来,抬望眼,天际浓霾渐已消散,疏落的星星依稀闪烁明灭。
“孙羽虽然是行踪诡秘,活动的范围似乎都不离江宁附近,要找他就从江宁开始!”沉吟着,于谦目光望向随来的英雄豪杰,“各位是怎样意思?”
“那还能少得了我们的份儿!”随即有人高声叫起来,附和的声音居然也不少,当真是热闹极了。
于谦连连抱拳,没有再多说什么,与崔群先后上了马.朝香家庄奔回。
众英雄豪杰当然相随。
狂乱的马蹄声又再震撼静寂夜空。
漫天浓霾毕竟散尽,明灭闪烁的星星相反地陆续增添,奇怪的.马蹄声却愈来愈疏落。
到得香家庄门前,马蹄声更疏落了。
于谦始终没有回头,仿佛没有听到。
崔群也没有回头,一路上,就只是想着香祖楼的死,根本没有留意到其他。
这下子,他忽然留意到了,他实在觉得奇怪,所以他立即将头扭转。相随在后面的赫然只剩五骑。
那位好汉自不在话下,还有的好几个英雄豪杰也竟没有了踪迹。
崔群双眉齐飞,但倏地又垂了下去,望着身后随来的五人,禁不住一声长叹:“称得上英雄豪杰的看来还是你们五人。”
“我们不是什么英雄豪杰。”五人中的一个淡笑摇头,道:“我们只是香大哥的朋友。”
“好,好朋友!”崔群仰天大笑,笑声悲激,直冲霄汉,漫天晨星一时似也要被笑推落。所谓英雄豪杰未必是真正的朋友,真正的朋友又何必一定要是英雄豪杰呢!
雨轻轻,梨花院落,风淡淡,柳絮池塘。
箫声突起。箫声飘过了梨花院落,柳絮池塘,吹箫人亦飘过了柳絮池塘,梨花院落。
素袖回雪,锦衣翻云。景色美如画,吹箫人亦好比画中人。
吹的是玉楼春的曲调,如泣更如诉,只一声,愁万种,思重重,念重重。
箫一曲,吹箫人随着那袅袅余音,再漫声轻吟——
无情不似多情苦,
一寸还成千万缕。
天涯海角有穷时,
只是相思无尽处!
轻吟声未散,那边绿柳中,突然传来了喝彩声。“好一个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好一个天涯海角有穷时,只是相思无尽处!”
锦衣人雾也似迷蒙的目光刹时清朗起来,一闪,一笑。“是孙羽兄么?”
说话间来人已经从绿柳中走出,黑衣黑履,黑巾蒙面,银剑三尺,正就是“银剑杀手”孙羽,他的装束没有变,举止也还是那么的从容不迫,语声呢?听——
“柳兄好厉害的耳朵,只听声就知道是我。”亦是老样子。
“哈,孙兄即使不开口说话,哪怕只瞥见人影闪动,我也知道来的必然是孙兄,也除了孙兄,又还有什么人能够迫近三丈,而我柳展禽依然未曾觉察。”
“柳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孙兄已经是人外之人。”
“这句话是捧我还是捧柳兄自己?”孙羽从鼻子里笑出来。
“都是,孙兄敢情笑我目空一切?”
“老实说,我的确有这意思。”
“也不怕老实说,孙兄以外,谁还放在我柳展禽眼中!”
“然则我岂非柳兄的眼中钉?”
“的确有这样的感觉。”
“是必然不去不快,我要是聪明人,应该就及早离开,有多远走多远了。”孙羽不由自主地突然放声大笑。
柳展禽也笑,唉!他笑得真美,就像他的人,但,半点儿脂粉气也没有,任何人来看,也只会觉得他是一个男人,一个很潇洒,很迷人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试问又有几个?
接触到他的笑,孙羽外露的双瞳竟然也一阵迷惘,连男人也这样,要是女孩子,那还得了?
笑着,他以箫轻拍掌心。“像孙兄这样的人材,正所谓可遇而不可求,又怎会好不容易找到了随便就放过,又怎会不好好加以珍惜,莫说我不会撵走孙兄,就算孙兄自己要走,我也不会让孙兄走的。”
孙羽听说沉默了下去,虽然蒙了面,看不透他的神情,但他的目光,显然已有点儿异样。
柳展禽似乎并没有觉察到什么,继续说下去,“珍惜眼中钉,话说起来的确矛盾,可是明白我为人怎样,就不会觉得是一回事,对孙兄,不错,我妒忌,我羡慕,但,我知人,我也能用人,不如孙兄么,我就更应该下苦心,想办法充实自己,是以,孙兄在,我只需顾虑孙兄一个.若孙兄不在,今日尽管我目中无人,他年只怕放眼都是对手!”
孙羽依然沉默着,却微微点头,他明白柳展禽说话中的含意。
没有竞争就没有进步。
这所以很多人一到了巅峰状态就很难再维持下去。
当然,根本就没有所谓巅峰状态这回事,有很多时候都不过是自己以为,而一个人一抱着老子天下第一的观念,你还想他再会进步?
自己不进步,别人进步,也就等于自己退步了。
又即使并非自己以为,事实的确是天下第一,没有了竞争的对象,难保都会松懈一点儿,一松懈,迟早免不了给那以自己为竞争的对象不断努力发奋的其他人迎头赶上。
也当然,例外的人是有的,这种人非常谦虚,就算真的是天下第一,他自己也不会承认,但,遗憾的是人到了那等地步,旁边总少不了很懂得送高帽,灌迷汤的人,因此,再谦虚的人迟早也谦虚不来的。
不喜欢戴高帽,喝迷汤的人毕竟还少。
迷汤喝得多,固然走不动,高帽子戴得多,亦会给压得矮了下去。
更何况,谦虚的人几乎可以数得出。
自我陶醉的人却多极了。
柳展禽更就是很懂得自我陶醉的人,他将孙羽捧成天下第一,心目中亦只有孙羽存在,换句话说,简直就将自己当做天下第二了。
由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爬到第二的位置,的的确确不简单,但,由第二爬到第一,似乎比吃白菜还要容易。
柳展禽想必亦是有这意思。
他郑重地再补充了这一句;“我高兴有你这一个对手!”
“我并不!”孙羽回答的语声很单调,“最好你心目中也不要只有我!”
“为什么?”
“从来我都没有认为自己怎样了不起,只知道人外有人,是以无时无刻不要求自己进步,你要胜过我,除非拿胜过我的人出来,即使是假想敌也好来做竞争的目标,否则,你始终得跟在我的后面……”
“只怕未必!”
孙羽又再沉默了下去。
“五年前不错我败在你的剑下.但相差似乎没有多少,但五年后的今日相信就更接近了。”
孙羽仍然不作声。
“你不信?”
孙羽没有回答,也没有什么表示。
柳展禽不由得生出了一种被轻蔑的感觉,箫敲着掌心,突然大笑。“你我看来真的要好好的再切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