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条通路向着四方延展开去,然而通路却在水边止住,水波涌动,簇拥着中间方形的玉台,宛然成了孤岛——显然是封墓的时候便有机关启动,自行销毁了水上的吊桥,以免封墓石落下后再有外人闯入陵墓深处。
“不希奇。”盗宝者里有人观察了一下,吐出了一句话,却带着略微的诧异,“才那么浅的水,连僮匠都能跳过去了。”
然而,此话一出,所有盗宝者便不由一震,面面相觑,一起失色——
僮匠!他们居然一直忘了那个先下到地底的僮匠!
盗洞是直落到享殿玉台上的,可那个小个子僮匠却不在这里!
已经被傀儡虫控制了心神,那家伙万万也不能有见财起意、独自先去揽了宝藏的野心。可这个享殿周围都是明堂水面,僮匠又能去到哪里?
“不用找了。”音格尔却是镇静地开口,看向闪闪,“麻烦执灯者替我们看一下。”
闪闪讷讷点头,第一次开始担负起“观望”的职责——心里默默想着需要了解的事情,眼神凝聚在七盏不停跳跃的灯上,看着那些小人儿各种姿式的舞蹈,眼前浮现出幻境。
“在……在水里!”一瞬间,一张惨白可怖的脸浮现在烛火里,闪闪脱口惊呼。
所有盗宝者瞬间一齐转头,看向玉台附近的水面——
在地底下的墓室里,这道不停涌动的“水”、却是呈现出怪异的赤色。从色泽上来看,显然不是像空桑别的陵墓里一样,引进九冥里涌出的黄泉之水作为明堂水池。
然而,这赤色的水,却更让人触目心惊!
那“水面”在地底无风自动,不停翻涌,仿佛血池。
挪进一步细细看去,竟是无数的赤色长蛇,密密匝匝挤满了池子,簇拥着相互推挤,一波一波地往池边蠕动!
那些细小的鳞甲在蠕动中发出水波一样的幽光,悄无声息。
闪闪毕竟是个女孩子,一眼分辨出那是蛇,便脱口惊呼了一声,往音格尔身后躲去,差点连手中的烛台都掉落在地。音格尔眼睛凝视着那一池的赤色长蛇,不说话。那一瞬间、这个少年眼里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冷定。
举手做了一个简短的示意,喝令所有盗宝者退回玉台中心,然后看准了某个长蛇最集中的部位,他的手指一扬,一把短刀从袖底飞出,准确地刺入池中。
群蛇哗然惊动,瞬间退开一尺。
在露出的池底上,露出一具惨白干瘪的尸体,遍身布满小孔,显然血液已被吸干。虽然面目全非,可从侏儒般的体型和反常强壮的前肢看来,这具尸体、赫然便是那名当先进入陵墓的僮匠!
盗宝者悚然动容。
然而依然没人发出一声惊呼,只是相互看了一眼,把手里的工具握得更紧。
“烛阴之池……”沉默中,盗宝者里忽然有个人喃喃叹息了一声,“挖了那么多座墓,居然在这里看见了。”
闪闪回头,却是那个在地面上确定盗洞位置的老者在一边摇头叹息。
“烛阴?”音格尔脸色变了变,短促地接了一句。
“云荒极北出巨蛇,名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人面蛇身,赤色,久居黄泉之下,世人皆传此蛇出地,则天下大旱。毗陵五十七年,云荒大旱,烛阴现于九嶷。星尊大帝拔剑斩其首,血出如瀑,黄泉之水为之赤。”
熟读《大葬经》的卡洛蒙世子迅速地回忆起了那一段记录,手指渐渐握紧。
“九叔,他们……把烛阴镇在了墓室里?”音格尔迅速地瞥了一眼水池,语气里终于忍不住露出惊诧。那些长蛇在被那一刀惊退刹那后,立刻又簇拥了回去——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他还是看到了池底露出巨大的鳞片!
那些小蛇不足挂齿,真正的烛阴,还伏在地底!
被音格尔称为“九叔”的老人点了点头,脸色严肃——不过是刚刚进入陵墓,就遇到这般可怖的魔物,怎么能不让盗宝者心下暗惊?
“不过,看起来烛阴还没真正被惊动,”九叔跪倒在玉台上,细细查看着上面的图腾纹饰,“因为我们还没触动机关。”
机关?什么机关?闪闪想问,却看到音格尔毫不犹豫地一抬足,脚尖点住了图腾上一粒金色的晶石——那粒晶石被镶嵌在一朵莲花的中心,发出奇特的暗红色光。
“七步莲花图。”音格尔眼睛落在前方另外几朵莲花花纹上,冷静判断。
这是空桑陵墓里最常用的古老图式之一,《大葬经》卷一里就有记述。据说盗宝者的祖先刚遇到此图时,曾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获得了破解方法,辨别出七个机簧的位置所在。而在越古老的墓葬内,这种机关就用的越多——想来,大约是自从星尊帝陵墓里首次采用过后、后代帝王便沿用了下来。
依靠着先辈们鲜血换来的经验,此刻音格尔毫不犹豫地立刻辨认出了关键所在。
“别动!”看到世子一脚踩动机簧,九叔急忙呵斥,脸色唰的苍白,“如果触碰了,会把伏在地下烛阴惊醒!”
“可总不能无功而反,或者被困死在这里!”音格尔脸色也沉了下来,狭长的眼睛里隐约有可怕的光,“我们必须继续走下去——神挡杀神,魔挡杀魔!”
“可没有想出应付之法前,不能贸然……”谨慎的老人还是在阻拦。
然而就在一瞬间,音格尔不想和前辈多话,身形展动,已经如白色的飞鸟扑了出去。足尖准确地按先后次序踩踏着七朵莲花,将这个机关启动。
“咔,咔,咔……”七声短促的响声过后,七朵莲花缓缓下沉。
然后,仿佛地底忽然活动了,整个玉台开始缓缓的转动。
“大家小心!”音格尔断喝了一声,顺手把闪闪拉到莫离身侧,“等下浮桥一旦出现,立刻带着执灯者走左侧那条路!不要管我!”
“是!”没有丝毫犹豫,所有人握刀低首。
吩咐语音未落,音格尔落到了最后、也是最中央的那朵金色大莲花上,一脚踩落!
整个玉台颤抖起来,绕着玉台的水池开始缓缓拱起,凸现四条道路。居中那朵莲花忽然动了,莲房打开,玉石裂开之处,伸出了一个巨大的蛇头!
“刺它的眼睛!刺它的眼睛!”九叔惊呼。
那颗被斩下的蛇头开始颤动,而绕着玉台一圈的水池开始激烈地动荡,赤色长蛇纷纷逃开——仿佛地底有什么要挣脱出来,和这颗孤零零的头颅汇合。
“快走!别管我!”音格尔一声断喝,便有年轻力壮的盗宝者旋即架开了老人。
闪闪惊吓到腿发软,莫离如老鹰抓小鸡一样拎着她,迅速朝着东侧通道奔去。
眼角余光里,看到那颗巨大的蛇头开始睁开眼睛——就在那一瞬间,音格尔拔出了武器:两把短刀迅速而准确地刺入,将巨蛇的眼睛死死钉住!
烛阴的身体仿佛也感受到了剧痛,冒出地面,开始不停挣扎。
巨蛇的身体有比享殿还粗大,长更有数百丈,整个开阔的享殿空间里瞬间被赤色的蛇身塞满。无头的巨蛇看不到东西,庞大的身体只是一个劲的扭动。
整个石室开始摇撼,石屑纷纷坠落。
“快走!快走!”音格尔一边厉喝着催促手下离开,一边霍然拔地而起,冒着被巨蛇扫中的危险,拔出了匕首,一刀刺入蛇背的脊骨中!
烛阴吃痛,也不管到底敌人在哪里,整个身子猛然蜷缩回来,瞬间把音格尔包住。
蛇的一片鳞片就比脸还大,少年在巨蛇环绕中仿佛一颗小小的榛子。
那一瞬间音格尔觉得无法呼吸,胸腔里的空气都被挤压殆尽。烛阴收紧身子的时候,他听到了怀里发出喀喇的轻响——那是护身软甲在碎裂的声音。若不是穿着这件祖传的软甲,此刻断裂的、定然就是他的肋骨了。
在尚未失去神智之前,音格尔没有拔出那把刺入烛阴脊骨的匕首,用尽了全力迅速地下切,努力伸开手臂——这把匕首上,涂了从从极渊里盲鱼胆汁里提取的毒素,合着赤水里幽灵红藫的孢子,几乎是一切魔物的克星。
然而就是这短短一个动作之间,音格尔已经两眼发黑,几乎断了呼吸。
喀喇喇一声脆响,巨蛇沿着脊柱被剖开!
那一瞬间,趁着缠绕身上的巨大力量稍微放缓,音格尔收起匕首,手腕一扬——那条长索从他袖中掠出,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直奔石窟顶上那个盗洞,唰的一声缠上地面上垂落下来的吊索,猛一使力,整个人从巨蛇中脱身出来,钻入洞中。
被剖开的烛阴在疯狂的扭动,却再也无法抓住那个惊扰了它长眠的人。血从身体里无穷无尽的流出,令人惊异的是,那些赤色长蛇都仿佛疯了一样,往母蛇身体的血肉里钻进去,大口的啃噬。
整个享殿瞬间变成了巨大的血池。
音格尔在盗洞里剧烈的喘息,一手攀着土壁,一手将衣襟内碎裂的护心镜一片一片拿出,尖锐的碎片已然划破了他的衣服和肌肤。他闭上眼睛喘息良久,脸上才有了一点血色。
而底下是可怖的莎莎声,万蛇在咀嚼着烛阴的血肉,听得人毛骨悚然。
忽然,地宫里传来一声惨呼!
音格尔脸色一变,眼睛霍然睁开:东侧!是从东侧那条通路上传来的声音!
再也来不及等底下的长蛇吃尽烛阴血肉,他冒着万蛇噬咬的危险从盗洞里重新钻出,踏着那些恶心的长虫,向着东侧通路急奔过去。
直径三丈的巨大石球从倾斜的坡道上迅速碾过,留下了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东侧石道高不过三丈,宽也不过三丈,向山腹抬高,不知通往何处墓室。然而一路小心翼翼行来,却不知在何处触动了机关,通道中忽然就滚落了巨大的石球。
刚开始听到地面传来低沉的隆隆声时,大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只是以为地底又出现了异常,或者是邪灵再度出没,个个握紧了武器提防。只有经验丰富的九叔感觉到了脚底石地的微微震动,脸色一变,喝令所有人立刻往回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三丈直径的石球出现在甬道尽头,填满了整个通道,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压顶而来!
墓室甬道的石壁坚固平整,左右没有任何可供躲藏的凹处。莫离首先反应过来,断然大喝一声,带领所有盗宝者返身奔逃,和石球比赛着速度——然而最先进入东侧石道的盗宝者最终没有逃开,在出甬道之前被瞬间碾成扁平,内脏摊了一地,白骨支离破碎。
闪闪被莫离拎着逃出了甬道,回到享殿空间,迅速闪到了一侧。
巨大的石球随着惯性飞速滚落,笔直地出了甬道后,直奔那群长蛇,一路将满室的赤蛇碾的血肉横飞,然后在烛阴巨大的骨架上卡住。
闪闪和其他盗宝者一起紧紧贴在甬道出口外侧的石壁上,看着这一切,惊得全身发抖。
“拿好了,”莫离脸色也是铁青,手却依然坚如磬石,将半路掉落的七星灯递回给她,“你不用害怕,我们所有人就算只死得剩了一个,也会护着你安全返回的——执灯者不能有意外,因为每一代盗宝者都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然而闪闪脸色苍白,说不出一句话。
想起那个盗宝者支离破碎的惨象,她再也忍不住弯腰呕吐起来。
“真是的,那么脆弱啊……毕竟是第一次下地的执灯者。”莫离却是不经意地摇了摇头,将手放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小心点,可别把含着的药也吐出去了。”
闪闪哽咽着,用力抓紧那盏灯,仿佛那是她的护身符。
莫离抬头,看到石窟顶上白衣一闪,脱口:“世子!”
长索如长了眼睛一样荡下,音格尔从天而降。然而一眼看到同伴们已经逃出了甬道,他却没有直接返回那边,半空中一个转折,准确地落到了巨大的烛阴骨架上,长索一扫,赶开了一群粘腻的赤蛇。
“等一下。”音格尔短短吩咐了一句,手上却毫不停歇,一刀横切开了烛阴的一节脊骨。
“咔”的一声轻响,巨大的骨节裂开,一粒晶光四射的珠子应声而落,足足有鸽蛋大小。此物一出,所有赤蛇都发出了惊惧的咝咝声,退后三尺不敢上前。
“辟水珠!”九叔惊叫起来,眼睛放光,直盯着音格尔手中那枚珠子,“对了,我怎么忘了?烛阴这种上古魔物既然能引起天下大旱,身上必然藏有辟水珠!”
音格尔抬眉微微一笑,也不答话,手落如飞,只听一路裂响、转瞬已破开了巨蛇的二十四节脊椎骨。每个骨节里都掉落出一粒珠子,大如鸽蛋,小如拇指,音格尔用衣襟揽着这一堆珠子,手腕一抖,长索荡出,身形便风一样地返回,落到了同伴身侧。
“不要哭,”少年微笑起来,看着脸色苍白的闪闪,把一粒最大的明珠放到她手心里,“喏,送你这个玩儿。”
闪闪从小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东西,毕竟是女孩子的天性,立时把心思转到了珠宝上。身子还在发着抖,但看着手心上那颗大珠子,破涕为笑,终于能说出话来了:“这么大……这么大的珠子,别人一看,就,就知道……是假的啊。”
“傻瓜。”莫离又好气又好笑,拍了小丫头一下。
音格尔却是微微一笑:“底下这种好东西还有很多呢,我们走吧。”
又扬手,把一袋珠子扔给了老者:“九叔,你点数一下,分成八份。”
八份?闪闪有些错愕地看了看一行七人,又看了看甬道深处那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恍然大悟——原来,这些亡命之徒也是讲义气的,无论同伴是死在旅途的哪一点上,这些付出了性命的人,都将和幸存者获得一样份额的财宝。
因为了有了头领的威信保证着这一切,所以大漠上的盗宝者们才如此不惧生死,只求自己搏命一次能给贫寒的家人带来财富。
“可是,怎么上去?这里的机关太厉害了,简直是神不知鬼不觉……不如、不如先回去吧。反正有了辟水珠和台子上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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