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话……难怪老大会连连点头,分明就是梅灵和生前说过的一模一样!
“这个女人不简单啊。”饕餮忽然间有点不安,看着画面里那个匆匆走入后台的女子,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大对。辟邪本来也想急着开始搜索海国,然而在看到那个女子后也莫名的凝重起来,并未立刻离开。
两人就这样静静凝视着水镜,看着彼端的兄长。
中场休息结束,回到座位上的却只有蒲牢一个。而下半场开始的时候,站到台上的、赫然就是那个女子!
在她唱出第一句的时候,天地仿佛都安静下来了。
就在那一瞬间,饕餮和辟邪同时有了一种直觉:这,不是人世间所能有的声音!
“海之歌姬!”注意到了那个女子奇异的蓝色头发和深绿色眼睛,同时地,神袛和邪魔一起脱口而出——海之歌姬是那个貌美善歌的民族里,拥有最美歌喉的鲛人的称号。
传说中在海国鼎盛的时期,在一年一度海市上都会评选歌姬。而鲛人天生就是苍穹下最善于歌唱的种族,传说歌姬之歌,可以遏住行云、停住流水,可以让远航的水手迷失方向,让最凶猛的野兽低头收爪。
而海国湮灭之后,这些也就一起成为了传说。
然而,居然在这面镜子里、看到了传说中海之歌姬的再度出现!
他们两个还来不及猜测这个女子是怎么来到兄长身边,就看到歌声停歇后、台下的一片寂静里蒲牢带着激赏的神情,率先回过神鼓掌。
毫无疑问,这个歌者用天籁般的声音、在瞬间征服了神袛。
“又是鲛人?他们到底要干什么!”饕餮愤愤而纳闷,“老大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凭那个鲛人,伤不到老大——”辟邪看着镜子,下了决定。
生怕注视得太久会被那一边的兄长发现,一挥手,水镜碎裂成无数水珠洒落风中。他对兄弟提议:“我们还是先去找把萧音和艾美——我们从东海开始搜,你往南我往北,哪怕把四大洋翻过来也要赶快找到她们!”
不赶快的话,若萧音以目前的状况重新开始充任织梦者,只怕立刻就要出事!
月光下,喀喇一声响。海水碎裂,然后无痕。
遥远的欧罗巴上空,天籁般的歌声还在回翔。
四、蓝
五月十日。夜。凌晨三点。日本。
东京都丰岛区飘着靡靡的细雨,深宵寒气森森。
摩天大楼里黑洞洞一片,只有零落几个窗口亮着灯,照出通宵工作的辛勤剪影。
满地的纸张,全工作室的人员都在加班,终于在钟声敲响三下的时候将第二百一十七辑的《遗失大陆·大荒》绘制完成。主笔室的灯全亮着,从老板开始没有一个人在出稿前回去休息——毕竟,对于这种重量级的稿子,即便是号称日本动漫界具有“十一段水准”的星野冢大师,也是竭尽全力半分不敢马虎。
当初二十七岁的星野冢,在人才济济的日本动漫界郁郁不得志,最后借了会说中文的便利,不得已去了中国,靠着办漫画培训班谋生。机缘巧合,某日他遇到了一个自称辟邪的男子,在看了一眼他那些画稿后,默不作声地将一本杂志放在他的手中:那是中国发行量最大的《幻想》,上面刚刚开始连载一部叫做《遗失大陆》的长篇稿子。
他尤自记得那一本登的,是第一卷《海天》的第五章。
他只看了一章,就被那样恢宏瑰丽的世界击倒。迅速去找来了前面部分,连着看了一个通宵。第二日便飞去了《幻想》的总部,和此文的责编非天联系,通过他,和原作者沉音签下动漫改编权——
那是一纸神奇的契约,仿佛命运的权杖点中了他的额头,让他的才华得以显现,将他带上荣誉的颠峰。随着十年来《遗失大陆》的风靡世界,他获得的声誉和地位越来越高,已经被誉为继丰田彦二后的又一国宝级大师。
然而,从那之后的十年,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交给他第一卷文章的男子——后来得知,那个叫辟邪的神秘男子,便是本文原作者沉音的唯一助手。
而那个传说中的沉音,更是从未相见。
凌晨四点,终于改完了手下交上来的最后一页画稿。长长舒了口气,戴着金丝眼睛的儒雅中年人从厚厚一堆画稿中抬起头来,对着一边同样满脸疲惫的助手微笑:“好了,完工。我们去对街的中华料理店吃点宵夜吧。”
看到老板通过,全体员工发出了欢呼,收拾东西簇拥着走入空无一人的电梯间。助手伊藤阳子拿了黑风衣给星野冢披上,跟在他身侧。因为知道老板和伊藤小姐之间的暧昧关系,所有员工都自觉地远远走开。
“星野先生,第二百一十七辑后,《遗失大陆》便是完全结束了吧?”走出电梯后,来到空荡的大街,伊藤小姐为他撑开伞,并肩走着。然而走了一会,这个十多年前就跟随他的助手,终于忍不住多时的疑问。
“嗯。”星野冢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原稿就是这样,迅速的完结了。”
“可是……”伊藤阳子怯怯的问,“那之后,先生打算画什么呢?”
——因为十年来将全部心力倾注在了《遗失大陆》上,并无其他作品。所以在获得崇高荣誉的同时,业内就有妒忌的同行诋毁说,星野冢之所以出位完全是靠着原作本身的优秀,而离开了《遗失大陆》,他什么都不是。
夜半的冷雨靡靡扑面,零落有几两摩托车高速掠过,带起雨水——那是都市里的暴走少年们在深夜狂飚。听得这样直接的询问,漫画家脸上却一种微笑,不以助手这样的问题为意。
——仿佛,完成了这部耗费了他十年精力的巨作,就如结束了一场生命的跋涉。
“接下来,当然要开始画属于我自己的‘云荒’了啊。”星野冢微笑着,对着伞下合作了十年的女子颔首致意,“阳子会和我一起来完成它么?”
冷雨中,他们是离得如此之近,伊藤阳子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吹拂在脸上。
她的脸红了起来,深深低下头去,结结巴巴:“自然、自然是的——十年来,我、我对先生的心意,先生你……”她眼睛里忽然盈满了泪水,无法说下去。
“我知道。”星野冢满眼微笑,抬起手握住了伊藤的手,接过伞,“我知道的。”
“只是,我曾经和神签了一个契约,把十年的时间完全给了云荒——为了那个契约、我成了一个工作狂。如今,终于可以开始自己的人生。”如释重负的微笑着,星野冢将手探入风衣内袋,“这么些年来,真是辛苦你了。”
一只素白的钻石戒指,在他手中的黑天鹅绒盒中奕奕生辉。
“以后,还要继续辛苦你。”星野冢握住伊藤阳子的手,柔声请求。
忽然,他的眼睛凝结了——
在阳子纤细的手指上,不知何时、赫然已经有了一枚红宝石铂金戒指!
伊藤阳子怕冷似的哆嗦了一下,忘了手里撑着伞,仿佛想把手藏起来。手颓然松开的时候,雨伞落下,辗转,卷入飙车少年带起的风里。顿了顿,脸色苍白的娇小女子终于抬起了头,缓慢而低哑:“我……我接受了村上先生的求婚。就在昨天下午。”
“村上英南?”星野冢的脸色同样苍白,茫然的看着路对面的料理店,喃喃,“就是那个追了你十几年、从家乡最到了东京都的男人?那个中华料理店的老板?”
“嗯……英南很好,还同意我婚后还可以继续现在的工作。”阳子低下头,捏着自己的手,局促地沉默许久,忽然爆发似地啜泣起来,“我、我已经三十二岁了!星野先生……原谅、原谅我差了一步,无法等到这一刻。”
没有人可以一直等待。哪怕爱他如她。
真是命运巨大的嘲讽——一对相爱的人在一起十年,天天去一个料理店吃饭,却因为某个原因始终未曾说出口。沉默的等待和坚持中,期限终于过去的前夜,女子却嫁给了料理店的老板。
“不可能……不可能!”沉默片刻,星野冢忽然低低吼出来了,一把握住她的手,粗暴的撸下了那只象征了她属于别人的戒指,失去理智地往街对面的中华料理店冲去。
“星野先生!”伊藤阳子在后面惊叫了一声。
漫画家充耳不闻,只想着要将这只戒指掷回到情敌的脸上,仿佛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在拖着他的身体,往某个方向走去。
“星野先生!!”阳子的声音急促响起,已经变成了惊惧的尖叫,“小心!小心!”
“嘎——”刺耳的急刹车声划破了寂静的雨夜。
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飞出三五米,随着身形的重重落地,两只银白色的指环从流满血的指尖抛出,在冷雨里划出一高一低两道弧线,叮的一声落到雨水里。
那辆摩托车一连翻滚几下才停住,上面飙车少年同样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的同伴们看到出了大祸,停下车怔怔看了数秒。领头的少年最先回过神来,呼啸一声,带领所有暴走族一哄而去。
“星野先生!星野先生!”伊藤阳子几乎是失去了站立的力气,踉跄着扑跪在星野冢身侧,用颤抖的手抱起那个失去知觉的人,不顾一切的呼喊,“来人!快来人!”
暴雨里,三十二岁女子脸上的一切妆容都被冲洗干净,留下苍白而绝望的容颜。
恍惚间,似乎听到极远处有细微的歌声,美妙如天籁。
然而伊藤阳子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漆黑的夜,忽然看到了那群在雨夜歌唱着,成群结队翩然飞翔而来的精灵——是幻觉?她来不及分辨,只是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狂乱地呼救。然而,一时间没有任何人回应。仿佛,这个世界死寂了。
“星野先生,终于等到你了。”人首鱼尾的精灵对着那个新的灵魂微笑,看着京都的冷雨穿过那个虚无的身体,“跟我们走吧……我们,等了这一刻很久很久。”
那个灵魂固执地停留在原地,围绕着那个跌坐在雨里的女子。
“霍普森·金先生,已经比你先到了半年。”鲛人的头领继续微笑,对着那个灵魂作出了弯腰邀请的姿式,“我们海国,非常需要借用您的力量。只需要您一天的时间,请务必帮助我们。”
虽然听到霍普森·金这个名字的时候动了一下,那个灵魂依旧在原地冷然不动,周身散发出的逼人灵气让空气凝结。
“当然,我们也会帮您。”鲛人首领有着如大海般碧绿的眼睛,深邃神秘,低下头,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话,终于让那个固执的灵魂动了。
冉冉在血泊中升起,飞向高空回旋的鲛人精灵。
第二日清晨,一条新闻震动了整个日本——
《遗失大陆》的绘画者、有着漫画界教父之称的星野冢,在完成最后一辑画稿的当夜,被暴走族撞成重伤,已经陷入脑死亡状态。
这是继半年前霍普森·金在完成《遗失大陆》的电影拍摄后脑溢血而死后,又一位和这一巨著相关的名人去世。肇事者当场死亡,而事故的唯一目击者、星野冢的助手伊藤阳子则因为受到极大的刺激而陷入了精神恍惚中,每日只是站在事故发生的街口,对着天空自语。
“请把星野先生还给我。”她摊开手,对着东京都灰冷的天空,喃喃低声,“我爱他。”
手心里,躺着那枚银白色的钻戒。
——那一夜警察来后,她在街上走了一夜,只捡回了这一枚戒指。
她接受了他最后的求婚。
-
艾美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无尽的蔚蓝。
清澈,透明,璀璨,宛如最美丽的勿忘我花,最纯净璀璨的宝石。在她身侧和头顶微微的流动,无声无息。睁开眼睛的那一瞬,她居然忘了身在何处,只是被那样的蓝色吸引沉醉,目不转睛地看着,仿佛看到了那种颜色里极远极远的深处。
无数的精灵,人首鱼尾,在蓝色的最深处飞翔。歌唱或舞蹈。
有星星状的高台,五个尖锐的棱角上点着火,台上描绘着一条巨大的龙。台心放着一块巨大的玉石,仿佛一个雪白的蛋。无数的鲛人就围着它日夜歌唱祈祷。
供奉龙神的金座前,一个带着冠冕的年轻王者抬起头来,他有着天神一样完美的脸。
“咦?”艾美陡然惊醒过来,一下子坐起——这,不就是在海滩上失去知觉的一刹那,看到的那个人?那个鲛人的王?那么,方才自己在蓝色最深处看到的幻影,是多少年前、海国祭祀时的盛况?
坐起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到了一个海底的国度。
身侧是珊瑚筑成的墙,那无所不在的蓝,便是清澈的海水,弥漫了每一分空间。
不知为何,她居然在水底毫无拘束地行动着,和陆地上一样自由的呼吸。
“您醒了么?”身侧有温柔的问话,一只雪白的手臂托上了手里的金盘,盘子里装着新鲜的水草和贝类,“请用膳。王会马上过来。”
“这里是海国么?你们的王又是谁?奇怪……我为什么在水里不会呛着啊?”已经有了进入云荒的经历,此刻艾美倒并不慌张,只问。那只雪白的手臂柔软地延长,长得可怕,一直将食物托到她面前。
女萝!艾美一眼就看出来:眼前这个鲛人女子并非活人,只是一个已经死去多时的女萝。
女萝微笑起来了,柔声一一回答:“您可以自由行动,是因为佩戴了辟水珠。这里的确是沉入水下的海市岛。我们的王,叫做‘蓝’。除了他,我们都还只是灵体——我们的身躯,还被禁锢在‘紫河车’里。”
“蓝……”摸到了颈中那颗珠子,默念着那个名字,艾美心里忽然一动,“我想见他。他到底要我做什么?——是不是…是不是让海国复活?”
“王在神庙里,正和上一任织梦者交谈。”女萝微笑着,声音一直温柔,“您稍稍等待一下,很快王就会来见您——现任的织梦者啊,您是我们所有鲛人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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