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破解这个结界,他穷尽力量去追溯,然而这个结界的力量是如此强大,无论如何用幻力遥感,他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景象。
那是一片泼天的血之红色。台心,有一袭白衣如入血池。站在黑曜石上的,是另一个人。在这小小的一方石台上,竟有两种旷世力量在静默地对峙,似要将时空都凝定。
风起,浪涌,巨大的声音在地底呼啸着,满空的愤怒、绝望和不甘。
大浪忽然从深渊涌起,瞬间将那袭白衣卷去。
忽然间,有一行空桑文、就这样浮凸在他的记忆里。
“后奔至苍梧之渊下,欲开金索而力竭。见帝提剑至,知不可为,乃大笑,咒曰:“阿琅阿琅,愿吾死而眼不闭,见如此空桑何日亡!’语毕断指褪戒,血溅帝面,乃死。帝解袍覆之,以手抚其额而眼终不瞑。帝忽悲不自胜。乃集白薇皇后之神力、镇于苍梧之渊下,为龙神封印,携后土神戒罢兵归朝。”
那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苏摩霍然抬头!
——这是“护”的力量?!
这,就是当年被星尊帝封印在苍梧做为龙神结界的、白薇皇后“护”之力量?
位于苍梧之渊最深处,和被困的蛟龙同在了千年。
一念出,脚下风浪汹涌直上,凌厉如刀。仿佛地下蛟龙感知到千年后又有人来临,更加不安愤怒起来。地底隆隆的震动,台心殷红的残血,一分分催动傀儡师静默已久的心。六千年过去了,如今空桑已亡,一切苦难却还没有终结。
已经不能再等……已经不能再等下去!
那一瞬间,阴枭的傀儡师居然压不住心中涌动的念头,便要径自从困龙台扑下渊底。
但就在同一瞬间,这个封闭的结界里,忽然起了微妙的波动,仿佛又有什么来到。
苏摩抬起头,头顶是一线灰白,看不到天的颜色——这个幻力封闭起来的、无始无终的结界里,没有六合,没有天地。光阴,似乎永远停留在结界设立的那一瞬间。
然而,这个到来的人、却给这个凝滞的空间带来了微妙的改变。
三、梦中身
裂成一线的灰白中,忽然有柔风吹过。
松开缰绳,白色天马在结界上空长嘶一声展翅飞回,一袭白衣如同飘雪般翩然而落,半空中随着风浪飘飘转转,最后不偏不倚地落在困龙台正中心。
方才苏摩竭尽全力却无法靠近的那个位置,她却踏入得那般容易。
苏摩忽然间神色一动,却不曾起身迎接。
“正是五月初十——你来得这般早?”
白璎看到台上静坐的傀儡师,微微笑了起来,竖起一根手指:“以你身手孤身潜行,一路上定然没什么拦得住。可怜西京带着那笙,虽和你一起出发,却还被追杀在康平郡。”
苏摩没有回答,他肩上的那个傀儡自从进了结界后一直都静默,此刻望着从天而降的白衣太子妃,眼神忽然也是微微一变:“后面有人追你?”
“不错,飞廉少将的下属吧。”白璎一边说,一边微微震了震衣襟,有血色从雪白的衣衫上被震落,忽地笑,“从无色城出来,恰好又看到变天部在到处追那笙他们,我便趁机将他们引开了一部分。反正,这个结界他们也难进来。”
孤身引开征天军团、又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她却只是这样笑笑的一句掠过。
苏摩坐在黑曜石的石台上,一身的黑衣几乎溶入其中。唯独那双眼睛是深碧色的,听得她这样淡淡的说笑,那里面的神色却有些越发琢磨不透起来。
“沧流也算是人才辈出,有一个云焕也罢了,居然还有飞廉这样的人才。西京在桃源郡的伤势还未愈,半路又碰上飞廉——若不是天香酒楼的魏夫人帮忙,只怕不等我们半夜赶去支援,他们便要在半途被截杀。”刚从一场厮杀中脱身前来,空桑太子妃有些微微的疲惫,忽地笑,“魏夫人是如意夫人的手帕交,所以冒死相救——说起来,还应谢谢你们复国军。”
然而,只由她这般说着,黑衣傀儡师却是一句未答。
碧色的眼睛是空茫的,似是直视着白璎、却又仿佛看到了不知何处的彼岸。
白璎一眼也看到了石台中心的金索钉扣,然而她尝试着伸手解开时,却同样被一种外力推开——和苏摩一样尝试了几次、最终明白是封印的作用,她霍然一惊,注视着台上的残血,恍然大悟地转过身来,想说什么。
转身之间,终于发觉了他这样奇特的眼神,忽然间她便是一惊。
他原来尚在用心目进行观测——她知道靠着“心目”来观测外物的术士,往往能看到比常人更多的东西——因为在他们的意念里,被感知的不仅仅是眼睛能看到的世间一切,还有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过去、未来和异界。
但,如今他这般神色,却不知道看到的是什么?
白璎不敢打扰,便地在另半边月白石铸就的地面上坐下,开始闭目静坐,回复自己在片刻前的遭遇战中消耗的力量——潜入苍梧之渊解开封印、释出龙神,这是如何艰难的事情,她并不是不明白。
然而这样的寂静中,苏摩这样沉默凝视的眼睛,却让她不能安心。
她霍然睁开眼睛,直视着对面的黑衣傀儡师,想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两人就这样静默无声地分坐在黑白两色的石台上,仿佛各自都溶入了背后的底色。
很久,依然不知道苏摩在看什么,白璎有些微微急躁,侧头看向台下汹涌奔腾的黄泉怒川,看着那一条金索的另一端垂入深不见底的水下,默默估计着深度,太子妃伸手捻了一颗飞溅上来的黄泉之水,感受着水终恶灵的烈度,开始做下水一探的准备。
然而转头之间,她忽然发觉有什么在水底看着她,带着某种隐隐的召唤。
她霍然出了一身冷汗。然而等得她定神在望去,那双眼睛却已经在怒川巨浪中消失不见。那是什么样的眼神?那样熟悉、亲切,似乎几生几世魂梦中看见国。那一瞬间,空桑太子妃恍然有一种冲动,便想立刻投身于这万丈深渊之中,追随那一双清亮的眼睛而去。
然而苏摩依然只是聚精会神地凝望着虚空,面上的神色瞬息万变。
“阿琅!阿琅!愿吾死而眼不闭,见如此空桑何日亡!”
他看到台心那个白衣女子对着虚空厉声诅咒,浑身浴血,已然魂魄将散。
“竟为鲛人叛逆我?你是我的皇后,所有一切都是予你共享的,这天,这地,这七海——你却为何如此?”他听到有个声音在虚空里回响,同样的愤怒、绝望和不甘。
——却如此的熟悉。
是谁?那个站在“黑”位上的人,是千古前的星尊大帝?
他努力想看的更清楚。然而穿越千年时空的景象已经是如此模糊,他看不清白衣女子的脸,更看不清那个黑衣帝王的模样。
“终不能共享如此天下!我愧为君妻。”那个白衣女子忽然抬起头来了,毅然回答——不再是片刻前那样面目模糊,面容清晰可见。一语毕,居然挥剑、硬生生将手指斩断!铮然作响。一枚细小的指环随着喷涌的血跃上半空,转折出晶莹夺目的光——
苏摩没有去看那只戒指,只是震惊地看着瞬间抬起脸的女子。
——白璎?是白璎?
那一瞬间他几乎要脱口惊呼出来。是虚像?还是真实?还是因为在同一地点、在用心目看来的时候,隔了六千年的两张脸,重叠在了一起?
他吃惊地站起来,想继续努力分辨清楚。
然而仿佛追溯忽然间变得艰难,他“看到”的所有景象在一瞬间便得极其缓慢。
那枚银白色的戒指从断裂的手指上滑落,在虚空里转折着慢慢上升,划出优美的弧线。戒指上蓝色的宝石折射出夺目刺眼的光,血珠一滴一滴飞溅满了空气。一切忽然变得如此缓慢。那一瞬间,天地间没有丝毫声音。血洒落在那枚后土神戒上。
戒指极其缓慢地上升,下跌。最后落入了一只带着同样款式戒指的手里。
那只手流满了血,轻轻覆上女子已然无神的眼睛。然而,那双明亮锐利的眼睛却至死不瞑,愤怒地凝视着虚空,湛蓝如晴天。那是斩断一切关联后、依然永不原谅的眼神——
愿吾死而眼不闭,见如此空桑何日亡!
他恍然明白,这是她临终发下的誓愿。
“薇儿。我斩下了那个海皇的头颅,灭了海国。为了这些,你如此恨我,”他听到那个黑衣的帝王用某种非常熟悉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那就如你所愿——”
帝王的手瞬间探入,竟将皇后不瞑的双目挖出!
凌崖而立的帝王黑衣翻飞,沾满血的手心握着那一只临死前退回给他的后土神戒,将白薇皇后的眼睛剜出,沉入深渊,低沉的声音中带着某种毁灭性的疯狂:“那么就在这里和蛟龙一起永远看着空桑吧——我必不让你的眼睛在空桑亡故之前化为尘土!”
瞬间,风起,浪涌,巨大的声音在地底呼啸着,血在一瞬间溅满了虚空。
他看到黑衣帝王开始低沉的祝颂,无比奇异的力量在他手中凝聚——那是可以摧毁和破坏一切的力量!深渊裂开,下沉,那双明亮的眼睛在漆黑的水底慢慢下沉,最终消失不见。帝王催动力量,那一道裂渊又一分分的闭合,最终只得十丈宽。
血染红了石台,地底下龙的哀号更加清晰,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岩壁,似乎为死去的女子痛哭。忽然间一个大浪从深渊涌起,瞬间将那袭白衣卷去。
时空就此永远的凝定。
“不要!”在白璎想要纵身潜下一探时候,忽然被从背后一把拉住。
吃惊地回过头,看到的是苏摩的脸。那样恍惚的神色,让她忽然间有某种异样。
“不要下去……”苏摩眼里的碧色是奇异的,仿佛看着极远的地方,然后渐渐终于凝聚起来,看到了她脸上,喃喃,“不要下去。那人在底下等着你,你若下去了……”
那人?白璎微微一惊:“你也看到水里那双眼睛了?那是谁?”
苏摩没有回答,忽然有一种苦笑:为何还不闭呢?既然已经看到了空桑的覆灭?
白薇皇后,你为何还不瞑目?
是否你心里尚有不甘,在等待着白璎的归来,然后想借着她的神魂复生?
“不要!”在白璎想要纵身潜下一探时候,忽然被从背后一把拉住。
吃惊地回过头,看到的是苏摩的脸。那样恍惚的神色,让她忽然间有某种异样。
“不要下去……”苏摩眼里的碧色是奇异的,仿佛看着极远的地方,然后渐渐终于凝聚起来,看到了她脸上,喃喃,“不要下去。那人在底下等着你,你若下去了……”
那人?白璎微微一惊:“你也看到水里那双眼睛了?那是谁?”
苏摩没有回答,忽然有一种苦笑:为何还不闭呢?既然已经看到了空桑的覆灭?
白薇皇后,你为何还不瞑目?
是否你心里尚有不甘,在等待着白璎的归来,然后想借着她的神魂复生?
“绝不是邪魔……我能感觉出来!”然而温婉的太子妃这一次却罕见地固执,凝视着底下的黄泉之水,“我要下去看一看……我一定要下去看一看!而且封印不解开,龙神也无法挣脱束缚。我们这次不正是为此而来?”
然而苏摩只是从背后紧紧扣住她的肩膀,却没有说一句话,身体微微发抖。
心脏在更加急促地跳跃,有另一种力量在冥冥中召唤着他,近在咫尺。背上仿佛有烈火在烧,文身之处越发火热——那样的痛苦,在记忆中只有一次可以比拟:幼年时奴隶主将他胸腹剖开拿出阿诺、再劈开尾鳍之时。
白璎回头看到他,忽然脱口惊呼起来:“火!苏摩,你背上的火!”
金色的火、居然无声无息地在傀儡师身上燃烧起来!
腾龙文身之处剧痛,仿佛有什么要破开血肉冲出,背后衣衫嗤啦一声裂开,金色的火忽然笼罩了苏摩,火光中隐约看到一只探出的利爪。
“是幻火……烧不到我。”背上只有剧痛没有炙热,苏摩忍痛短促地回答,然而胸腔中的心跳得越发厉害,似乎他的躯体再不前去、便要自行跳出奔走一般。知道是地底的龙神感应到了自己的到来,已经急不可待,他不能再拖延,只道:“我先下去,你在这里等。”
不等她答应,苏摩将偶人塞入她手中,短促地吩咐:“替我看着阿诺。”
金色的火焰在这短短几句话之间更加猛烈,几乎将傀儡师整个人都包围,苏摩只觉体内的催促再也无法拖延,只来得及说一句“若引线一动便立刻引我上来”,便足尖一点、跃入苍梧之渊最深处。
被金色火焰包裹着、宛如一条金色的巨龙霍然跃入深渊。
白璎尚未来得及回答,只觉手中的引线蓦地一沉、似乎是被一下子拉长到了极限,然后那些无形无质的引线便在巨浪中飘飘转转,再无声息。
“苏摩!”她有些失神地扑到困龙台边,失声往下看,只有漆黑色的大浪从下涌起,呼啸卷成巨大的漩涡、消失在地狱的缝隙里。而人,早已不知被卷入何处。
抬头看,头顶是无天无日的惨白,白璎恍然间有某种说不出的恐惧。
虽然知道苏摩拥有惊人的力量、自己也是冥灵之身,然而跌入了这一方时空的裂缝,她恍然觉得这些力量突然就渺若草芥——不知道是否能活着出这一线之天、也不知道是否就这样永远消失在这凝固的时空里。
“苏摩!”她看不到那些透明的引线飘落在何处,忍不住对着深渊大喊。
然而,只有怀里那个小偶人无声地看着她,带着诡异莫测的表情。
白璎急切地顺着那些引线看去,想知道此刻水下的情形。但巨浪滔天,哪里能看清?在呼啸而过的风浪中,她忽然又隐约看到了那一双漂浮的眼睛,在漆黑的浪里一闪即逝。
然而,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句话:“来呀!”
那样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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