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句话:“来呀!”
那样温和而亲切,传入她心底。如同那双眼睛里的光芒一样亲切而熟稔。
谁在叫她……那般的熟悉?决不是邪魔……那样莫名的亲切,没有丝毫邪魅的气息。
也觉得有什么在心底呼唤,白璎长身站起,也不顾等待苏摩上来,便要投入渊底。在她站起的瞬间,偶人阿诺似已知她的心意,忽然自己动了起来,微微一挣,竟要从她手中挣脱、不愿和她同赴黄泉。
白璎一怔,下意识地捉紧手中的偶人,忽然间感到那些引线被剧烈地扯动了一下。似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猛然攫住了引线那端的人,往地底拉去。
苏摩?!
她来不及想,瞬间腾出手抓住那些透明的引线,用尽全力往上提拉。
两种力量沿着纤细透明的引线传递、她在瞬间被拉得跌倒在困龙台上,死死攀住边缘才不至于跌落深渊。那个刹那她将引线在手上绞紧,不顾这些锋利的东西会切割她的灵体,只顾将力量提升到最大。纤细的线在瞬间绷紧,僵持停顿了几秒。
偶人阿诺仿佛感到了痛苦,脸色扭曲起来。显然,作为“镜像”的傀儡,已经感觉到了水下主人的危险。白璎连一口气都不敢吐,用尽全力维持着平衡。
寂静中,啪的一声轻响,有一根线忽然断裂了。
手蓦然往下一沉、她连惊叫都不敢,只是闪电般探身出去,双手抓紧了另外九根引线。然而她的身子也已经被大半拉出了石台,在风浪中摇摇欲坠。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只是用尽全力拉住那些线,知道手心握着的是另一人的生命。
底下的潜流在呼啸着,僵持再度出现。然而寂静中,一根接着一根地,那些引线断了。
“苏摩!”在第九根引线断裂的瞬间,她看到偶人的七窍里流出了殷红的血。阿诺忽然自发动了起来,用力一挣、居然挣断了最后一根连着他颈关节的引线。偶人眼里有恐惧而阴郁的光,咔哒咔哒,连着倒退了几步,远远离开了台边。
连阿诺,都知道主人危险已极、不愿再与之同休戚了?她恐惧地对着漆黑的深渊呼喊,不顾一切地将所有力量凝聚到剩下的唯一一根引线上,却不顾自己已经即将随之跌入。
在她以为这最后一根引线会断裂时,巨浪忽然再度涌起——浪尖上,她看到苏摩苍白的脸。连鲛人入水、都会出现这种窒息的青白脸色?这水……到底有多少邪异的力量?恍惚中她看到他对自己大声叫着什么,然而她却一时听不真切。
浪只是将潜入水底的抛上来一瞬,便随即重新将他埋没。仿佛地底有巨大的力量拉扯着他,如影随形。
“放手!”
就在苏摩重新没入深渊的刹那,白璎终于听清了他的怒吼。
手中仅剩的引线蓦地重新往下一顿。然而就在那一刹、她根本没有松开手,反而将全身的力量都用了上去——水下那巨大的力量,顿时将她如断线风筝一样地从困龙台上拉出。
黑色的浪兜头将她淹没。瞬间她就无法呼吸。
——冥灵本是不需要呼吸的,然而这瞬间的感受、就如常人在水下窒息一模一样!
这根本不是水……而是充溢着的死气和恶灵!
四周漆黑如铁,水更是冷的像冰。那些黑色的激流在呼啸,发出苍老的笑声,形成巨大的漩涡、往最底下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中流去——那一线黑,白璎只看得一眼便悚然心惊。
那,的的确确、是地狱的裂口!
她终于相信了那个远古的传说:是星尊帝劈开了炼狱、放出九泉之下的恶灵,汇集成了这苍梧之渊!那样强大而恶毒的力量隔绝了所有人,永远封印着龙神和他的皇后。
巨浪涌动,将她推向那一线漆黑。她用尽全力对抗着来自地狱的力量,想拔出光剑斩杀那些充斥着的恶灵,然而身在虚空居然无从发力。她的身形不由自主地随着潜流往底下飘去,却下意识地将手上的线一分分的扯回。她不知道是不是苏摩已经被卷入到那个裂缝中,只是极力拉着那条引线,不放松分毫。
只要稍稍一松手,便是堕入炼狱。
可若是不松手,又能如何?最多,一起堕入炼狱?
“唉……”忽然间,漆黑一片的水里,她听到一声轻微的叹息。
谁?白璎在巨浪中勉力保持着自己的身形,瞬间回头四顾——然而瞬间她就发现了异常:这个声音,是没有来源的。就仿佛忽然在四面八方同时传来一样,虚无缥缈。
“傻孩子。”漆黑的水底,忽然浮现出一双清泠泠的眼睛,飘飘浮浮地看着她,“去那里。”
去哪里?她来不及问,手上引线一动、一股温和而强烈的力量忽然从乱流中涌来,一下子将她扯出即将进入的深渊——她被凌空抛出激流,不知落到渊底何处,然而周围的水流显然已经平静许多,也不再充斥着邪气。
“谁?”她急切地转头,寻找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你是谁?”然而只是瞬间,这双眼睛便已远去,变成水底幽幽可见的两点光亮。
白璎站在苍梧之渊水底,茫然无所适从。
这是哪里?没有风,没有光,只有漆黑一片的虚无的水。那一瞬间她几乎有种时空已经终结的错觉,然而手心里握着的那条引线却是真实的,在她无所适从紧抓的时候,忽然间微微紧了紧,仿佛黑暗的彼端、有人在微微致意安好。
“苏摩?”她脱口惊呼,四顾,“你在哪里?”
没有回答,周围凝定的暗流忽然如微风吹过一般、微微涌动了一下。
黑暗中一只手悄然伸过,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这里。”
近在咫尺的声音让她惊的一颤——苏摩没事?
“走。”不等她发问,耳边声音吩咐,在黑暗中拉着她往前走去,“小心。”
她不由自主地跟着往前,诧异在这样无论眼睛还是心目都无法看到东西的地方、他如何还能这般行动自如——然而她瞬间便想起来了。在这个鲛人的少年时期,曾经有过长达上百年的、真正什么都看不到的日子。
那是盲人的本能。
黑暗中他紧握她的手,鲛人的肌肤依然毫无温度,然而她却感觉到了他心脏在急速的搏动——那是这一片黑中唯一的“生”。她默不作声地随着他的牵引一路向前,似乎自己变成了盲人。四周是一片虚无的黑,仿佛时空都已经不存在。
这样沉默的跋涉不知道经过了多久,在白璎忍不住开口问“到底要去哪里”时,眼前忽然出现了两点漂浮的光亮。
——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又看到了水中那一双漂浮的眼睛。然而等眼睛恢复了视觉后,她才发现那只是两点极其遥远的光亮。
“在那里。”苏摩停下来了,似乎长久地凝望着前方的光亮,“封印。”
“你怎么知道?”再也忍不住地,白璎诧异地脱口,“你来过?”
苏摩默默摇头,仿佛倾听着什么声音,淡淡回答:“龙在告诉我。”
龙?白璎忽然发觉,走了那么长的路、居然再也感觉不到地底的震动——仿佛那条愤怒挣扎的巨龙已经安静下去。
“我们已经在结界里行走了很久。”苏摩凝视着那两点依稀可见的白光,抬起手指着前方,“从那里走出去,便是封印——你的力量无法穿越这地狱之门,所以我带你来到了这里。接下来解开封印的事情,我无法再帮忙。”
“苏摩?”虽然他语气平静,白璎却察觉了有冰冷的液体顺着他的手流到自己的手心,诧然回顾,将手放到鼻下一嗅。
血的腥味!
“你怎么了?”她急切地问,回身一把抓住他,想查看伤势。然而四围漆黑,远方依稀的光无法照亮这里的死寂,只有冰冷的血的腥味在暗夜里弥漫。
“你受伤了?”那一瞬间白璎想起了困龙台上那个傀儡偶人全身是血的样子,恍然明白——阿诺都已如此,镜像的本体又怎么可能无恙?而他竟然什么都没说,就这样在暗夜里牵着她走了这样长的路。
“伤的如何?”顺着血流的来处,她在黑暗中惊乱地探寻着伤口,摸到了满手的血——他全身竟然有九处伤口!伤口上贯穿着细细的线,想来是他用引线硬生生将那些可怖的伤口缝合起来。脑中浮出偶人阿诺痛苦的模样,她知道苏摩的痛楚必不在此之下,一时惊惶失措,连声音都变了:“别动!快坐,包扎一下!”
“不用。”苏摩却在黑暗中回答,只是继续往前方的光亮处走去,“我还死不了——只要我不想死,就不会死。”
顿了顿,仿佛补充一般,道:“起码现在,我、不想死。”
他走了几步,白璎手上的引线便绷紧了。于是,两人一前一后,继续着这样的沉默跋涉。
忽然间,她听到有人轻轻的笑,霍然惊讶地回首。
“你来了。”只见暗夜里,那一双眼睛对着她眨了一下、依稀有喜悦的神色,轻轻地说了一句,然后忽然再度隐去,消失在远处的那一点白光里。
“苏摩!你看到没?”白璎终于忍不住叫起来,一把拉住前面走着的傀儡师,“眼睛!一双眼睛在看着我!”
“我是看不见的。就如你听不到龙的话音。”苏摩却毫不惊讶,淡然回答,“在这里,我们只能各自听从各自的召唤,奔赴各自的命运。”
说话间,又不知道走了多久,那两点依稀可见的白光终于慢慢扩大,宛如地道不远处的出口,青钱般大小,透出淡淡的亮光。
借着光亮,白璎在一瞬间看到了苏摩身上正在愈合中的伤口,虽然已经靠着幻力进行了催愈,依然可怖得超出她的想象。她吃惊地想问什么,然而在那时候苏摩却放开了牵着她的手,径自走向其中一处光亮。
她下意识地跟过去,苏摩却摇摇头,指给她看:“你该去那里——我们的路不同。”
——那一处白光,正是那双眼睛消逝的所在。
她只看得一眼,依稀仿佛又看见那双眼睛在白光里对着自己微笑了一下。
“只能到这里了,接下来我们宿命中要做的事情、是不一样的。”苏摩的声音却是在耳边传来,“我要去龙神那边,而你、要去先解开那个封印。我们不再同路。”
“好。”虽然暗夜里想到要孤身前行、有一丝的畏惧和茫然,她依然点头应承,扬起脸,想了想,又问,“在路的那头,会再见么?”
“会。只要我们不走丢了。”傀儡师微笑起来了——那一瞬间,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睛忽然有了某种神采。想了想,苏摩从手上退下一只引线已经断裂的指环,拉过白璎手里一直攥着的那根引线,打了一个结。
“一切完成后,顺着这根线回来。”
他将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低声嘱咐。透明的引线脆弱而纤细,一头连着他的拇指、另一头连着她左手的无名指,仿佛轻轻一拉就会断裂——但她知道这种无形的线并不同寻常,会无限的延展,哪怕从云荒的一头到另一头。
无论走出多远,只要顺着这一线,便能返回彼此身畔。
“好。”她转动着那枚小小的戒指,心头一定,不再犹豫,“那就到了路的那头再见。你保重。”
苏摩只是对着她微微一颔首,便隐没在白光之内。
她也不再迟疑,向着另一处的白光举步奔去。
凝滞的空间仿佛忽然动了,她看到那一点光在不停的扩大、扩大,恍然将她全部包围。就像是天门开了,她恍惚中看到白光的周围有流云如水般翻卷,五色绚烂,梦幻一样的美丽。她听到有无数美妙的声音在歌唱,恍如天籁。
在白光的中间,有什么景象在一幕幕的转变。
她仰着头,看着那光、那色、那景象,忽然间有些神不守舍。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奔走,意识忽然之间就变得模糊。她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的手——居然隐隐透明,进而一分分的变得稀薄,如即将散去的雾气。她本是灵体,凝聚成形——而此刻,在奔向那点光亮的途中,她居然看到自己在慢慢涣散开来。
然而,感觉不到丝毫的痛苦。她的心居然是平静的,仿佛是在迎接一场宿命。
她其实已经感觉不到自己是在奔跑,然而四周的景象的确是在平缓地向后移去——不知何时,她周围不再是一片漆黑,而浮现出了各种奇妙的景象。
最初,她仿佛在一条长得看不到底的镜廊上奔跑,脚底、四周,映出的都是一个个一模一样的自己。以各种角度、各种姿态,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渐渐地,镜子里的“她”开始有了自己的眼神,好奇的相互顾盼。
她诧然地看着,有做梦般的不真实。她看到那些镜子里的“自己”开始自行活动起来,不再跟随着她做一样的举止,“她们”仿佛脱开线的木偶,开始自顾自做出各种举动——她们背后的景象,也随之换成了各种不同的时空。
她看到她坐在一艘巨大的木兰舟上,远航深海,天风吹动她的头发;她看到碧绿的水如同蓝宝石在头顶荡漾,珊瑚如同树一样扶疏,有鲛人在歌唱;她看到一个鲛人将一把长剑送给了一个黑衣男子,指着遥远的陆地、说着什么;她看到一支箭呼啸而来,穿透她的肩膀、而那个自己策马驰骋在万军之中,叱咤凌厉;身侧有人和她并骑,所到之处无不披靡;她看到自己坐在高高的王座上,殿中万人下跪,八方来朝,声音震动云天:“皇天后土,”她听到一个似乎熟悉的声音在低沉的说,“世代永为吾后。”
——她看到一枚银色的戒指戴上了她的右手。
“阿琅!阿琅!愿吾死而眼不闭,见如此空桑何日亡!”
白光里忽然回荡起一声厉咒,响彻了这个凝定的时空。
是什么样的愤怒?穿越千年依然不曾熄灭!
就在那个瞬间,她看着镜中无数个自己,忽然明白过来了。那不是她……那不是她!镜子里的每一个影像,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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