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这个刹那,他感觉到手中的灭魂剑发出了淡淡的冷光,一闪即逝。
想都来不及想,凭着直觉他立刻一剑平封,将面前所有空门都挡得滴水不漏,足尖一点地面向后用尽全力掠出——那样一封一掠,看似简单,却已经是他一身武学修为的极至。
“叮!”果然有什么东西被他的长剑拦截,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一击未中,立刻如同飞梭般折回,不知道灭于何处。
南宫陌只觉手腕被震得发疼,连退三步,骇然立足,满身冷汗。
他忽然间想到是哪里不对了——尸体!
从房内血迹来看,那一场杀戮至少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在南疆这样湿热的天气里,人的尸体怎么可能半年后才朽烂到这种程度?应该不出两个月、就变成骨架了才对!可这个死人从腐烂的程度看,分明刚刚死去不到一月。
“呃……”就在他诧然提剑立足的时候,荒院里陡然响起了一声低哑模糊的叹息声。铁桶砰地一声掉回水井,沿着井壁反复磕碰了几次,发出空空的声音。等发出最后一声溅水的声音时,苍白的手支撑着井台,那个腐烂的“尸体”站了起来。
用手捂着刚被划开十字的颈部,那个“死人”就摇摇晃晃带着一身水珠向怔在当地的南宫陌逼了过来。喉咙里似乎有痰堵着、发出嗑嗑的声音,身上带着浓烈的腐败气息。
南宫陌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直到那种腐败的味道包围了他——他恍然大悟,终于知道这个空寨子里无所不在的腥甜味道是哪里来的。那是腐烂的血肉的味道。
手中的灭魂剑不停地震动,发出嗡嗡低吟。千年前,越王勾践以白牛白马祀昆吾之神,以成八剑。千年后流传于世的只剩下灭魂转魄两柄,据说佩带此剑夜行,魑魅为之辟——难道,今夜佩剑如此不安,是感觉到了邪魅逼近?
活死人的脚步是拖沓而缓慢的,凝滞地响起在荒废的空园中。
他握剑踉跄沿路后退,瞪着面前一步步走近的惨白尸体——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
有喘息,有心口起伏,然而眼神却是凝滞的,灰白浑浊的一团、不辨眼白瞳仁,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手脚僵直,被切开的颈部伤口里、流出奇怪的紫黑色的血。
南宫陌定了定神,嗤的冷笑一声:管他是鬼是人,人挡杀人,鬼挡杀鬼便是!
灭魂剑流出一道冷光,刺向那个踉跄而来活死人的右肋,在那一招发出的同时左手指间瞬地发出了弦月叶,打向左路。那一招实在刺探虚实——然而出乎意料地,那个拖着脚步过来的家伙居然似乎毫无避让的反应,反而迎着大步踏来——噗的一声,灭魂剑直直没入右肋,松软的肌肉如同败絮般不受力、一下子对穿而出。
南宫陌急速收力,但身子已经止不住去势地冲前三步。
打向左路的弦月叶落了空,在空中一个转折飞回他左手。
然而就在那个瞬间,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一臂。对方脸上居然毫无痛苦或恐惧的表情,更向前踏进一步。南宫陌只觉眼前一晃,心知不对,回剑急斩,闷闷一声响,一只苍白的断手飞了出去,黑血如同喷泉般射出。那样咫尺的距离,他来不及躲闪,一下子被溅了满面。血污了他的视线,他在那一刹那凭着记忆点足飞掠,倒退向房内,同时长剑倒挽、借着最后一刹视觉残留的影象,削向那个逼近的苍白的人。
“噗”,感觉长剑如削腐土,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到了地面上。同一时间,他的后背撞上了虚掩的房门,破门而入。
落地的刹那,他立刻用脚尖踢上了门,退到房子死角,慢慢用衣襟擦去脸上眼里的黑血,感觉肌肤居然有热辣辣的疼痛。南宫陌心下暗惊,连忙从怀中摸出鼎剑阁密制的碧灵丹,含了一颗在嘴里。
门外没有任何声响。连那个活死人拖拖拉拉的脚步声和咳嗽声叶听不见了,他捅开窗纸往外看了一眼,只见庭外月光如水、而长草被压倒了一片,石径上匍匐着一具被截成两段的尸体,已经毫无声息。
死了么?——这般容易。
南宫陌手指微微一动,指间的弦月叶再度飞出,薄薄的弯月形暗器在月光里微微闪了一道光,噗的一声没入死尸颈部,转了一圈。人头立刻骨碌碌地离开了身体,腔子里涌出大量黑血。弦月叶在空气中一个回旋,唰的飞回。
南宫陌舒了口气,却依然微微纳闷。真的死了?——然而人头都已经砍下,没有理由再疑问什么了。
看来果然是活人假扮的僵尸,不然如何能被杀死呢?他擦干净了弦月叶上面的血迹,重新推开门,想去拿回井台上遗落的铜钵。外面月色惨淡,风在空空的寨子里回旋,一人高的野草沙沙晃动,草间一丛丛红色的花儿开的分外茂密。
南宫陌不知为何总是觉得不自在,感觉手中的灭魂剑不停发出微微的鸣动。
他的脚步一踏出后门,陡然顿住了。
那个尸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月光黯淡、所以有点眼花,他仿佛看到有什么细小的东西从断开的腔子里噗的挣出来,唰地一声钻入地面。
他提着一口真气、小心翼翼地提剑走过尸体边,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从井台上拿回了铜钵,却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去汲这口井里的水,他匆匆沿着石径返回。
灭魂剑忽然剧烈震了一下,他诧然止步,眼神陡然凝聚——花!在路的正中,刚才尸体倒下的血泊中,居然开出了一朵血红色的花!
又一阵风过,满院的长草和不知名的野花簌簌作响。
尽管鼎剑阁南宫家大公子一向艺高胆大,此刻心里也是蓦地一冷,不敢再从路上走过,足尖一点、掠过那一丛莫名其妙新长出来的花,直接跳进了门后,反手关上,再也不去理会房后那个奇奇怪怪的空园。
-夜歌-
房间里那根蜡烛还点着,发出昏黄的光,影影绰绰。
南宫陌回到桌前坐下,把佩剑放在手边,有些忧心忡忡地分析眼前这样奇怪的情况——很显然山脚下的这个扶风寨是遭遇了可怕的杀戮,居然没有一个人幸存。那么……山上的试剑山庄呢?是不是同样也遭遇了不测?
叶天征那家伙死活拖着、不肯完成婚约,难道是因为天籁早就……
那样不祥的猜测让他出了一身冷汗。那个瞬间他有些沮丧地吐了口气,终于承认自己还是很想念那个凶霸霸的丫头的——这门婚事被一拖再拖,自己对外表露出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其实心里早就恨不得把叶天征揪出来打一顿,逼问他为什么迟迟不肯把妹妹嫁过来。
但毕竟少年成名后,他心气越来越高,轻易不肯低头,哪里能拉下面子。
父亲也是知道儿子这样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脾气,此次才会逼令他一定要前去试剑山庄面对面向叶天征问个清楚吧?却不料,一来就见到了如此诡异的情形。
蜡烛快要燃尽了,宛如红色的眼泪一样流了下来。南宫陌在榻上睡下,刚除下外袍,就看到手腕上那个伤疤,愣了一下。揉着经过力战而有些发疼的手腕,神思恍惚之间,眼前闪现出少年时在罗浮山上的岁月——
南宫家和罗浮叶家是世交,他自小就经常和长辈一起来罗浮山拜访老庄主,渐渐也就和叶家的两兄妹熟了。叶夫人在生下女儿不久就亡故了,而叶庄主全副精力都用在武林事务上,叶二小姐天籁生下来除了哥哥就没有人再管教她。
那丫头精力旺盛、骄横霸道得很,经常借着“学武功”的名义对天征和自己拳打脚踢。叶天征比妹妹大了六岁,性格温良稳重,母亲死前曾要这个懂事的哥哥照顾小妹,他从小兄代母职,将叶天籁照顾得无微不至,在习武上当然是逆来顺受,挨了打还要夸“天籁进步好快”;而南宫陌那时候少年气盛,从来不肯让人,骂她“臭叶子,烂叶子”,次次天籁打他他就非要打回去,两人厮打成一团,经常闹得不可开交。
后来父亲南宫言其入主鼎剑阁,成为中原武林的盟主,便和试剑山庄老庄主定下了亲事。
那一年他十六岁,叶家二小姐天籁十二岁,而叶家大公子十八岁。
婚事定下的那一日可不得了。他尚在为此郁闷不已,就见那个小丫头冲了过来,一言不发就动手打人。因为心里也窝火,他一点不客气地还手了,轻而易举地扭住了天籁的手,也是恨恨:“你叫什么?我才要叫呢!——你以为我愿意娶个老婆回来天天打架啊?”
十二岁的女孩子愣了愣,虽然还不明白娶妻的意义,却扁了扁嘴大哭起来:“我才不要嫁给你!我要嫁给哥哥——爹坏死了,要把我从家里赶出去!我要嫁给哥哥!”
“呃?”十六岁的少年提着孩子,本来也是满心怒气,听得那样的话忍不住噗哧笑了起来,抬起头就看到了追出来准备拉开暴怒妹妹的少庄主,不由得脸莫名一热。
听得那样的话,叶天征也愣在那边苦笑。小丫头玉箫也跟着追了出来、站在少庄主身后,忍不住掩着嘴笑。叶家这个刚买进来的丫头只不过比天籁大一岁,但因为出身贫寒,颇经历了一番困苦,已经比天籁不知懂事多少。叶庄主怜她孤苦,又见她平日里言语伶俐,办事得体,就叫她跟着少庄主打点山庄日常事务。
然而此刻听得二小姐的话,玉箫毕竟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却也忍不住调皮,一边走过来,一边却眨眨眼睛:“小姐,别闹了,未来姑爷看了多不好。”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刚见了哥哥而稍微安静一些的叶天籁更加暴跳起来,又骂又抓,南宫陌费了好大力气才不让她踢到自己。
“天籁脾气不好,你以后还是要多担待一些。”虽然是童年的好友,此刻转眼成了姻亲,叶天征却是第一次郑重地对那个飞扬不羁的十六岁少年叮嘱。南宫陌脸上一红,看着手底下如同一条泥鳅一样不停蹦跳想挣脱的叶天籁,发现女孩挣得脸红红的,居然很是好看。
那样一分心,叶天籁就挣脱了他的手,忽然扑上去恶狠狠咬了他一口。
“啊呀!”他痛得捧着手腕叫了起来,怒极,顺手就想去揪叶天籁的头发。然而耳边风动、却是叶天征立刻出手架住了他的手,他一愣回头,看着好友。试剑山庄少庄主依然温雅,但眼神却是凝重的:“天籁是个好孩子,以后你不许欺负她。”
“什么?你搞错没有,现在是谁在欺负谁啊?”那一口咬得狠,南宫陌只觉得手腕上都要断了——若是真的伤到了筋脉,以后这只手不能练剑,那岂不就是废了?越想越气恼,他冲口骂:“我才不要她!”
“我才不要你呢!我要嫁给哥哥!”一口命中,孩子犹如一条鱼般溜了出去,跑到玉箫身边,回头瞪了那个自小欺负她的少年一眼,恶狠狠做了个鬼脸,“哼!”
“好啊!”南宫陌气极反笑,捂着手腕横肘捣了叶天征一下,“喏,你看,你这个妹妹我消受不起,还是自己留着吧。”
“还好,没伤到筋脉。”叶天征不似他这般说笑,拉过好友的手看了一下,淡淡道,“虽然现在时日尚早,但你也要学着怎样制住那丫头,不然以后两人天天打架也不是个事儿。”
“我才不要嫁给他!”女孩儿柳眉倒竖,发怒,然后蹭过来拉着兄长的袖子,撒娇,“我要嫁就嫁给哥哥!哥哥最好了……这样我就能留在山庄里陪着爹和娘了。爹爹说,如果我要嫁人,他要花很多钱的——这样连钱都省了呢。”
孩子那样认真的打算,听得两人目瞪口呆。南宫陌捂着手腕看着这个毛丫头,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天籁啊,”叶天征苦笑着俯下身摸着妹妹的头,“胡说什么,你终归要嫁人的。南宫哥哥其实是个好人呢,他一定会对你好的。”
“我才不嫁给别人!别人都没哥哥对我好!”叶天籁牛脾气又上来了,怒。
“就算天籁不嫁,哥哥也要娶妻的啊。”叶天征的脾气一如既往的好,抱起了孩子,微笑“你看,再过几年你及笄了,哥哥连抱你都不方便了呢——你如果不找到一个好的夫家,哥哥怎么放心呢?”
“哥哥……要娶妻么?”后面的话仿佛都没听见,孩子扯着兄长的衣襟,“娶妻——就是说要和她呆在一起,不要天籁了是不是?难道有别的女孩子,比天籁更漂亮更讨人欢喜么?”
“更漂亮不见得,比你更省心是一定了的。”没好气地,南宫陌包好了手腕回了一句,“呵,哥哥再好也是嫂子的——你以为天征可以一世陪你啊?”
然而这一次这个小霸王没有如同往常那样跳起来打他,叶天籁低着头,似乎有些发楞,安安静静。叶天征舒了口气,以为她终于乖了,正准备将她交给侍女玉箫去照管,低头之间却看见怀里娃娃般可爱的女孩眼里含着泪水,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忽然间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不许不许不许!哥哥不许要嫂子!不许把我嫁出去!”
“啊啊,天籁不哭了,当然天籁最漂亮最可爱。”叶天征自小就疼爱这个妹妹,连忙哄,“哥哥不要嫂子了,一世陪你好不好?”
“嗯……可不许赖!”叶天籁终于破涕为笑,伸出小手抱住了哥哥的脖子,回头胜利般地瞪了一边的南宫陌一眼,哼了一声,“我要哥哥,才不要嫁给你!”
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女孩的脸上却绽开了蓓蕾般的笑容。
“不嫁就不嫁,谁希罕?”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嘴,转身走开。然而走了几步就忍不住回身看一眼,叶天籁已经被玉箫连红带劝地带着往回走了——他站在走廊上,看着那个女孩儿的背影,忽然就有些发呆。
他知道这一次以后、恐怕很难再看见她了……虽然是武林人,但南宫世家和罗浮叶家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女孩从订了婚到出闺前,是不能再抛头露面的。
那丫头……如果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吧?
转身的时候,一个念头忽然在心里跳出,让他不自禁的暗自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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