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臂手腕以下,已被人生生截断,却又强行套上了一盏蓝色的水晶灯罩。灯罩本有八瓣,却被敲去其三,凑足五瓣之数。看去仿佛一朵在残臂上生根的蓝色花朵,得到了鲜血的滋润,正要徐徐绽放。
她身上受伤甚多,血流从四处汩汩而出,沾湿了她的双足,还在向四处延伸,直到将整个地板浸成一片血海。
小晏忍不住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第六界天主对性力之神的祭祀。”
卓王孙笑道:“这凶手每次都搞的死尸跟那屏风之画有神似之意境,当真难得之至。”
小晏皱眉道:“郁公子现在还能笑出来,那才是当真难得之至。”
卓王孙道:“不笑还能怎样?我记得日出之岛上崇信的是小乘佛教,修死不修生的。”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极其尖锐的叫声!
卓王孙的脸色倏然就变了!
这叫声是步小鸾的!
她仿佛受了什么惊吓,一声接着一声的惊叫着,一面哭喊着“哥哥!哥哥!”而步小鸾是不能受惊吓的!
小晏猛然就觉身边卷起一阵凌厉的旋风。他一转头,就见卓王孙身形平空拔起,宛如闪电一般向天三房间标去。轰然声响中,玄三天三的房门被卓王孙一冲之势完全击为粉齑。卓王孙轻柔的声音在天三房间中响起:“别怕,哥哥在这里。没有人敢伤害你的。”
小晏叹了口气,缓步向天三走去。就听步小鸾哭叫道:“相思姐姐……相思姐姐不见了!”
卓王孙道:“不要怕。她一会就会回来,你先躺下,我就命人叫她来。”
步小鸾一把抓住卓王孙的手,哇的哭了出来:“姐姐不会回来了!姐姐被鬼抓走了!”
卓王孙拍着她的肩,道:“你又做恶梦了。”
步小鸾死命抓住卓王孙的手,叫道:“我没有!我要再做梦,鬼也会抓我走的!刚才相思姐姐在房里陪我,我要喝水,相思姐姐刚拿了杯子给我倒水,就突然不见了!真的是平空消失了!哥哥!我好怕!”
卓王孙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了。步小鸾如此哭喊,若相思只是去了别处,一定早已赶了过来。看来凶手的魔爪,毕竟还是伸到了他的身边,也许凶手本来的目标是步小鸾,相思只是恰好做了替代品而已!
卓王孙缓缓将步小鸾搂在怀中,两手抱住,将她的脸遮起来。步小鸾在他怀中轻轻抽泣着,卓王孙一动不动。
有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一瞬间,或许也是一万年。然后卓王孙脑后的长发宛如墨云一般飞扬而起。一道狂猛的力道从他身上鞭挞而出,瞬间就席卷了整个天三房间,然后就如狂溢的龙卷一般,向船舱奔腾而去。
大风呼啸,卓王孙真气鼓荡,猛地一振,整个大威天朝号扑簌震动,卓王孙厉声喝道:“出来!”
无人敢应。
在这帝王般的威严面前,无论是谁都只有畏惧颤栗!
卓王孙大踏步走出房间,手一挥,那扇画满六支天祭的屏风凌空飞到了他的手上。卓王孙冷笑道:“你还要装神弄鬼到什么时候!”猛地一声大喝,两掌猛地一合。
那屏风哗啦啦一阵响,顿成无数碎片从他手中跌落。小晏轻叹道:“公子这又何必?怒气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的。”
卓王孙道:“要你来教训我!”一抬手,一道真气翻转飙射,向小晏恶扑过去。小晏袍袖一展,在卓王孙的掌风中猎猎作响,他的身形宛如一道月光,无声无息向粉末处退去。
卓王孙冷叱一声,劲力宛如雪片一般凌空而降,顷刻将小晏全身裹住。小晏摇头道:“且慢……你看这是什么?”
一阵寒辉闪动,卓王孙就觉真气微微一窒,同时看清小晏落脚之地,正是屏风摔碎之处,小晏左手从碎片中捡起一物,当下手一抖,满天的真气消散于无形,小晏叹息一声,正要拂去手中的尘土,突然一道凌厉无比的暗潮汹涌而至。小晏这下猝不及防,后退了一步,手中之物已经被卓王孙抢了过去。
那物折叠弯曲,本来藏匿在屏风中间,一片片极小的铁片连缀在一起,这时被卓王孙强猛的掌力摧毁,才将这些铁片显露出来。这些铁片彼此之间仿佛有种神秘的吸力,一旦脱了屏风的桎梏,立即一块一块衔接起来,组成一副完整的图案。
无数铁片连缀成一个椭圆的曼荼罗,烈焰的颜色仿如欲海翻腾,万千献祭者的头颅就在火焰中攒动沉浮。日轮与月轮同时照耀,中间是一头炽白如日的喷火公牛,矗立如山冈。上面端坐着世界毁灭之主、众神之首——湿婆。
大神幽蓝的长发在火影中飞舞,额头上一只半月天眼,既顾怜一切有情,也摧毁一切罪恶。双肩上蜿蜒一条赤金蛇,正昂首吐信。那柄摧毁三连城的巨弓,化为无边光彩,从神手中散出,覆满三界。万兽就匍匐他的脚下。
——这就是孤独、残忍、庄严、公正的神主,是毁灭、性力、战争、苦行、野兽、舞蹈力量的拥有者,湿婆。
小晏注视着神像,似乎什么记忆正在一点点开启,他缓缓道:“郁公子原来和湿婆不像的。”
卓王孙冷笑道:“的确不像。你又想拿这个来哄骗我么?”
小晏道:“公子请仔细看看,想必会从这上面看出许多东西来的!”
卓王孙道:“我为什么要看?”
小晏道:“难道你不想救回相思姑娘?”
卓王孙道:“她只是我的属下,救不救根本无关紧要!”
小晏皱眉道:“你怎么能这样想?”
卓王孙冷笑道:“你们之中总有一个是凶手,我将你们全部杀光,也算是给她报了仇,受死吧!”
一声轻喝,卓王孙手猛然抬起。
只是最简单的一招起手势,但上至天花板,下至地板,都突然裂开,劲气交揉杂和成凌厉的风墙,向小晏压了过来。小晏一抬手,冰蓝色的寒光应手而起,向风墙上挡了过去。但那一击之力实在太过巨大,小晏也不能正面阻挡他含怒一击,于是身形一转,顺着来力平平往向后退去。
空中突然微微一暗,一道剑气直插而下,混合着小晏的寒光,轰然爆开,将卓王孙的掌力化解开。
只见杨逸之身形缓缓落下,皱眉道:“怎么会是你们两人动手?”
卓王孙大笑道:“好!不如你们两人联手,让我领教一下中原盟主跟幽冥岛主的绝学!”
小晏倏的撤回蝶丝,道:“此时却不敢奉陪。还是尽快想法营救的好。”
卓王孙冷哼道:“营救什么?一并杀了!”
小晏叹息道:“难道郁公子认为天下只有自己身边的人是值得守护的,别人都是泥土么?”
卓王孙冷笑道:“那你不妨试试,在我手下到底守护得了谁。”
小晏默然了片刻,沉声道:“若是我能指出凶手是谁呢?”
卓王孙道:“说!”
小晏淡淡道:“就是他!”他的手指笔直伸出,所指的赫然竟是杨逸之!
第二十六章、疑云声幽涩
岳阶匆匆从甲板上走下来,闻言冷笑道:“殿下觉得是杨盟主,老朽倒觉得是殿下呢!”
小晏微笑道:“岳神捕急匆匆的是到哪里去了?”
岳阶冷笑道:“我自然没有你们这样俊的功夫,等我到了屏风这里,你们已经到了甲板上了,等我到了甲板上,你们已经回到了方大人房中,等我再赶到舱中,你们就已去了小鸾姑娘房中了!江湖上的朋友们抬爱,枉送了个神捕的名号,哪知不但见不着凶手的影子,就连三位的影子也一概见不着了。”
他摇了摇头,目光突转凌厉,盯在小晏的脸上:“但我老眼未花,脑袋偶尔还会想些事情,若是我猜测不错,只怕这凶手不是杨盟主,而是殿下!”
小晏脸上微笑不减,笑道:“岳神捕必定有备而来,不妨陈说一下怀疑我的理由?”
岳阶道:“虽然你容貌出众,武功绝世,但老朽从你上甲板的一刻开始,就已经怀疑你了——因为你的身上有血腥味。”他顿了顿,接着道:“也许老朽这么说,大家不太明白,但老朽凭着几十年的经验锻炼出来的直觉,还是有几分准的。你身上有股淡淡的血腥气,瞒的了别人,却瞒不过老朽。”
小晏微笑道:“我身上怎么会有血腥气?”
岳阶冷笑道:“那怕只有你才知道了。不过我听过一个传说,殿下失踪二十年,本来天皇已更立太子。但不知为何,殿下突然回来了,说动天皇更立东宫之位。天皇虽然更钟爱殿下,但朝中大臣各拥一主,于是互相争执不下。后来天皇在神宫中斋戒七日,终于得到神示,传诏两位皇子入宫,在护国神器八咫镜前立下誓言,让你们各赴国外,约定一年期限,实践誓言者得承大宝。并分别赠以另外两件神器八坂琼曲玉以及草薙剑为信物。明人面前不做暗事,殿下来此难道不是为了那个誓言?”
小晏微微一笑,点头道:“不错。岳先生当真了得,鄙国远在海之孤角,岳先生都知之甚悉。”
岳阶冷笑道:“我们老江湖,仗的就是消息灵通罢了。两位皇子所诺之事,虽然是贵国皇室第一机密,然而还是不免传出风声!”
小晏面色微变,瞬即释然微笑道:“愿闻其详。”
岳阶一字一句道:“传说贵国八咫镜中,实际上居住了一位邪神,那位邪神名叫月阙,本是昆仑山上青鸟族三支后裔之一,因为迫不得已的原因,才远离故土,寄身东瀛。由于她能够向天皇预言军国大事,兴衰吉凶,贵国皇室一直暗中将之奉为神明。这一次,正是这位邪神月阙假托天谕,要两位皇子立下诺言,来到中原,帮它完成一个不可告人的使命。殿下既然负如此重任,来到中国,只怕不是简单的山水游玩吧?老朽所闻到的这丝血腥气,便是从此发出。”
小晏微笑道:“岳先生可真会联想。”
岳阶道:“不是联想。老朽办案多年,若没有确凿的证据,怎能只凭这等臆测,就定如此大罪?老朽敢于狂言,就是因为馨明殿下犯了一个大大的错误。”
他叹道:“殿下不该将一船的人都想的如此愚笨,竟然要玩之于股掌之上。谢杉为人不错,家世清白,武功也好,待人接物冲淡平和,但不知怎么得罪了殿下,殿下必欲杀之而后快。竟然偏要在众人环伺之下,将谢杉杀掉。这也未免太狂妄了些!”
小晏道:“那时我也守在门外,怎么能说是我杀的呢?”
岳阶道:“这就是你聪明之处!但不巧的是老朽却从一开始就对殿下极其留意,注意到了殿下的武功秘密。”
小晏道:“我的武功有什么秘密?”
岳阶道:“风冥蝶!殿下杀死倭寇的功夫,也就是这种冥蝶!这种蝴蝶只产于幽冥岛的万年玄冰中,所吐出的丝比冰蚕丝还要坚韧,而且极细无比,易与真气相合,杀人于无形。这种蝴蝶所产极少,大多数人连听都没听说过。但老朽办案多年,交接的都是江湖上的游侠,听的见的也就比常人多的多,所以对风冥蝶颇有风闻。不知老朽说的对不对?”
小晏微笑颔首道:“岳先生说的很对。”
岳阶道:“谢杉独在房中,我们守在外面,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谢杉就身首异处,这说来虽然诡异无比,但若是殿下将一只风冥蝶事先放入屋中,命它暗暗在空中结一根丝,恰好齐谢杉的颈部,那丝何等的细小?谢杉此时必定胡思乱想,却哪里防备得了?所以不知不觉之间,就会头颅落地。等外面的人听到动静,抢入里面时,殿下再乘乱将蝴蝶收入袖中,岂非神不知鬼不觉?”
小晏脸上神色略变了一变,突然笑道:“你猜的不错,不过这只蝴蝶却不是我放的。”
岳阶冷笑道:“天下产风冥蝶的地方止幽冥岛一处,若说有人能从殿下手中将蝴蝶夺走,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吧?而且当时我清清楚楚的看到殿下进入房间之后,向蜡烛上张了一眼,然后神色变了变,难道这不是心中有鬼?”
小晏叹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当时的确看出杀谢杉的是风冥蝶丝。”
岳阶冷笑道:“你自然不会说那蝶丝是你放的了。”
小晏不去理他,继续道:“风冥蝶性喜冷色而极厌暖色,凶手将门口两座水晶莲花灯罩换为一红一蓝,然后将冥蝶包在蜡丸中放在烛台内。谢杉和唐岫儿检查完房间之后,烛火渐渐将蜡丸融化,风冥蝶被两种光线激诱,一面吐丝一面向对面飞去,等那蝴蝶在门口结成丝后,却正好扑入对面烛火中,被烧化成一撮灰尘。我所注目的以及后来郁公子从蜡烛中拾起的也正是这撮灰尘,若岳大人不相信,也可以问问郁公子。”
岳阶道:“若是你只有这一处疑点,也就罢了。但老朽不断观察回想,却发觉你的疑点甚多,不由老朽不怀疑。而且老朽还怀疑凶手不止一个人,你还有同谋!”
小晏笑道:“同谋?谁?紫石么?”
岳阶道:“她是你的同谋,这还用说么?我怀疑的是郁夫人!”
卓王孙怒道:“胡言乱语!”
岳阶慌忙摇手道:“郁公子息怒!老朽只是就事论事而已。我也想不出为什么他们是同谋,但就老朽观察所得,只怕当真或有此事。”
卓王孙冷哼道:“讲!若你信口开河,我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岳阶拱手道:“老朽哪敢?公子请想,第一具命案,庄易死,死于甲板上,正在殿下房子的上面,殿下却说丝毫没听见动静;第二具命案,兰葩死,乃郁夫人发现;第三具命案,谢杉之死,大家都在,姑且不论;第四具命案,殿下与郁夫人都在,敖广死时,甲板上只有殿下、郁夫人、杨盟主三人,而杨盟主被殿下一掌击伤,已经无力作案;第五具命案,方大人虽然死时没人发觉,但有人看到之前郁夫人去过千利紫石的房间,而当时殿下也在其中,而且当时情形之古怪……郁公子既然亲眼所见,老朽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然后海妖显形,唐姑娘死,郁夫人失踪,殿下都在现场。”
卓王孙沉下脸色,道:“你到底要讲什么?”
岳阶慢慢道:“我只是想说,似乎每一件案子,都跟殿下与郁夫人有关。也就是说,他们之中至少有一个,每次都在案发现场!”
小晏苦笑道:“船上就这么几个人,能跟谁无关?”
岳阶道:“但你们两个的关联,却似乎太多了。而且若是殿下与郁夫人是凶手,那么很多不可解释的现象,都可以解释了!”
小晏道:“你可以解释什么?”
岳阶道:“以殿下顷刻杀人数十之功夫,当然杀庄易也不是什么难事。若是别人在殿下的屋顶上杀庄易,殿下听不到,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