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才慢慢地恍着回座去了。
短短的两句话,把崔萍窘在那儿面红耳赤,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原来他刚才因久战无功,心中渐渐上火,一连攻出三招,满以为对手的这个小姑娘,习艺再精,也无法抗此电火似的三连击。
谁想大姑娘身怀绝学,单剑连挥,居然挡过前两招,因此到了末一招上,功力自然贯注,幸亏立即想起较技不较力的规定。
但为时已晚,姑娘果然应招灵活,就不容他有撤回招式的时间,单剑已然迎上,崔萍虽已将劲道收回四成。
但那也非纤细弱质的陈慧珠所能抗受,还亏她新服玉芝,又经欧阳子陵及四绝神君一路上传授内家吐气导行之法,功力大增,所以只是折剑受震而已,否则要是换了她在金陵时的功力而言,怕不早已内脏碎裂,香消玉殒了。
崔萍呆立良久,才废然而叹曰:“陈姑娘的确剑术精绝,老夫一时疏忽,致有违规定,这一阵虽然在剑术上尚未分胜负,但老夫被逼以功力出招,已然落败,所幸姑娘尚无大碍,否则老夫必溅血以报。”
说完怏怏地回到主座去了。
这边大家立即拥到陈慧珠的身旁,纷纷向她慰问。
欧阳子陵尤其关心,可是当着许多人又不好意思形之于色,只好敛着满腹深情,柔声地问道:“珠妹妹,你,你没什么吧?”
大姑娘喘息初定,心中正在得意,看他那份关切的样子,不由十分感动,眯着眼睛顽皮地向他笑道:“没有关系,那老头儿真疠害,我这条膀子到现在还是酸麻得难受。”
接着又眼珠一转道:“陵哥哥,在路上我把大罗剑演给庄老前辈看过了,他把次序稍微更动一下,你看是不是比原先好多了?”
欧阳子陵闻言朝庄佑望了一眼。
老头儿正在那儿掀髯微笑,脸上一片得色,原来庄佑昔年以琴棋剑掌号称四绝,后来败在宁机真人大罗剑下,远隐穷荒,苦练剑技,以图一雪昔日之耻。
及至二度出山,宁机真人已奄然物化,乃与欧阳子陵较剑,谁想他在进步,人家也在进步。
大罗剑经宁机子与悟非上人精心改正,迥非往日,乃至依然落败不过他几十年的苦心究竟并非白费。
在分手赴昆明的这一路上,他与陈慧珠一起走,小妮子成天磨着他指点,将几十年的研究心得详细参照大罗剑招,果然给他发现这一套天下无敌的剑招中,依然有很多疏漏的地方,逐细心的加以纠正,是以适才陈慧珠演来,竟较欧阳子陵更为密切而具有威力。
欧阳子陵行家眼里识货,故以朝义父望去,那眼中除依幕之情外,还带着无限敬佩。
这些情景在旁人看来,自是莫名其妙,只有他们自己心照不宣,相互一笑,万千句语词,都在默默中表达无遣了。
崔萍回至座中,默然无语,旁边过来一个粗眉大眼身披红袍的壮年番僧。
正是藏边布达拉宫主持活佛红派主教噶达尊者,来到他身畔,朗声安慰他道:“崔兄不过被诡计所乘,又不是真的技不如人,洒家想接下一场,会会中原高人。”
说完两手一挥,宽大的僧袍衣袖洒开,就像两只翅膀,一个庞大的身躯却轻得像一片红云,悄然飘落场中。
他傲然而立,连礼都不施一个,就发话道:“洒家乃布达拉官红衣活佛噶达,这次应崔大哥邀约,本来只想做壁上观的,及见中原侠林,居然有不少释道门中高人,一时心痒,冒昧下场,谨求赐教。”
说完目光灼灼,轮流在了性大师,觉残大师,无非道长及无因师太等人身上滚来滚去,嘴角牵起一阵鄙视的笑容。
这情景在了性、觉残等人说来,他们涵养极深,绝不至妄动无明。
无非道长身为一派掌门,荣誉攸关,也不会轻举妄动。
其中只有无因师太,脾气最躁,那里受得了这种蔑视,她虽属少林旁支,辈份颇高,功力亦是不凡。
金陵会时亦曾掌伤飞天猿猴庞大德,名震一时。
她一按桌面,就从桌子上穿了出来,口中喝道:“少林外,福建武夷山了因承教!”说完就是“呼”的一掌,拦胸击去,劲道奇疾。
噶达为红派高手,藏边人笃信喇嘛教。
这些喇嘛僧自幼即被保选入官,一方面学经,大部份时间则用以习武,他们不经女色,武技属阳刚一派。
天龙掌法尤称卓绝,因为平素根本不出疆域,是以与中原不相往来,崔萍游踪偶及藏城拉萨,以技论交,乃成莫逆。
崔珏亦因此得传天龙掌法。
噶达一向受人尊敬,高傲已惯,倒非他故意如此。
无因师太那里知道得这么多,恨他狂妄太甚,一出手即用全力。
噶达突感劲风拂面知道对方以硬打为主,倒是合上胃口,逐也迎掌击去。
砰然一响,两股劲力合上,够得上说是天摇地动,场上但见飞沙走石,烟尘蔽目。
待等得烟消雾散,大家才放眼望去,不由大吃一惊,只见无因师太掌腕全碎,仅擎着一双秃臂,口角流血,站在那儿摇摇欲倒,双目狰狞而视,瞪着一身一脸都是血花,却木立愕然的噶达。
原来第一招大家都用上全力,硬碰硬的仗,是无法取巧的。
无因师太一来身属女流,禀赋已然吃亏,再者外功火候也不及噶达自小苦练,来得精纯,故以一击即定高下,然而她毕竟算是不错。
噶达在一震之下,当堂退后两步,憋住一口气,半天方始吐出。
陈慧珠慌忙自人群中飞出,也顾不了她满身血污,一把抱住无因即将倒下的身体,飞回东座。
众人纷纷过来探视时,这一代侠尼早已口喷鲜血,瞌然长逝。
无因一招丧生,激怒了东座诸人。
百结神乞第一个拂袖怪叫道:“这秃驴出手伤人,如此歹毒,俺定要碰他一下,出出这口气。”
说完就要出场,却被了性大师拦住道:“徐帮主且慢,阵上交锋,强者生弱者死,这倒怪不得人家手上歹毒,适才若对方功力较差,则此刻横尸者必为对方,徐帮主那时又作何讲呢。
不过无因师太与老纳俱为佛门子弟,一旦遭此下场,虽说早登极乐,未尝非福,然毕竟物伤其类,请帮主将这一场让给老衲吧!”
徐亮一听老和尚的话果然有道理,再听到物伤其类的话,想到刚才骂人家秃驴,而自己这边也还有二老一小三个和尚,不由脸上一红,当然不好意思再跟他争了。
降魔尊者了性大师带着一脸悲天悯人的神情步下场中,早岁以心狠手辣著称,晚年潜心改性,早已杀心全无了。
认识欧阳子陵后,经少年侠士屡加棒喝,更是悟澈禅机,这回他拦住徐亮倒不是为了他口中所说的原因,而是他眼见徐亮含愤而出,一上手必以杀着,无论胜负都免不了漫天血雨的 。
老和尚不愿再见杀孽,是以挺身而出,向噶达合计作礼道:“阿弥陀佛,出家人已绝六根,断名嗔,法兄清修藏宫,逍遥自在,何苦自寻烦恼,牵入这各缰利锁。依老袖愚见,我们还是各作壁上观吧!”
噶达喘息已定,面上血迹亦由下人递上净布揩拭干净,一举得采,食髓知味,正想出出风头,人前吐气,那里听得进这些话。
不过他见了性大师年逾耄耋,而体健如松,声若宏钟,一望而知为内外兼修之健者,倒也不敢怠慢,忙躬身合什作礼道:“高僧说那里话来,洒家久处边缘,无缘与中原同门求教,孤陋闭塞,深以为憾,难得有这个机,可集思广益,如何肯错过,目下四座皆武林朋友,你我同时制宜,且在功夫上互相切磋一番,日后有缘,当迎驾布连拉宫,再行拜授高僧舌底莲花。”
了性大师见他执迷不悟,只得长叹一声道:“法兄既是这等说法,老衲也不再饶舌,只是了性近年一心向禅,早年那些功夫全都抛下了,法兄执意赐教,老衲一切都遵命接受就是。”
噶达一听此僧就是前些日子在金陵掌震二魔的降魔尊者,更是不敢小视,估量自己还是掌上功夫见长 。
天龙九式除擅急攻之外,尚间以点穴,以此攻敌,可稳立于不败之地,当下再施一礼道:
“既承高僧抬举,洒家拟在掌法上求教。”
说完举手作式,轻喝一声道“有僭”,龙舞云中,一身红衣带起无数动力,疾罩而至。
了性大师近承欧阳子陵数度开导,渐渐身与神合,功力倍增,已非昔日金陵敌二魔时可比矣。
但是此刻也觉压力骤至,自身体四周逼近,口中默念心经口诀,抱元守一,单掌徐按,用的很平凡的招式“野叟献曝”,可是却有一股至刚至强的力量,向外激射出去。
噶达发掌之后,猛觉劲道受阻,两股力量发出时虽是迅速,而接触时却极缓慢,因此点尘不惊。
噶达发觉对方的力量与自己居然不相上下,倒是不愿意硬拚下去,随手撤招。
而了性大师也适时将劲道撤回。
旁观的人除那些二三流武师外俱可看出二人一时瑜亮,难分高低。
诧异的是厉氏二魔,他们功力只有噶达十之六七,而上次金陵较技时,了性临时得人之助,也只比他们略胜一筹。
区区未及半载,而对方大部份时间都在舟马困顿之际,不知何以能功力精进若此,他们实不知道。
了性近年悟禅,于静中已深得进境之诀,然由于未臻堂奥,故藏而不露,若水之渐积而不泄,与时日而增其势,一旦洞穿阻塞,则奔腾千里矣。
噶达与了性这两位绝顶高手,稍接即退。
了性大师仍然凝神端立,状若凝岩。
噶达则徐步围绕,相机作再度进击。
如是有片刻,东西两座悄然无声,大家都目不转瞬地注视着场中。
乍而红云再扬,原来噶达绕至了性右侧,见他闭目舒气,机不可失,“碧海腾蛟”,劲风又起,疾若流矢,同时左手微屈,疾点了性“肩井”“灵台”“腹结”三穴。
这几个动作几乎是同一时间发出,无数高手禁不住出声惊呼。
以为了性此次必不能免,孰料老和尚突然张目,依然不慌不忙,一手屈指如圈,一手运掌外发。正是上次败毒手灵魔厉大啸的须弥心功。
佛门神功果然不同凡响,在离身二尺之处已将噶达身形挡住,一步也不能欺近。
噶达对此等功夫,从未听闻,不由又惊又恐,当下更运全身功力,舍命前进。
二人逐成僵持状态,相对片时,噶达已略感力竭。
而了性依然神定气闲。
红衣喇嘛机智过人,明知这样下去,必然徒劳无功,倏尔抽身急退,转至了性背面,这次他已成竹在胸,不再以力硬拚,左手“潜龙返穴”,疾攻了性下盘,左手骈二指默运天龙指功,斜削老和尚后腰。
降魔尊者一生光明磊落,对人全无心机,做梦也想不到他会从背后发掌攻击,闻得掌风迫体,慌忙回身运掌相迎。
那晓得噶达心本不在掌上,两掌甫接,老和尚突觉腰眼上一痛,知道已遭暗算。
他急切间化掌为抓,竟生生将噶达的一只左掌捏成纷碎,而他本人却一声闷哼,栽倒地上。
这两个动作,俱是奇快无比,使人连转念的功夫都没有,却已两败俱伤了。
明月小和尚,师徒情深,视状慌忙抢出,将老和尚半扶半抱的捧回座上,大家拥将过去了。
老和尚已是奄奄一息,无力地睁开眼睛,对大家苦笑一下,然后微弱地说道:“老衲自知早岁杀孽太重,故晚年虔心向佛,图赎前愆,以冀善终,谁知天道果报昭爽,依然难免死于争斗,亦为天命使然。
且老衲年已八十余,死复何憾,惟此一具臭皮囊,雅不欲抛骨荒山,尚祈欧阳施主南返时,座骨灰于鸡鸣山下,再者小徒明月,随老衲有年,未克善教之,徜蒙予以提携成全,老衲必感恩于地下。
少侠技拟天人,亦盼一本慈悲为怀,少造杀孽,多结善功,则上天必有以报之,老衲归矣!”
言讫,闭目而逝。
南来群侠中,以上官云彬与老和尚最称莫逆,自是捶胸大恸。
而欧阳子陵想到这次硬把他拖来送命,心中尤其难过。
明月、陈慧珠则早已泣不成声矣!
最后还是无非道长达观,奉劝大家道:“逝者已矣,会尚未毕,请大家节哀,我方已折两人,请少侠细加妥善安排,今日之会固无法善了。然亦不再损折人矣!”
一言提醒大家,视线再转到场中时,见庄丁已将场上血迹打扫干净。
受伤断掌的噶达,亦经人扶回疗治,当然不能再找他应战了。
因此了性及无因师太的很多朋友,都只好将这件事记在心里,以备异日赴藏边复仇。
自有人送来了白布,将二位佛门侠士的遗蜕盖好。
西座的那些人对一连两幕血淋淋的惨剧似乎丝毫都不动心,虽然他们这边也有人受伤,但比较起来,显然是占了上风。
因此一个个都是笑吟吟地,仅只有做主人的崔萍与他的女儿妙手玉魔崔珏,脸上浮起一阵不豫之色。
不久,又有一个老道士慢慢地走至场中,朗声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刚才那两位朋友虽是空门中人,但在下以为那是最好的归宿,否则学了一身本事,到最后落个老死病榻,岂非太已可惜,在下西昆仑玉露子不学无术,倒是希望中原的武林朋友也给我一个痛快了断。”
言罢两眼上翻,对东座各人却未曾看上一眼。
这老家伙的神情已极可恶,再加上说出来的话简直幸灾乐祸,令群侠愤激不已。
不过诸葛晦上次听崔珏讲后,回来曾告诉大家对方的虚实,更鉴于方才了性曾失手于噶达,知道此老实在难惹。
东座很多人虽是恨得磨拳擦掌,却没有轻举妄动的鲁莽出场。
是以玉灵子脸上的倨傲之色更形浓厚了,就在他张开口正想再卖几句狂的时候,陡见一缕灰影,自东座上激射而出。
好快的身形,连来人是什么样子都未及看清,等到他把身形停住,才见出这是东座上坐在首席的两个老者之一。
看他被人家那样尊崇,知道功力必深厚异常,而且就凭刚才出场时的那份轻功,也足够镇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