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溢满了她的眼眶,悲哀充塞在她的胸臆,她已无法自持了,一任琴声带着她在洛水上旁徨。
诸葛晦忘神地弹奏看,他也忘记了自己,那些琴诀不是在脑中涌出的,而是在心中像一道狂暴的江流,向外激涌,他也溶化在琴中了,直到最后的一个音节在指尖划过时,他依然呆立着,神志中他并没有回复。
他还是曹子建,因此当对面一个熟悉的悲切的声音喊着:“子建!”的时候,他也忘神地叫出一声:“宓姐”,然后近着扑来的人影,紧紧地,他们的手握在一起,半天也没有放开。
“叮!”这是什么声音,是欧阳子陵的七情环,这声音将他们拉回现实,也将许多人拉离幻境,他们都历规看刚才那一幕。
连崔萍也在内,他的筝在一半时就忘记弹了,不过,他们只仿佛是一个戏台下的观众,溶化在台上的悲欢离合里。
演戏的人醒了,他们都已放开了手,很不好意思地回到座上了。
看戏的人醒得较迟,他们目睹着最后这一对苦命的恋人团圆了,心中在祈盼着这出戏最好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刻间。
始终在清醒中的只有两个——欧阳子陵与庄佑。
“叮”,他将七情金环再敲一下,将所有的人全拉回现实。
崔萍擦了一下眼睛,发现上面居然是湿的,他糊涂了,弄不清刚才的那些事,究竟是真是幻。
欧阳子陵已笑吟吟地走到面前,很真诚地说道:“佳人多薄命,才子常坎坷,此诚千古憾事,真者亦幻,幻者亦真,老前辈亦性情中人,自不免为至情所动,人生在世,无非贪嗔爱痴,即使名成利就,到头来无非白骨黄上,本会到此,正宜结束,老前辈以为然否?”
少年侠士一片仁心,想趁机就此化千戈为玉帛,所以出头提议倡和,同时想进一步为诸葛晦求亲。
谁知崔萍的心神,依然骤注在琴上,摇头答非所问的说道:“诸葛大侠固然神乎其技,但作琴谱的这位庄老先生,的确可称为琴神,老夫心折之至,少侠可否代为引见?”
原来他是个音迷,刚才一度聆曲,居然体出其中奥妙,连比赛的事都忘了。
忽然由后传来一阵冷泠的声言道:“什么琴神?看来中原豪侠之士,也不过是司马相如等无耻文人之尤。”
说话的是万自刚,他一向对崔珏就存着非分之想,只不过限于辈份,没好意思启口,总想慢慢等机会托师兄出面作伐。
刚才崔珏跟诸葛晦的那些情形他却看在眼里,只是迷于琴音,无甚感觉,这会儿回醒过来,满心不是味儿。
再看看崔萍一派钦服的样子,只怕一谈拢,他的满心希望都不免要落空了,所以赶紧出口毁谤,想再桃起两边的恶感来。
这几句话,果然激怒了四绝神君,老头子盛气之下,巍然走过来,冷冰冰的说道:“阁下口气不凡,想来必有绝艺教人,庄佑不才,愿意再以琴音领教,三响之内,若不教你自行认输,老夫就把肩上人头割下,随尊意处置。”
万自刚看了他一眼,觉得这老头子貌不惊人,虽然知道他就是方才洛水怨曲的作者,琴上造诣,必然极为高明,但是要说到在三声之内,即可折服自己,这是无论如何的不可能相信之事。
因此听完话之后,先长笑了一番,然后一脸狂傲之色,冷着喉咙道:“如此甚好,老头子,你就弹吧,若是三声之内,我果然认输了,随便你派那一位也到我头上来割人头好了。”
崔萍想不到他们一下于就把事情弄得这么僵,倒是觉得很过意不去。
可是他看见李不问寒着一张面在旁边闷声不响,想着人家是自己坚邀来助拳的,当然不能出面解劝。
欧阳子陵也因为万自刚过于出言无状,想叫他得些教训,他对自己义父颇为信任,见他说的那么有把握,知绝无问题,便也在一旁不作声。
至于李不问,他一方面不满意师弟的那种无状,觉得简直替师门丢人,另一方面也觉得对方未免把话说的过份一点。
密宗门下,固然是万自刚业绩较差,但也不至于在声音之下认输,因此一气之下,干脆来个两不管,到看他们如何了解。
说到万自刚心中还有个坏主意,他知道自己两眼,别具摄人心神威力,到时运起精神功,想存心耍这老头一下子,叫他一声琴都弹不起来,就在这各打各的注意下,又一场惊心动魄的好戏开始了。
四绝神君庄佑,缓步走到琴前坐下道:“老夫目下所弹者是紫府遗诀灭绝神音,威力虽因人而异,然此调极易伤人心神,老夫每弹一下,间隔约半盏茶之久,诸君如有不支者,请速退至十丈之外,方保无虑,因此调一声强于一声,幸勿自误。”
东棚各人,因在白不凡家中领教过他的琴技,本领较差的早就自动离开了。
只有西棚诸人,觉得这老头未免自夸过甚,大家都不相信,而且跃跃欲试,都集中在十丈开外围观。
庄佑见他们不相信,敛神吸气,“汪”的弹起第一响,灭绝神音,岂同凡响,立即大家都感到身上如遭雷击,遍体麻木。
天上刺刺掉下一连串飞鸟来。
厉氏兄弟等功力差的,立即转身退出。
只有崔萍、李不问、苏尔等三人,依然忍着痛苦,准备接受第二声的考验,可是他们心中开始承认这老头儿绝非虚放空言。
万自刚站在对场,他全身已如厉蜂在那儿叮剌,可是他还是咬紧牙关忍住。
邪恶的眼中,放出一阵魔鬼似的光来,那光似一个冰冷的幽灵,令人起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庄佑虽有百余年修为,但仍禁不住打一个寒噤,心想这家伙怪不得敢口发狂言,原来的确还有两下。
因此一面运功抵抗住那两道狠毒的眼光,一面收凝心神,等待半盏茶的时间,估量着大约差不多了。
突然震弦,“铮!”的一响,第二声了,那威力更是无穷,两旁的木棚自动无声地场下,化为无数屑粉。
崔萍昏迷欲倒,李不问目骇神摇,苏尔已委顿在地,幸亏欧阳子陵在侧,一一把他们送出去。
这年轻人的确不凡,只有他神态依旧。
连左棠都是摇摇恍恍的离开。
万自刚本来是坐在一个石凳上的,这时凳子已化石粉散开,所有人中,也以他所受最为痛苦,身上的衣服都已被他抓得粉碎,口中喷着鲜血,皮肉也被他自己一块块地挖出来。
他恶毒的眼光已失去了原有的精神,变得不能震慑人了。
然而有一点,他是倔强的,他还是没有开口认输。
庄佑身上的威胁解除了,万自刚的精神功已无法施为了,理在他可以安心地欣赏他痛苦的神态。
然而有一丝的怜悯飘上了他的心头,对面这人跟我并没有仇恨啊!我何必要杀死他呢?
我跟他并没有深仇大恨,只是为了争一时的意气而杀死一个人似乎太没有价值了。
不过他突然记起自己在开始时发的誓言,假若他不死,我就要输掉我的头了,为了这狂妄的家伙,难道我竟要牺牲一世的英名跟生命去救活他,不,这更没有价值了。
所以他在矛盾的心情中,又伸手要去拨弄琴弦、这是天地间最奥妙,也是最具威力的声音只需他指头一动,对面这家伙将腑脏暴露而死,这样做了又有仟么意义呢?不这样做又该怎么办呢?
他在忧疑着,指尖已抚在弦上,却始终无法将它拨动,半盏茶的时间立刻就要到了,他没有多少时间考虑了。
要是在半年前,他是绝不会考虑的,可是现在不同了,这个老翁的脸上现出了为难之色来。
他收了欧阳子陵做义子之后,这年轻人的热诚英博爱感勤了他,也唤醒了潜伏的人性,使他在这时刻中产生了犹豫,“爱人”是一种莫大的牺牲与痛苦,这一瞬间,他了解到一个人要成“佛”是多么的困难。
半盏茶的时间到了,他无法情摇摇头,准备拨弄商弦,那就是宇宙间的至杀之声!
“爹爹,等一下!”
这是欧阳子陵的呼声。
这呼声止住了庄佑拨弦的手,也救活了万自刚的命,这仁忧为怀的第一奇侠跟他的义父一样心思,他也在极力思索解决这一个问题的办法。
突然,一线光明掠过他的脑际,慌忙出口喊阻,总算及时挽回这一场悲剧。
“今日之会在事先就声明过必须要和平解决,不得已流血相见,第三声琴后,不论那一方胜利总须有一人丧命,似以本会初衷不合,因此在下以主会人资格,请求停止这一场比赛,双方权作平手,双方若必欲一分高下,当于今后订期改约举行,管见若此,请主会人崔老前辈仲裁!”
欧阳子陵的这番话是凭功力发出的,音调激越,使得每一个远避在外的人,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四绝神君庄佑朝他嘉许地笑了一下,站在那儿等待崔萍答覆。
崔萍、李不问等人在心沉迷之际,已被欧阳子陵送至圈外,这时神智已然恢复,忙又飞身赶回来,恭声道:“少侠之言,深切敝意,如此便请庄老先生与万贤弟暂停,另外约期再比吧!”
庄佑莞尔含笑,挎琴起立道:“老朽遵命!”说着慢慢地离开场于,棚已震碎了,当然不能再坐。
万自刚则连爬起身的力气却没有了,由两个庄丁把他抬到后庄休息。
崔萍至此已是口服心服,他不仅佩服庄佑的琴音神妙,更佩服欧阳子陵能在灭绝神音的无比威力下,丝毫不受影响的绝世功力。
因此他拱手谢罪道:“崔萍自不量力,妄图领袖武林,实乃井蛙之见,今聆庄老先生灭绝神音,方信宇宙之大,天外有天,庄老先生神技莫可与之,欧阳公子之绝世才华,弥足令人敬佩,较技之学,到此为止,崔萍今后,愿供驱策,不再言敌矣!”
语毕,目视西座诸入。
李不问心感欧阳子陵成全之德,也身受灭绝神言之厄,目睹少年侠士安然无恙,也是口服心倾,率先赞成。
厉氏二魔面露不豫之态,然他们师父已服输了,自己更谈不上对抗了,只好默然无语而退。
欧阳子陵自是谦逊一番,一场武林滔天劫运,至此消弥无形,中原众侠当然兴奋不已!
于是首先设灵,祭奠了性大师、无因师太,及玉灵子三位死者,众人各念生平相交莫逆也流了不少眼泪。
是晚,崔萍在摩云山庄,设盛筵款待群英,席间觥筹交错,极一时之欢酒至半晌,欧阳子陵为义兄诸葛晦请命作伐,缔姻崔珏。
赤龙子一口答尤。
江湖豪杰,原不须烦文耨节,诸葛晦即席拔取身上玉珏纳采文定,叩拜已毕,成就武林双佳侣,平添无限佳话。
诸葛晦与崔珏的婚事定于元月二十与行。
崔萍无后,商定由他入赘,嗣后以次子立岳家为嗣,所以婚礼的一功事宜,俱由摩云山庄准备。
赴会的人,当然要等到吃过喜酒再走。
可是其间也有一两件不愉快的事。
那就是噶达与万自刚在一个夜里不告而别,可是大家认这只是一个偶发的误会,都没放在心上,一心一意的等着吃喜酒。
婚礼的准备事宜,是由煞手神魔厉天吼,毒手灵魔广天啸兄弟带同门下弟子范正奇、范正伟负责。
诸葛晦和崔珏,他们等着做新郎新娘,倒没有世俗儿女惺惺之态,他们有时在来凤阁上抚弦弄笛,有时在点苍山头评诗论月,卿卿我我。
欧阳子陵比较忙,他要陪着崔萍、庄佑、李不问、左棠等人谈天,也要陪着上官云彬、徐亮等一般结义兄弟饮酒,更要陪着陈慧珠游山、教剑,有时还要应酬一下跟他一起西来的群豪。
所以这几天他是真苦,终于二十日到了。
这天整个摩云山庄内洋溢着一团喜气,倒处都是挂红结采,每个人都穿上了礼服,然而有几个人的脸上却带着不同的表情。
欧阳子陵略见悃郁,原因是早上他身的时候,壁间的龙泉剑突然自动地吟啸起来,呛锒一声,跳出剑鞘半尺,灵物有知,多半能于敌临前示警。
天外玉龙遂知今天一定可能会有不测发生,然而大好吉日,他又不能声张败兴,只得一面留神暗中戒备,一面通知庄佑,希望他能帮忙注意,同时自己更随时到处巡望,可是始终没有发现形迹可疑的人。
庄中一直也很平静,直到吉时将属,他才入内观礼,心想宝剑出鞘,也许是偶然凑巧,暗笑自己多疑,空自紧张了一天。
厅上,正面排上礼案,墙上红绸衬底,安上一个大金喜字,案上燃着一对粗有四寸的龙凤花烛,前面紫铜兽炉内,燃着一束檀香。
雾气氤氲中,诸葛晦遍体罗绮,崔珏满头珠翠。
上官云彬司礼,响亮的唱礼中,一对新夫妇盈盈下拜。
庄佑暂兼男方亲长。
行礼已毕,送入洞房后,宾客罗列入席。
欧阳子陵心细,百忙中忽然不见厉天啸、厉天吼兄弟,甚至范正奇、范正伟都不在厅中,未免心中奇怪,忙拉过一个庄丁来问。
据云他们都在厅后照呼厨房上菜。
少年侠士心有不释,借故起身身至厅后一看,厨房里正忙得一团糟,却只有一个老庄头.在那儿指挥着,依然不见厉氏兄弟的踪影,问了一声,却说已至前厅入席去了。
欧阳子陵暗叫不妙,勿忙返身赶至洞房来凤阁上,只见双门紧闭,他倒是不敢造次,先在门上叩了几下,里面并无么声,心知不妙,忙运当一推,双扉洞开,室中彩帐灿目,香烟缭绕,诗葛晦和衣倒在床上,新娘子崔珏已不知去向。
慌忙上前扶起一看,只见他脸呈青灰,双目紧闭,上齿深咬入唇,鼻中微有气息,想系中毒。
惟不解毒从何来,忽然鼻中吸进一丝甜香,脑中即稍有晕眩之感,心知必是那檀香作崇,慌忙端起香炉,掷向窗外,同时挥掌对房中余烟赶出,再去看诸葛晦时,见他依然昏迷不醒。
这一来可把少年侠士急坏了,他试用冷水喷面,推官过穴,任何的方法都试过了,俱是一无用处。
蓦而,他想起一件事,顿足叫声:“不好!”顾不得救诸葛晦,慌忙飞身向大厅而去。
他才踏入厅门,不由得我们少年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