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得是邑中有一家汉人开的客栈,崔萍,庄佑,独醉生,欧阳恩,陈金城,百了大师师徒,李不问等人早到了,而且都歇在那家客店中。
只有诸葛晦与上官云彬老哥儿俩,不见踪影,他们是走得最早的一批,想来一定是诸葛晦心急玉人失陷,早一脚到七星岩去了。
大家见面后,略述经过,自不免有一番惊喜交集,感叹丛生。
新增的两个人,清昙神尼与沙漠龙给大家的印象之深,也无以复加。
神尼以她崇高的辈份与超凡的仪态,赢得众人一致的尊敬,沙漠龙则以她绝世的姿容,使得每一个人都目瞪口呆。
看见她与欧阳子陵亲热的情形,则又令他们在艳羡之外,平添无限欢喜,只有她的美丽,才配得上他们心许的第一天人——欧阳子陵。
所以庄佑的笑口经常不闭,在晚间的聚宴上,他开玩笑地宣称自己由四绝增为六绝,除了琴棋剑掌之外,他自诩谓有天下最佳的干儿子,和最美的儿媳妇。
可是这些人在欢笑中,总有着一丝牵强的成分,因为七星岩中,陈慧珠与崔珏尚未救出,现在又要为诸葛晦与上官云彬担忧了,所以他们没敢多休息。
第二天一早,迤逦又上道向滴水崖进发了。
南疆的滴水崖七星岩,自从端木赐良在此盘踞之后,已把一座荒凉的山岭建设得美仑美奂。
后山的深院中,矗立着一座危楼,那楼不像堡中其他的屋子,遥遥相望,它只是孤零零地矗立在山岭上。
楼中住着两个姿容美丽的女孩子,一个年岁较长,另一个却正在豆蔻年华,她俩当然就是那一对命运乖舛的女孩子——陈慧珠与崔珏。
自从被白不凡与万自刚分别劫出之后,立即转送到这座危楼之上。
端木赐良这老魔头倒还有江湖道义,他并没强迫她们嫁给不愿嫁的人,也没有虐待她俩,只用药物使她们功夫全失,禁闭在危楼上,衣食无缺。
而且安排了许多藉与消遣的玩意,以免她们寂寞,可是不准她们出去一步。
他宣布过这楼中四周都是绝毒的埋伏,外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别想逃出去,就是这样,她俩在危楼中渡着悠悠的,悲伤的岁月。
每天,她们俩只是看看书,下下棋,偶而也弄弄乐器,来抒发心中的忧闷,幸而有着一股坚韧的信念在支持着,否则恐怕早就会自尽了。
那信念就是她们深信自己的心上人,必会摆脱万难,来将她们救出这重危楼。
堡中的生活是孤寂的,太阳升上又降落了,月亮圆了又缺了,在无比的岑寂中,过了三个月难挨的日子。
这是一个月夜,楼下是一片花圃,晚风将春花的芬芳送入楼窗,送到两个俱已清瘦许多的女孩子鼻中。
陈慧珠抑郁地向崔珏道:“姐姐,已经三个多月了,他们还没有消息,我真急死了,姐姐,你说他们会不会来呢?”
崔珏蹙着峨眉叹道:“我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不死不活的真难过,照我的心性,我真想死了算了,可是我又怕他来了,落个遗恨无穷,唉,这个愁煞人的希望啊!”
两个女孩子一时都默然无语,事实上除了这几句话外,她们也没有别的话可说!
良久,陈慧珠以一种坚决的声音说道:“不管他们了,等这次月亮再缺剩一角的时候,我再出不了这座危楼,只好自寻了断了,现在若不死,将来恐怕想找死都不容易!姐姐,你再把那易安居士的‘声声慢’吹一遍好吗?只有在听你吹笛子的时候,我的心里会比较好过一点!”
崔珏的确没有心情弄笛子,她是以笛子与诸葛晦定情,每吹一次,心里就痛一次,可是却不过她哀切的要求,拈起那枝血泪斑斑的湘妃竹笛,放在口边。
天际扬起一缕令人涕泣的呜咽,陈慧珠情不自禁,擒着眼泪跟着唱了起来。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而今有谁堪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笛咽,歌悲,东风又扫落了一阵残英。
蓦而花木扶疏,闪闪隐隐的来了两条黑影!
那两个黑影身形十分灵活,藉着花木的遮护,兔起鹘落,顷刻间已经来至危楼之下—,然而他们对那些花木彷佛十分顾忌,不但不敢用手触摸,甚至连衣服也不敢沾上一点。
此时楼上悲歌乍歇,两个女孩子相显对望,各自含着两泡清泪。
黑影为歌声的余韵所阻,身形略停,忽而他们一打手势,身材较高那人低喝了一声:
“不管了!上!”
语音方歇,一先一后的纵上了栏杆,飘落在两个惊惶的女孩子面前,各含着两道邪祟的眼,分别地攫取他们的对象。
这两个人,正是追随端木赐良将她们掳来的万自刚与苇叶郎君白不凡。
万自刚在点苍山上所受的内伤仍未完全恢复,以致于使他的脸庞更形苍白,嘴角含着一丝淫秽的笑意:“侄女儿,万叔叔来看你了,你还好吗?”
崔珏像遇见了鬼魅般似的退后了两步,而另一边的陈慧珠也退到她身旁,恐惧地,颤抖地紧靠着她,双手也紧紧地抓住她的衣服,虽是同在危急中,她觉得自己应该有责任保护这位小妹妹。
所以她一只手揽着陈慧珠,一面以愤急的口吻:“万自刚,任你的作为,与我的爹爹结义之情早就断了,亏你还有脸自称叔叔!”
万自刚高声地大笑道:“对,不该叫叔叔,以后该叫哥哥了,老实说,要不是为你,我才不愿意替你爹爹卖命呢,哪晓得老头儿糊涂,反而跟敌人谈和了,更把你许配给诸葛晦那穷酸,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的一切作为,莫不出之于爱你,难道还不可以原谅吗?”
崔珏听他越说越不像话,羞愤难当。
正想劈他一掌,举起手来,才想自己功力已失,不禁颓然的又将手放下。
万自刚见状更得意了,跨前一步道:“怎么样,我知道你还顾念一点旧情,舍不得打我吧!其实论年龄,我并不比穷酸大多少,论造诣,我更较他高出很多,什么都比他强,你又何苦跟定了他呢!”
他越说越劲,身形也越移越近。
崔珏拥着陈慧珠慢慢地朝后退步,一直退到桌子旁边,后面再无余地了。
她一咬牙,厉声道:“万自刚!你再前进一步,我立刻就咬断舌根,自戕给你看,我生时无力杀你,死后化为厉鬼,也不有容你安神!”
神容凄越,语意恨毒,使万自刚不由得一怔,随即他收敛起嬉笑的神态,换了一种非常温柔的声音。
两眼注视着她道:“珏,这些年来,我对你的情意,你应该明白吧,在点苍山上,我不顾性命,身试四绝老儿天杀神音,有什么力量促使我那样做呢!还不是为了爱吗?珏!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的万斛深情,你怎么能漠然无所动,诸葛晦已经死了,未来的岁月又是多么的悠长寂寞,你不愿意我永远地伴着你,爱护你吗?……”
他的声昔如一曲哀婉的恋歌,尤其是他的目光,使人有无限的迷惑,崔珏在那种目光的诱惑下,彷佛的确是负他太多,粉颊上一阵颤动,泪珠忍不住流了下来,望着他伸出的双臂,忍不住就想投了过去。
突然陈慧珠叫了起来:“崔姐姐,别信他的话,也别看他的眼睛,你忘记了他的眼光有鬼吗?”
这一阵呼叫像一响突发的巨雷,把崔珏在迷惑中震醒过来,立刻明白万自刚是在以精神功向她催眠蛊惑,立即专凝神志。
她功力虽失,多年修为的心法仍然晓悉,所以她闭上了眼,对万自刚的眼光不予理会,心里更在数着他所有恶劣的行迳,果然内外交相抗御,一任万自刚如何施为,再也无法迷惑她的神志了。
万自刚见精神功已然无法奏效,恼羞成怒,把一股怨气完全发泄在陈慧珠身上,恶狠狠地骂道:“贱婢,好端端的要你多什么嘴,坏了我的好事。”
语毕,劈空就是一掌。
陈慧珠就是功力未失,也无法挡住他的含忿出手,遑论此刻全无功力了,躲既无法躲,干脆闭目受死。
可是就在掌风临体之际,半空中匍的一声响,却是一向闷在旁边的白不凡,出手替她挡下了这一掌。
白不凡以功力论,自是无法与万自刚相抗拮,故以掌虽然是挡住了,人却被余劲推出了好几步。
他寒着一张脸道:“万兄,你这是干什么,方才在楼下我们是怎么说来着,要是你真将陈小姐杀死,岂不令小弟抱恨终天!”
万自刚出手之后,方自感觉不安,奈已收掌不及,幸而白不凡发掌相接,没将事情闹大了。
不由得歉咎地笑了一下道:“白老弟,对不起,我只顾自己生气,忘了你的事儿啦!看来今天用软的是不行的了,还是依照咱们预定的计划,各行其事吧!”
白不凡气血乍定,闻言稍现一丝犹豫道:“我总觉得有些担心,帮主把此地列为禁地,并声明有许多埋伏,怎么我们不费一点事就上来了。这其中必有文章,我看还是……”
万自刚不等他说完,立刻拦住道:“老弟别三心两意了,帮主不过是嘴上说得厉害罢了,我们不是安然上来了吗?再说他原来也答应过我们,早晚都是那会子事,我相信他就是知道了我们偷上此楼,目前正在用人之际,也不会怎么样的。
而且归根结底一句话,你我背师离众,远不是为了一偿心愿,谁希罕当这捞什子七毒门侍者。
世事不可测,错过今朝,再也找不到如此良机了,真要等欧阳子陵那家伙找了来,听说他又得了天残功诀,帮主也未必挡得了,你我的鸳鸯梦,只怕迟早是镜花水月,老弟,佳人当前,莫负良辰,请吧!”
说完纵身就朝崔珏扑去。
白不凡为他说动了,也毫不迟疑的扑向陈慧珠。
两个女孩子偎依在一块,欲避无力,眼看就将白璧遭瑕,双双不约而同的紧咬舌尖,以便自裁。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响澈耳鼓的长笑,那笑声凄越惨厉,两人闻笑色变,脚下慢了一步,差一点没抓上她俩的衣裳。
紧随着笑声之后,楼头人影飘忽,上来了四条身影,当头一人身材高大,相貌阴骛,斑发墨髯,正是滴水崖七毒掌门端木赐良。
后面那三人为二男一女,男的形容酷似魔鬼,白衣、白发、白色的皮肤,双目深凹,颧骨突出,二人俱是一般长相,恍如新从棺木中跑出来的僵尸。
女的却鸡皮鹤发,身着花衣,极为不调和。
端木赐良沉着面色道:“万侍者、白侍者,你们二位入门虽浅,权掌颇高,应该知道本门规律如山,此楼既经我列为禁地,无故擅入,罪当何加!”
字字不严而烕,万自刚与白不凡那等凶顽之人,此时俯首听命,不敢回答一字。
端木赐良又沉声说道:“你们违禁擅入,尚念出乎人欲,犹可一恕,却不该藐视帮主,那圃中花树经我用毒汁浇溉,无不深含剧毒。
你们以为不沾上就没事了,事实上只要鼻子吸入一丝花香,就会烂尽心肺,你们若不相信,可以先运气一试!”
二人听得心中暗自吃惊,连忙如言运气,立刻感到内脏激痛,不禁面如土色,汗下如雨,立即匍匐在地上。目光望着端木赐良,流露出乞求的神色。
端木赐良见状面有得色,哈哈大笑道:“那两个女孩子我虽然答应过许配给你们,却必须在那班自命为侠义道人物死绝之后,期前必须毛发无损,老夫言出如山,你们这等行为,存心在使我失信于敌,死有余辜!”
他的脸上紧罩着一层寒霜,望之令人生畏。
万自刚与白不凡二人却俯首无言,强忍住腹内刺骨的痛楚。
这时跟在旁边的那个老年婆子,隐隐现出一种不忍之色,上前乞情道:“他们不敬帮主,自然罪该万死,姑念初犯,且在需人之际,请帮主看在老身面上,暂贷一死吧!”
端木赐良面色转霁道:“姥姥之命,敢不遵从。”
语毕从袖中掏出两颗丸药,掷在二人面前道:“承金姥姥为你们说情,暂恕目前死罪,此药可保三月寿命,三月内汝二人若无过犯,且能忠心帮中事务,我自会给你们解药,否则静待内脏糜烂而死吧!”
万自刚与白不凡拈起药丸,忙不迭的吞下肚去,站起身来朝端木赐良躬身作礼道:“谢帮主不杀之恩!”
端木赐良将手一摆,鼻中微哼一声:“罢了,你们先走吧!”
二人又作了一礼,才以恋恋不舍的目光,一扫崔珏与陈慧珠,然后飞身退出楼外。
那个老妇正是苗疆蛊婆金姥姥,待他们走后,以一种夸赞的口吻说道:“这二人的前师,一个是名震天下的四绝神君,一个是雪老人,俱为当世之绝,帮主不但能将他们抢过来,且能令其俯耳听命,雄才大略,可以想见,老身钦佩无已!”
端木赐良微微一笑道:“姥姥过奖了,这些人禀质恶毒,我不过是用以毒制毒之法,迫使他们就范而已,其实在他们心中不定有多恨我呢,此与姥姥以蛊制人,异曲而同工,那里敢当谬赞!”
金姥姥亦为绝世魔头、听完端木赐良的话后,深为知己,不由得嘻开大嘴,枭鸟般的大笑起来。
一旁那两个形如僵尸的老人冷地各哼了一声,彷佛对她的傲态极为不满。
金姥姥是何等高傲之人,怎能受得住这种冷落,立刻把眼睛一瞪,斜瞥着二人,煞住刺耳的长笑,也改为一声冷笑。
端木赐良见情势不佳,知道自己光是讨好金姥姥,冷淡了长白双尸,连忙接口道:“姥姥称雄苗疆,固然天下知名,两位梅老前辈,白骨功饮誉北五省,同属宇内无双,端木赐良何幸,得三位老前辈辱临赐诲,铭感五内。我已得消息,知道那批自命为侠义中人,已经沿途西来,不日可抵,届时望三位一炫神功,为吾辈吐一口气。”
他这番话可说是费煞苦心,两面讨好,总算将这场尴尬揭过去。
长白双尸中的老大梅世风始傲然的笑了一下,露出森森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