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笑天推开窗户,任凭寒冷的夜风扑面吹来,心头的炽热杀机丝毫未减。他曾经与赤阎深谈过,明白这股欲望宜疏不宜堵,你压抑控制得越厉害,将来的反弹越强烈。何况此去京城数千里,耗时数月,若这么独自憋闷下去,阳气太盛,不走火入魔才怪!万一他因为阴阳失衡而丧失理智,变成一只人形野兽,那绝对是魔教历史上空前绝后的笑话。
黑夜如墨,浓云笼罩,看不见半点星月光辉,只有远处的灯火光芒隐隐闪现。
胡笑天正欲关起窗户,眼角余光扫过高耸的院墙,竟看到不少夜行人自空中悄然掠过,而且他们的奔去的方向居然出奇地一致,都是长安城南。若非胡笑天练有天眼通,在如此昏暗漆黑的时刻哪里看得清楚?他心中一动,难道南边发生了大事?可是他此刻禁功修行,内力轻功均不能使用,纵然有心跟去探查亦无可奈何。
长安之夜,注定不会太平啊。
次日天明之后,由宋谦居中指挥,多组人手化装分派出去,开始系统的收集城内外的情报信息。不论是为了自身的安全着想,还是为夺回玄铁密图做准备,掌控当下的局势和动向最为关键。形势未明了之前,不宜妄作决策。不然一步踏错,惹火烧身,他们就走不出长安城。长安为西北第一名城,当然也有魔教弟子秘密驻扎,但此地的负责人正是冷面修罗项虎。项虎拥戴的是玄宗二弟子战锋,与胡笑天一系势同水火,根本不可能相互合作。
反正左右无事,盘灵儿等人还需时日养伤,胡笑天索性换上文士装扮,让护卫备齐礼物,前去拜访城中大儒。他明面上的身份是兰州“盛景行”的少东家,也是奉诏赴京候选官员的秀才,按当时的文坛风俗,每过一地,功名未显的儒生都要以弟子之礼拜会当地知名文人,在学问上进行讨教。有的儒生还会事先准备诗文书画,登门拜访时,乘机请对方点评题字,以此为荣。胡笑天临时起意拜访城中大儒,一来想了解官场现状和朝廷用人的标准,二来想了解长安的风土人情,三来他要在此逗留多日,如不按规矩造访文坛前辈,日后做官考察时就是一大污点,会被扣上“清高自傲,目无师长”的帽子。
胡笑天出手阔绰,谈吐举止远比同龄人成熟稳重,加之腹中确有学问,不过两日时间,城中的文士儒生们都晓得新来了一位兰州秀才。那些收下了厚礼的成名大儒,更是对胡笑天赞不绝口,评价他知礼节,懂进退,轻钱财,淡生死,唯一的缺点是不善音律。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此乃儒家弟子都需要精通的,缺一不可。众人感慨之余,只能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胡笑天昔日勤于练剑练功,哪有时间玩赏音律?他对此也不多加解释,有人问起便一笔带过,无人过问自然乐得轻松,也不会主动献丑。
连续数日放晴,积雪早化。这日天高气爽,胡笑天和几位刚结识的儒生相约,同去拜会西北名士谭在勤。谭在勤以书法文章著称,曾经担任过元朝官吏,明灭蒙元兴起后,他秉持“明臣不事二主”的理念,多次婉拒了朝廷出任地方官的邀请,闭门在家教育本族子弟。秦王朱樉听闻谭在勤的大名,便派人强邀他入府,给自己的子女讲授诗文经义,从此成为秦王诸子和郡主们的授课老师。因为这层身份,不少未成名的儒生都想巴结他,进而搭上秦王这条线,一跃成为长安城的新贵。
谭府面积不大,胜在幽雅清静,是一座有着相当年头的老宅院,青砖灰瓦,古树环绕。胡笑天一行五人投上刺帖,并让随行的护卫敬奉上备好的礼物。等了半响,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仆快步迎出,客气地请众人入府详谈。
进入客厅,众人分头落座,自有青衣小厮奉上热茶点心。胡笑天举目望去,只见厅堂高处悬挂一匾额“淡泊明志”,左侧白墙上挂着一副草书,笔走龙蛇,铁钩银划,写的是《管子。霸言》中的几句话“圣人能辅时,不能违时。知善者谋,不如当时。精时者,日少而功多。夫谋无主则困,事无备则度,是以圣王务具其备,而慎守其时,以备待时,以时兴事。”右侧墙上挂着一副长轴水墨山水画,笔意苍茫,神韵悠远,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
同行一位孙姓书生抚掌赞道:“好字!此贴既有怀素的结构奇逸多姿,法度具备,又有几分米襄阳的强劲风骨,神采飞扬,定是出自于谭师之手。妙哉妙哉!”另一汪姓书生附和道:“谭师书法冠绝西北,传言果然不虚!真乃神笔是也!”既然书法评点被人抢先,尚未开口的两位赵姓书生转而评画:“子华兄,你看这幅山水画作古风扑面,气质具盛,莫非是南宋大家所作?其落款印章模糊,难以辨清作者名号,甚是遗憾。”“恭华兄,我观其笔法韵味,与马远之画技极为接近。”四人你一言我一语,评书论画,旁若无人。胡笑天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忽听足音轻响,一位颌下生须,年近五旬的中年男子缓步走进客厅。他身材修长,相貌堂堂,顾盼间书卷之气甚浓,有几分古书上所描述的温文尔雅的气质,眼角长着细密的鱼尾纹,透出历经人世浮沉的淡定从容。他眼眸一扫,正在高谈阔论的几名书生立即收声,与胡笑天一同站起,恭敬地施礼问好。来者正是长安名士谭在勤。
谭在勤回了一礼,示意客人落座,淡淡道:“各位青年才俊联袂造访,谭某不胜荣幸。家中无甚值钱之物,只好每人回赠一幅亲笔所书的诗词,还望各位莫要嫌弃。”说罢轻拍手掌,两名小厮捧着数幅的书法卷轴,分别放到众人手旁。
众人大喜望外,连连称谢。除开胡笑天,其他四人早有准备,纷纷取出事先准备好的诗文,呈到谭在勤面前,请他予以点评。谭在勤不置可否,瞧着端坐如钟的胡笑天,问道:“阁下便是近日风头甚劲的兰州秀才胡笑天么?”胡笑天欠身道:“回先生话,正是小生。”谭在勤轻抚长须,点头道:“气质不俗,神华内敛,难怪有不少人在我面前提到过你的名字。你到长安来是探亲访友,还是谋求一个出身?”胡笑天道:“学生是应诏前往京城,参加今年举荐选官的考试。因见长安繁华昌盛,特意逗留几日,一来结识同道文友,二来拜会各位师长,以聆听长者教诲。”谭在勤道:“你既已受到举荐前往京师,前途远大,我就不多事了!其实秦王求才若渴,能在秦王府上历练几年,亦能独当一面。”胡笑天不为所动,其他几人却急得抓耳挠腮,忙道:“谭先生,我等心怀天下,愿为百姓谋福祉,还请先生向秦王殿下举荐举荐。”谭在勤微微一笑:“等我阅过诸位的诗文之后再说罢!”
众人寒暄片刻,眼见将近午时,便按规矩起身告辞。谭在勤自然不会亲自送客出门,仍旧吩咐贴身老仆代为相送。胡笑天等人还未走出谭府,只听门外蹄声急促,一队快马奔到谭府门外停下,紧接着大门洞开,六七名明眸善睐,服饰鲜艳的少女鱼贯而入。她们都手持马鞭,背系披风,足蹬马靴,小蛮腰扎得紧紧的,格外凸显青春热辣的魅力。为首的少女额头高洁,面如银盘,身高腿长,小胸脯高高挺立,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眸傲气逼人,浑身上下洋溢着富贵大气,比起雷丽的草莽野性大为不同。
那几名书生何曾见过如此美丽高贵的极品美少女,有的张口结舌目露痴迷之色,有的面孔涨红手足无措,个个心旌摇动。
那美少女眼角扫过,将这几人的丑态净收眼底,眉心一皱,不屑道:“哪里来的乡野匹夫,非礼勿视的道理都不懂么?”胡笑天本不想理睬这满身傲气的少女,但眼看同伴受辱,不知怎的一口怒气直冲顶门,冷冷道:“不请自入,言辞傲慢,莫非你家大人没有教过你礼节吗?”话一出口便暗叫不好,这又是阴阳失调惹出的祸事!
那美少女没料到居然有人敢当众出言顶撞,柳眉倒竖,怒道:“好大的狗胆,竟敢辱及我父王,你是不想活了!”举起马鞭,呼的抽了过去。
第十七章 刁蛮郡主
“父王?!”胡笑天双耳未聋,对美少女的话语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念头疾闪,难道她是秦王朱樉的女儿?长安城中除开朱樉,谁还敢公然称“王”?如此说来,她就是郡主了。朱樉是长安城当之无愧的第一号人物,手握重兵,权势滔天,连陕西布政使都要对他惟命是从,不敢稍有杵逆。惹怒了朱樉的女儿,就等于得罪了这西北王!眼看马鞭迎面抽到,正欲抬手抓住毒蛇般的鞭身,蓦地想起眼下书生的身份,不宜表露武技,于是动作有意放慢了三分。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马鞭卷过,扯下了胡笑天手臂上一截衣袖,同时抽出一道带血的红色伤痕。
胡笑天痛呼一声“诶呀!”,踉跄退后两步,怒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为何出手伤人?”那美少女冷笑道:“我是小女子,可不是君子!谁叫你胡言乱语,活该挨打!”胡笑天摇头道:“好男不与女斗!孙兄、赵兄,我们走!”那美少女瞪起眼珠道:“你们还没有道歉呢!岂能说走就走?”胡笑天苦笑道:“我们做错了什么事情要向小姐你道歉呢?你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还想怎样?”那美少女道:“我不管。你们不道歉的话,一人赏一记鞭子。”话音未落,她身后的众少女呼啦围拢过来,抖着马鞭嘿嘿冷笑。
众书生都是斯文人,动手打架肯定是不在行的,何况面对着一帮热力如火的美少女,拳头尚未举起整个人都软了。汪姓书生哭丧着脸道:“各位小姐,有话好好说嘛,不要动粗,有辱斯文啊!”胡笑天道:“大家不用怕,此地乃是谭府,她们不敢乱来的。”
那美少女怒瞪着胡笑天,咬牙道:“又是你强出头!莫非刚才那一鞭太轻,让你忘了疼痛?”刷的又是一鞭兜头打去。胡笑天不等她出手,早就撤步后闪,哧溜躲到柱子后头,大叫:“打人了,打人了!”那美少女气得眼中冒火,恶狠狠地道:“你鬼哭狼嚎做什么?不要躲着,给我滚出来!”疾步抢上,啪啪挥鞭乱抽。
“住手!”随着一声怒喝,谭在勤快步走出,脸色铁青,显然极为生气。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位白衣少女,鹅蛋脸,杏眼柳眉,目如秋水,行走时腰肢如柳轻摆,气质清冷如幽兰,极为美丽出尘。
胡笑天目光一落到那白衣少女脸上,脑际轰然一震,差点脱口惊呼。原来她不论相貌气质,居然和衣舞凤有七分相似,只是少了衣舞凤的成熟美感和手握大权的威严杀气,略显青涩稚嫩。
那美少女忙收起马鞭,转身面对谭在勤,吐了吐舌头,笑嘻嘻道:“先生,兰姐姐!”谭在勤严厉地瞪了她一眼,道:“长安郡主,你又在胡闹!你是我的学生,却殴打我府上的客人,一旦传出去我还有脸面见人吗?我谭在勤教书育人多年,却教出你这么个不懂礼数的劣徒,气死我了!明日我要向王爷和王妃提议,让你禁足三月,免得你再仗势欺人。”那美少女跳到谭在勤身边,扯住他的衣袖撒娇道:“先生,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下次不敢了。”谭在勤气道:“你说什么?还有下次?!”
那白衣少女径直走到胡笑天身前,躬身施了一礼,轻声道:“公子,紫玉郡主不懂事瞎胡闹,还请公子宽宏大量,不要和她计较。”
胡笑天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如花娇颜,胸口疼得厉害,几乎无法呼吸,与衣舞凤同生共死的历险场景一幕幕闪过脑海,涩声道:“谭小姐多礼了。我,我没事,不过是一场误会,算了罢!”
那白衣少女听他话音有异,不禁讶然抬眼望去,与胡笑天深情无限又隐含伤痛的目光一触,一颗芳心砰砰乱跳,没来由地热气涌上脸颊,急急避开对方的眼神,轻声叫道:“哎呀,公子你受伤了!”胡笑天轻抚臂上的鞭痕,道:“区区皮肉之伤,不劳小姐操心。”那白衣少女道:“不行。公子若带伤出门,岂不是打我爹爹的耳光吗?”转首对谭在勤道:“爹,这位公子的衣服破了,手臂上还有瘀伤。”谭在勤急忙走到胡笑天身边,连声替学生道歉,并请胡笑天到内宅处理一下伤势,另换一件长袍。胡笑天却之不恭,只好应允下来。
出乎胡笑天意料,谭府中擅长治伤敷药的居然是那白衣少女。她手法娴熟,动作轻柔,眨眼的功夫便把胡笑天的伤口处理干净,上药之后包扎好。胡笑天瞧着她穿花蝴蝶般忙碌,眼神不受控制地落到她的身上,一时欢喜,一时悲伤,恍惚间如在梦中。这白衣少女乃名门闺秀,自不会把芳名告诉陌生男子,胡笑天也不便开口相询。
长安郡主朱紫玉气鼓鼓地坐在一旁,见状用马鞭砰砰轻敲桌面,恨声道:“喂,你的眼睛在贼兮兮地乱瞄什么呢?难道没有见过美女吗?怎么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都一个德性?”
胡笑天和那白衣少女目光一对,同时脸色涨红。胡笑天额头冒汗,心中暗呼厉害,这郡主胆大妄为,言语无忌,想来平时深得宠溺,竟然什么话都敢说。那白衣少女俏脸羞红,嗔道:“紫玉郡主,休得胡说!你无故伤了胡公子,还乱下评语,小心我告诉爹爹去。”朱紫玉道:“我又没有说错。自从进房之后,这家伙的眼睛就一直围着你转悠,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望我一眼。哼,莫非当我是丑八怪吗?”那白衣少女跺足嗔道:“你还说!”一张小脸热得通透,愈发清丽动人。
胡笑天轻咳一声,道:“长安郡主,您身份尊贵,美丽如凤凰,纯美如宝玉,实在是光芒太盛而令小可自惭形秽,所以不敢无礼直视。”朱紫玉听得夸奖,俏脸登时熠熠生辉,忍不住轻笑道:“算你识趣,这次且饶了你。”胡笑天偷抹一把冷汗:“郡主,难道没有人说过您是长安第一美人吗?”朱紫玉扭捏地垂下眼帘,咬着下唇道:“你才来长安几天呀,第一美人什么的也敢乱讲,没得让兰姐姐笑话。”她身份尊贵,背后站着西北王,长安城内谁敢对她评头论足?但是少女天性爱美,都有小小的虚荣心,今日被胡笑天不要本钱地狠夸一通,不由心花怒放,把刚才的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白衣少女秀外慧中,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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