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说的是法语,江海也用法文记下,非常流利。
然后江海也没有再耽搁,就此告辞。
我立刻问白素:「你肯定他老人家愿意见这个人?」
白素点头:「肯定。老人家对于各种隐语密码都有浓厚的兴趣,何况这隐语来自江海这样的人物,说不定解开之后关系看甚么样的秘密,就当作是老人家的消遣,也是好。」
白素是白老大的女儿,对白老大的了解当然在我之上,所以我没有再说甚么。
白素又道:「刚才你是不是想要江海把他所说的隐语说出来?」
我点了点头,白素笑道:「你怎么那么不通人情世故,他当然不会对我们说,只会对爸说,你提出要求,岂不是自讨没趣!」
我哼了一声:「谁希罕他的甚么隐语!」
当时当然我不知道江海相当坦率,他见白老大当其就是为了一段隐语,我也不知道会从这段隐语中引发出许多事情来。
却说江海有了地址之后,要找白老大当然不是甚么难事,几天之后,他就在农场草堆旁看到了白老大。
他离远看到了白老大,就大声叫:「有一套大富贵,来送给老大!」
在这之前,白素有足够的时间告诉白老大,有这样的一个人会去找他,虽然江海出言惊人,可是白老大好像并不是十分欢迎,只不过懒洋洋地举了一下手,倒是草堆后面转出一个人来,笑道:「这不是赤发鬼刘唐要见晃天王的对白吗?」
刘唐见晃盖,接下来就是《水浒传》中精采的情节「智劫生辰纲」,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了,不必细表。
而那从草堆后面出来的人,正是白奇伟。白奇伟来探视白老大,父子二人相聚甚欢,已经有好几天了。
江海为人非常机灵,他虽然没有见过自奇伟,可是一眼之间就判定了白奇伟的身份,他来到了近前,就道:「白老大,天伦之乐乐何如。」
白老大给他一句话就说中了心中的快乐,呵呵大笑,道:「你也看到我并不寂寞,有甚么话,快说!」
江海吸了一口气,道:「不知道两位有没有听说过瑞士的银行有一种特别的保险库?」
白老大神情不屑:「有何值得注意之处。」
这时候江海刚接过白奇伟递过来的一杯酒,他先大大地喝了一口,才压低了声道:「我知道老板在瑞士一家银行的特别保险库中,有一个保险箱。」
这句话,向老大听了,征了一征,不怎么样,白奇伟却颇为动容。
由此可知这句话很有份量。
而使得这句话有份量的,其实只是话中那「老板」两个字这两个字出门江海中,白老大和白奇伟一听,就可以知道这「老板」是个专门名词,并不是普称通号。
江海就是这老板的亲信。
在当时官场上,甚至于在民间,或者在国际上,只要提起「老板」,大家就都会知道指的是甚么人。
老板掌握天下财权,是真正的人间财神,不过这个财神却并不造福平民百姓,反而利用权势,把官僚资本耍得出神人化,广开财源,予取予携,千方搜刮,百计聚敛,二三十年间,把天下财富集中到了一人一家的手中,终于刨空了国家的根本,使得河山变色,生灵涂炭。
老板究竟聚敛了多少财富,确确实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老板的豪语是:「财富可以说出一个数字来,即使是大约的数字,也就不能说是甚么了不起的财富,要拥有根本连数字都说不上来的财富,才能算是富翁!」
照老板所说的这个标准,现在甚么世界首富亚洲首富包括陶启泉大亨天嘉土王等等,根本不能算是富翁。
老板的标准定得如此之高,当然是因为他本身就是这样的缘故。
老板究竟掌握多少财富,一直没有人能够做出估计,有一些事实,或许可供参考。
老板并不长命,未到古稀之年,就在一个宴会上,由于一个可笑的意外而一命鸣乎。
老板的生意遍及全世界,分布在各行各业,他将这些事业交给亲信、亲信的亲信,甚至亲信的亲信的亲信打理,也没有甚么合约文件,反正只要老板在,人人都知道那是老板的生意,其余所有人都是替老板工作而已。
等到老板天不假年,一死下来,那些事业的管理人,倒是人同此心,全体行动一致,都将自己管理的企业,据为己有本来只是替老板工作的董事长,变成了真正的董事长。
一时之间,在全世界范围之内,冒出来的这种新富豪,有好几千人之多!
陶启泉在谈话中,有时候看不起在商业社会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常常会说:这人算甚么!也叫做是银行董事长(或者是航运界钜子甚么的),谁不知道他不过是老板的小管家(或者是老板小管家的管家、老板小管家的儿子等等)!老板一死,替老板管理的事业就算是他家自己的了!
陶启泉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当然非常不屑,而且往往以一句「真不要脸」作为结束。
老板分出去给人管理的财富,都可以造成几千个富豪!
他自己亲自掌握的又有多少?作为他头号亲信的江海,又沾染了多少,只怕没有人说得明白。
有这样的背景,所以当江海一说到老板在瑞士银行中有一个特种保险箱的时候,听到的人自然而然立刻会联想到天文数字的巨大财富。
白老大当时外表看来不怎么样,却也不免心动,只不过他掩饰得好,所以不动声色而已。
后来他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向我和白素道:「常言说钱财连心,其是一点不错,生活和钱财的关系太密切了,以至于听到和财富有关,就自然动心,也忘了自己已经是在鬼门关之前徘徊的人了,就算把老板的钱全都弄到手,又怎么样?能够带进鬼门关去的话,老板当年自己还不带走!连这一点都想不穿,一把年纪,算是白活了!」
白老大这样说他自己,我和白素当然不敢搭腔,白老大算是可以想明白,知道自己当时不免心动的可笑,已经是具有超人的智慧,多少行将就木的老人,还在穷凶极恶、不择手段地楼钱,真好像可以带下去一样。
白奇伟正当壮年,财富对他来说,当然还有相当程度的意义,所以他的心动程度,远较白老大为甚。
白老大显然知道白奇伟的心思,他向白奇伟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
白老大望了江海片刻,笑道:「老板一死,鸡犬升天,小鬼全部成了城隍,阁下本来就已经是城隍,只怕早已做了阎王,还在乎甚么保险箱不保险箱的。」
(叙述到这里,觉得有必要做一些小说明。)(在叙述故事的时候,为了营造气氛,不免绘声绘影,说来煞有介事。若是看故事,真要寻根究柢,把故事当作历史来查证研究,就未免太可笑了,而且很快就会发觉,一切无非都是叙述者的向壁虚构,纯属子虚乌有,到时大呼上当,不如在看的时候,看过就算,不要太放在心上。)(这个故事中有关「老板」的部份,应该作如是观。)当下江海叹了一声,很诚恳地道:「不瞒你说,老板去世之后,我不像那些昧了良心,吞没老板财产的半吊子,可以对天罚誓,我甚么也没有捞到,也不屑发这种死人财。」
白老大哈哈一笑:「这些年来,你居然喝西北风过日子,其难为你了。」
白老大讽刺江海,江海并不恼怒,他道:「我没有趁这个机会发财,并不等于我没有钱,我有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在南太平洋买几个小岛,买几架七四七………的钱还拿得出来!」
江海口气不小,白老大却知道他并非在吹牛他跟了老板那么多年,说句粗俗一些的话:就算只是捡老板掉下来的毛:也够他受用的了。
当时白老大哼了一声,江海凑近了一些,沉声道:「可是我有的那些,比起老板藏在保险箱里的,算是甚么呀!连一条毛都不是!」
白老大冷笑几声:闭上了眼睛,道:「你虽然像狗一样跟了老板那么多年,可是我敢断定老板不会将他在保险箱里放了些甚么东西告诉你。」
白老大的话非常不客气,不过江海既然来找白老大,当然知道白老大的脾气,他立刻道:「你说对了,老板完全没有告诉过我保险箱里有些甚么东西,就是他有这样的一只保险箱,也是一次他喝醉了酒之后对我说的。」
白老大像是略感兴趣,道:当时老板酒后吐真言,他所说的每一个字,你一定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了?」
白老大推理能力很强,他所料的事情都很准确,江海立刻道:「是,都记得。」
白老大总算睁开了眼睛,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江海把当时老板说的话叙述出来。
江海吸了一口气,把当年发生,不到五分钟的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经过情形其实只是老板一个人在独白,他喝醉了酒,叫?江海的名字,道:「我有一个特别的保险箱,在阿尔卑斯保险库,瑞士的一家银行,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保险箱…右边;…右边…」
老板很洋化,当时说的是英文,当他说到「右边」的时候,推开了扶看他的江海,摇摇晃晃走进了一扁门,然后站定,伸手指向右,同时望向江海,像是在问他明不明白。
江海连连点头,老板又道:「右边…第七个,就是我的保险箱,这保险箱,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能够打开…要用密码!」
说到这里,老板坐了下来,抬起一只脚,江海连忙过去替他脱皮鞋,这时候老板在继续:「密码…密码…那密码…」
这时候江海心跳剧烈,他以为老板要将密码说出来了,这可是非同小可的大秘密!
然而老板忽然笑了起来,挥看手:「那一串数字,谁能记得,我也忘记了!」
江海实在想问:你忘记了,那如何开这个保险箱?
可是他却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说,他能够伺候老板那么多年,绝非偶然,他知道在主人面前,万万不能多口,尤其不能对主人的秘密,表现有丝毫兴趣。说不定老板这时候是在装醉试探他,他如果表现出对主人秘密保险箱的密码有兴趣,即使不至于人头落地,也必然要被充军了!
老板一面说一面笑,神情洋洋自得,道:「忘了也不要紧,我记下来了,哈哈,我自作隐语,将数字隐在其中,别人看了,就算认齐了白龙山人的草书,也完全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是甚么意思,哈哈,还是只有我一个人才明白。」
江海听到这里,更是心跳加剧,因为他在老板的醉话中,知道了一个大秘密。
综合起来,这秘密是:老板有一个秘密保险箱,开做的密码数字非常复杂,老板自己都记不住,所以他亲自作了一套隐语,将数字隐藏其中,而这一套隐语,老板请白龙山人用草书写了下来。老板如果要开做保险箱,只要带上隐语,自然就有了密码。
江海心头狂跳的原因也很简单这保险箱中一定有惊人的财富,而他却无意中知道了开放保险箱的方法!
老板的话说到这里为止,第二天,老板看来完全忘记了昨天晚上说过的醉话,从此之后,老板再也没有提起过关于那保险箱的事情。
江海却留了心,留意老板将那幅隐语放在甚么所在,可是却一直没有发现。
他行事非常小心,在老板没有死之前,不管在人前人后,他甚至于连保险箱这三个字,可以不说就不说。
所以一直在老板死了之后,他才多方面打听,知道了所谓「阿尔卑斯保险库是怎么一回事,和在哪一家瑞士的银行。
白老大和白奇伟显然原来就知道阿尔卑斯保险库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听到这里,白老大也表示出了有相当程度的兴趣。
显然白老大要白奇伟不开口,可是到了这时候,白奇伟实在忍不住了,问道:「你终于找到那隐语了?」
江海吸了一口气,还没有表示肯定还是否定,白老大就冷笑道:「找到了也没有用,白龙山人的那一手狂草,谅他也认不齐全!」
那白龙山人是当时著名的书法家,尤其以「狂草」著称,捧场者不怕肉麻,有说他直追张旭的,当然是扯蛋!
中国书法中的草书,要认已经非常考功夫,而狂草这种字体,辨认更是困难之极,如果没有上文下理可供揣测,单单挑出一两个字来,想辨认更是难上加上难。
这还是假设所有的草字都按照草字的规格来写的情形。如果书法家忽然与之所至,自己创造起草字来,那就更加糟糕,所谓「草字出了格,神仙不认得」就是指这种情形而说。
白龙山人为了表示自己和古人不同,往往在他的书法中有他的自我创造,所以一向以难认出名。并不是说笑话,有人拿了他的书法,请他自己去辨认,他也认不出来了。
所以白老大这样说,倒也不是十分瞧不起江海。江海苦笑:「当然认不齐全总共是五十个字,我只能认出七个。」
白老大捋看胡子,道:「原来是找我认草字来了?」
江海道:「发现了隐语之后,我花了两年时间,请教了过百位草书名家,这五十个字,算是全认出来了!」
白奇伟很是兴奋,又想说话,还是给白老大阻止。
白老大道:「先说找到隐语的经过,可以判断隐语是真货还是假货。」
江海道:「老板死了之后,我负责整理遗物,一直在留意那隐语的下落,却怎么找也没有任何发现。等到办完了丧事之后,老板的家人,打发我走,我也没有法子再找下去。」
白老大和白奇伟是明知道他后来终于发现了那隐语的,可是江海在叙述的时候,却故意卖关子,白老大自然沉得住气,白奇伟却未免有些焦躁,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忍住了没有出言催促。
江海继续道:「我走的时候,向前来处理老板遗物的二小姐提出了一个请求我的身形和老板差不多,老板有几百套西装,我也不是贪小便宜,只是想留个纪念,到底我跟了老板那么多年,我想拿几套走,二小姐很爽气,叫我随便拿…」
江海说到这里,白奇伟哼了一声,忍不住道:「结果写有隐语的那纸头就在其中一套西装的口袋里,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