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一统教主宋士龙双手连摇,忙不及地道:“欧阳老弟,两家的私事,不足与外人道。”
欧阳昭差一点说了出来,自觉孟浪,忙改口道:“乃是为了先父与宋教主令尊的一点私事,不是插手真经剑谱。”
他只顾慢条斯理地款款而谈,那厢的羽化上人早已焦急异常,抢着对慧果大师单手问讯,吼道:“上禀掌门,既来到巢湖,早一点讨回真经,以免本门众位师兄弟与各代弟子倚闾盼望。”
慧果大师一手虚按,示意羽化上人稍安勿躁,另一手中的念珠一吐,含笑对着智清道长略一点头,然后才对着一统教主宋士龙道:“宋教主,事出无奈,正所谓事急无君子,恕贫僧不客套,要开门见山提出来与教主思考了。”
一统教主宋士龙此刻反而毫不紧张,缓缓地道:“慧果大师,有何金言,但讲无妨。”
智清道长的性情此时似乎十分激动,反而抢着道:“这还用问吗?”
羽化上人也气虎虎地道:“是呀!还用问吗?金刚真经落在巢湖,我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料你这位大教主却翻穿皮袄装起老羊来。”
一统教主宋士龙的双目暴睁,精光突射,沉声道:“本教主与慧果大师说话,外人却怎地多口。”
他这句话既是针对智清道长而发,也是叱喝着羽化上人。
羽化上人原是个火爆性子,闻言双臂一振,咆哮道:“呵!
摆起教主的架子吗?”
智清道长也是光脸一寒,道:“在门前耍威风,我不是一统教的教下,可不吃你这一套。”
一统教主宋士龙勃然作色,厉声喝道:“哼!少林一派的掌门在此,居然任由门人撒野,看来清规不修,道教讲究的是清修无为,却动辄就想斗狠,真是大出本教主的意料之外。
来,来!你们打算怎样,本教主这双肉掌是来者不拒,全接下来。”他这话说得豪气干云,人也振臂欲发。
本来是静如夜色的场面,顿时变成剑拔弩张之势。
慧果大师低诵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教主,但能归还本门的《金刚真经》,一切过错全由老衲担当,本门羽化素性急躁,贫僧也愿陪礼谢过。”
老和尚修养已到无我之境,可说炉火纯青,他眼神不断向羽化上人示意。
一统教主的怒意稍煞,一摔双掌道:“说理也好,动武也行,但也将有个轻重缓急,择个时候。”
慧果大师又合十道:“教主,请原谅老僧的唐突,眼看八月十五已近,《金刚真经》若不能原物奉回少林寺,近两万人的性命,便自无法挽救,因此……”
这位少林派的掌门,说话的神色凄苍,极其悲苦。
一统教主宋士龙不由问道:“却是为何?”
慧果大师叹息了一声。
“唉!此事老衲已与欧阳少侠言及,在中秋节以前,若找不回镇山的真经,本门的弟子不分僧俗,全得在五台山自裁谢罪,因此老衲斗胆夜闯贵庄,还望教主上体苍天好生之德,将真经赐还,也算是莫大的阴功德行。”
千手嫦娥宋骊珠自从兄长现身之后,久未发言,此时不觉嗤地一声冷笑道:“软硬兼施,归根结蒂,还是少不了要回真经。”
欧阳昭心想:这姑娘好硬的心肠,便凑着道:“慧果大师的此言乃是真情,姑娘不可……”
“关你什么事?”千手嫦娥宋骊珠似乎最恼欧阳昭替别人讲话,因此,这句话说来毫不留情,形同叱责。
欧阳昭何尝受过别人的叱责,眉头一皱,怒道:“姑娘,你说话全无分寸。”
千手嫦娥宋骊珠毫不饶人地道:“你有分寸,专门替别人撑腰,硬想要我一统教的好看!”
欧阳昭虽也觉得宋家兄妹全都待自己不薄,尤其知道自己父亲有指腹为婚之事以后,自己对他们兄妹更应该有所补偿。
但当着两派的掌门,自己总不能任由别人抢白。因此,他一寒面色道:“我乃据理直言,无所谓分寸。”
千手嫦娥宋骊珠见他森颜厉色,毫无半点情谊,不觉不-怒反笑。
说是笑,其实比哭还要难受。她笑声里,双目之中不觉潺潺泪下,含着悲戚,嘶哑了喉咙,幽怨不胜地道:“欧阳昭,你好!”说完之后,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这个突然的变化,使在场之人,全都无法出声。
欧阳昭更为尴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自己既不能对一个悲怆难禁的女子下手动武,也不能虎头蛇尾收起作势欲扑、的架势转而去劝慰她一番,至于认错服输,陪礼道好,更是自己一千万个办不到的事。
一时,除了千手嫦娥宋骊珠的饮泣之外,其余的人全都无话可说,噤若寒蝉,越显得她的哭声如同深夜猿啼,子规泣血。
“唉——”一统教主宋士龙—声长叹,终于道:“骊珠,不要如此。”
他说完,漫步走着,转向慧果大师身前,压着喉咙道:“慧果掌门,你瞧,现在已过二鼓许久,少时我对你们少林一派的《金刚真经》,必有一个交代。”
慧果大师连连点头道:“多谢教主!”
羽化上人却插口道:“但不知要等到何时哩?”
一统教主宋士龙面色一沉,厉声道:“冲着你,我要你等上一辈子。”
慧果大师一见,生怕又闹翻了来,忙陪笑道:“教主不要与他争论。”
宋士龙面上的余怒未息,但仍一竖三指,对着慧果道:“请慧果掌门等到三更天,自然有个着落。”
羽化上人的个性虽躁,但因真经有了着落,瞧了瞧天色,相距三更天也已不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只好忍气吞声,跌坐在掌门的身侧,盘膝而坐,运动调息。
此时,慧果大师已合十盘坐就地,闭目垂睛不发一言。
欧阳昭心中不由一阵狐疑,心想:宋士龙难道是为了少林僧俗近两万的人命,情愿把旷世无二的《金刚真经》原璧归赵吗?
他又想:不对,既然愿意还了他,为何不干脆将真经取出,打发他们先走而又要等到三更天呢?
忽然,他心中一动,私忖:难道这竹林内有何毒计阴谋,非要等到三更天才能发动不成?
此刻,武当掌门智清道长已沉着不住了。
他上跨一步,也十分谦和地对宋士龙道:“宋教主,少林的《金刚真经》你已答应原物归还?”
一统教主宋士龙忙道:“我只不过答应慧果大师,有一个着落。”
智清道长冷然一笑道:“只要有一个着落,也就好了。”
宋士龙神秘地一笑道:“是吗?嘿嘿。”
“请问本门的《归云剑谱》之事,如何有个着落呢?”
“当然,我也还道长一个着落。”
“那在何时呢?”
“三更天呀。”
“也是三更天?”
“呃,道长就再耐一时半刻吧。”
“教主一言九鼎,贫道自不许见疑,我就等到三更天。”
智清道长口说无疑,但眼角眉梢之中,分明是疑云重重,不住地对一统教主宋士龙再四打量。
然而,他口中却不愿意多说半句话,唯恐一统教主宋家兄妹节外生枝,改变了已有的应许。悻悻地,在一堆竹叶掩映之下安如磐石的打坐,手中拂尘倚在左臂之上,右手紧握着柄端,谛听着一切,静待变化。
这时,千手嫦娥宋骊珠的饮泣已止,少林武当两大掌门,连同九大高僧之一的羽化上人全都静如止水。
欧阳昭环顾静悄悄的四周,不由淡淡一笑,对着宋士龙道:“教主,宋兄,如今大事全在你安排之中,不知关于小弟同令……”
不等他的妹字出口,一统教主宋士龙连连以手示意,口中道:“你的事,此时也不是谈的时候。”
欧阳昭苦笑了笑道:“为何呢?”
一统教主宋士龙欺上几步,低声道:“我做不得这个主儿。”
“那要何人出面,才做得这个主呢?”
一统教主宋士龙把话音压得更低,他还恐为人听出,几乎是凑近欧阳昭的耳畔,轻声道:“势必要小妹出面,才能有所定局。”
欧阳昭不禁觉着奇异,也低声道:“令妹?”
“是的,小妹万里飞鸿宋明珠她才是这事的主人。”
“万里飞鸿宋明珠?”
“是的,小妹明珠,乃是与骊珠一胎双生,人称万里飞鸿。”
“哦!明珠姑娘何时可到?”
“三更天准到。”
“也是三更天?”
欧阳昭的一言未了。
“笃!笃!笃!”远处鱼更三跃,清晰可闻。
更鼓甫落,竹林中忽的一亮,白影一线,在浓荫重雾里,飘然而至,寸草不惊,纹风不动,已多出个清幽绝俗,俏丽如仙的一位少女来。
第三十二章 瓣香小筑
这位白衣少女来得好快,连欧阳昭功力之深,耳目之聪,也没看出她是如何进入竹林来的。
等他看清之后,不由啊的失声惊呼起来,又凝神对着一旁的千手嫦娥宋骊珠注目而视,愣然若呆。
原来除了穿章打扮,她与宋骊珠的神情面貌,简直一式无二,完全分不出来,毫无半点差别。
欧阳昭这才想起了自己追赶大妖蔺小翠,在竹林所遇之人,一心以为是千手嫦娥宋骊珠,原来是大错特错,谁能想得到天下有这等一模一样的人呢?
此时,由于更鼓三响,坐禅的少林掌门慧果大师,高僧羽化上人,以及武当派的掌门人智清道长,全都站了起来,收功微笑,眼看着一统教主宋士龙。他们三人虽没发言追问,但从眼神里可以瞧出,分明是说:三更天已到,你所说的佛道双宝定有着落,此时又如何了呢?
一统教主宋士龙何尝不知他们的意思,但却不加理睬,只对着白衣少女轻言细语的叫了一声:“二妹!”
白衣少女就是万里飞鸿宋明珠不问可知了。
但见她莲步轻移,跚跚地上行两步,仿佛弱不禁风,对着宋士龙与宋骊珠莺喉乍展,也喊了声:“大哥,大姐。”
一对晶晶的眼光,略一扫视慧果大师等三人,然后对着欧阳昭从头到脚打了一个够,久久无言。
一时,林子内沉寂异常。
那厢的羽化上人,早已不耐,对着一统孝主宋士龙冒冒失失地叫道:“咦!三更已过,《金刚真经》的着落如何,说话不算话吗?”
一统教主宋士龙眼神一凛,正待发言,但见万里飞鸿宋明珠雪白的三尺水袖一拂,已先自开口道:“出家人怎的这等鲁莽。”这句话听来是轻言细语,然而气势凛然,仿佛隐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威力。
在场之人,可以说都是当前武林之中的顶尖高手,绝世人物,论功力,自然以欧阳昭的修为深厚。但慧果大师智清道长各掌名门,焉能弱得了,其中羽化上人虽不能与此三人相提并论,但少林一脉相传,最少也算得武功一门的大行家,乃是识货的买主,怎能不惊呢。
因为万里飞鸿宋明珠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好像是响在每个人的耳边,声音直达脑际,余音兀自嗡嗡作响。
智清道长心中一凛,暗想:这女子敢莫是道家失传已久的阴阳一期气功?不然为何有这等惊人的潜力。
慧果大师也在心中盘算。他想,这少女从何处练成佛门已成绝响的梵音千里诵,这种功力只见经文中记载,可没听见有人练过。
欧阳昭也在心中嘀咕,私忖:料不到她年纪轻轻的竟也练成了儒门正宗心法?这是我出道以来,所遇武林人中的第一个了。
就在他一阵遐想之际。
万里飞鸿宋明珠已冲着他,珠喉百啭地道:“喂,你发的什么呆呀?”
欧阳昭这才如梦初醒,脸上一阵发热,连连点头道:“你……你……”
“我与你讲话。”
“哦……哦……”
万里飞鸿宋明珠见他那副懵懵懂懂的神色,不由贝齿乍展,梨涡初现,嫣然作出于娇百媚的一笑。
她这里也不过是轻盈盈的微笑。
欧阳昭心中不由打了一个寒战,好像通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全都陡然一冷,凉意透骨,血液奔腾。
连一旁的慧果大师、智清道长也不觉同是一愕,愕然不知所措。
欧阳昭暗觉这万里飞鸿宋明珠大异常人,必然有些来头,就凭她这一笑,不但可倾城倾国,纵然是铜铸的金刚,铁打的罗汉,也必能溶化成一滩烂泥。
这是什么道理。
难道这是一种特异的功夫?还是邪门外道。
他想到这里,加倍提防,暗运潜功,以无限的定力,元神归位,真精寄舍,双目不敢逼视,强自道:“姑娘你与我说话?”
万里飞鸿宋明珠收起笑靥,但仍旧春风满面地道:“呃!
同你讲话!”
欧阳昭不敢正眼看她,一手弄着垂在身前的竹叶,讪讪地道:“有何见教?就请当面说明吧。”
万里飞鸿宋明珠略一犹疑,娓娓地道:“我所要说的甚多,啊!”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才又接着道:“你是不是看到过一幅锦笺?”
欧阳昭下意识,不自觉地摸了摸怀中的锦笺,愣愣地道:“是的,那锦笺是你写的?”
万里飞鸿宋明珠且不答他所问,又说:“凑巧得很,料不到柳暗花明庄今晚有了事,惊动这些武林高手亲自驾临,说不得是失约背信,我只好先打发了他们,然后再讲了。”
欧阳昭闻言,忙道:“姑娘纵不找我,我也想与姑娘谈谈,因为……”
“这些事没有早晚之分,而他们各位来之不易,巢湖虽大,也没有他们立足之所,因此,必须先了结他们的事。”
“那么?我的事要等到什么时候?”
“自然要等到他们各位的事有了了断之后。”
“哎呀,那要是不了断呢?”
“怎会不了断呢?他们是抱定信心而来,我们兄妹也是抱定诚意待客,全都不愿拖泥带水,自会以快刀斩乱麻的手法,尽速清结。”
智清道长与慧果大师互换了个眼色,双双开口道:“欧阳少侠,这位宋姑娘说得极是,你的事就请稍缓一步吧。”
欧阳昭无可奈何地叹了口长气,道:“既然如此,在下只好应命,但不知要到何时?”
万里飞鸿宋明珠一本正经地道:“自然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