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微微一怔,摸不清他诗句中真正的含意何在,可是时间又不允许他多作考虑,只得凝神戒备着!
酒到达身前尺许时,他仍未感到有什么压力,乃轻探一手,极为容易地将酒握住,不禁诧问道:“孔二先生此举是何用意7”
孔文纪毫无表情地道:“台端只要饮下此,定然会明白兄弟的意思。”
关山月就着月色,看手中的酒并无一丝异状,酒是他自己携来的,当然不会有问题!子虽为孔文纪所有,可是他已先饮用过了,也不可能弄什么玄虚,想了片刻,才举杯近唇,刚想喝的时候,怪事突然发生了!
原来他骤然觉得手中传到一股炽热,中的酒也开始沸腾,化为丝丝酒气,向上直冒!
关山月微微笑道:“原来二先生已经把南明离火神功练成了!看来在下的这酒是难以到嘴了!”
孔文纪含笑不语,关山月也笑着不开口,一任那酒气骨都都地往上直冒,不到片时功夫,杯子已经空了!
关山月将口朝下一翻,果然涓滴不存,四下立刻轰起一阵欢呼,他们对于孔文纪的精深火候表露出由衷的敬佩,二人相隔数丈,居然能隔空运功蒸酒,这简直是惊世骇俗的事,谁都没想到一向少无人知的落魂谷中会有如此高手,而众人也为着他的表现而感到欣慰,因为关山月在这一接触中是败了!酒在他手中,却被人在数丈外凭内力蒸乾了中的酒液,这狂傲的小伙子第一次遭受到挫折,怎不令人大感兴奋呢!
关山月仍是毫无表情地翻回酒,以口向天,然后再笑着道:“孔二先生的神技使在下十分心服,只是那妙句颇为费解,在下仍是无法穷其堂奥!”
孔文纪冷笑道:“兄弟不是说过,阁下若将中之酒饮下,自然会明白,现在……”
关山月突地抬头向天,打断他的话头道:“咦!明月在天,万里无云,怎么会下起雨来了!”
众人被他这一句无头无尾的话都弄得一怔,有些人伸出手来试了一下,空气中透出沙漠特有的乾燥,连一点雨意都没有!
有几个眼光比较敏锐的人却禁不住神色大变,纷纷发出惊呼,紧瞪着关山月,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关山月以手擎,端坐不动,在他的头上隐隐蓬着一团红色气雾,由暗雾中慢慢滴下红色的汁液,流向中,敲着底,叮咚有声,十分悦耳!
见识多一点的人立刻知道那团红色暗雾,正是被孔文纪行功蒸发的酒气,却又为关山月的暗劲凝聚在一堆,慢慢冷却滴回原处!
虚空化酒已是惊心动魄之举,凝汽不散,返酒归原简直是神话了,无怪他们会骇然失色了!
关山月等了片刻,见得中酒液已满,那团红色暗雾也散得差不多了,才引杯向口,一饮而尽,大笑道:“总算先师在天之灵保佑,没叫在下出丑丢人,赐酒拜领,兄弟可没有孔二先生那等大方,只是断章取义地拮取了古人两句成诗,千金散尽还复来,但愿长醉不愿醒!
孔二先生以为能入目前之景否?”
孔文纪神色微变,说不出是什么状态,厉笑道:“妙极了,台端身蕴绝技,兄弟自承不如,文才上尤有独到之处,但愿长醉不愿醒,这句诗简直就是传神之笔!”
关山月怔道:“这不过是诗仙李青莲的成句,并不是兄弟创作的,孔二先生何必作此谬赞!”
孔文纪大笑道:“作诗的是李白,解诗的是阁下,青莲居士泉下有知,当叹知己于千古……”
关山月闻言后略作思索,忽而神色大变,将手中玉捏得粉碎,切齿厉叫道:“你在酒中捣了什么鬼?”
孔文纪冷冷一笑道:“佳酿系阁下自备,兄弟怎能搞鬼,只不过在中上涂了一点东西而已!”
此言一出,四下皆是一惊,似乎没想到其中有这许多变化,关山月急声问道:“什么东西?”
孔文纪微笑道:“兄弟的即景诗中已经说得很明白,台端知多识广,因何听不出来!”
关山月的额上已经流下汗水来了,显见得在勉强用功忍住痛苦,口中仍喃喃地念着:
“无限黄沙千载恨,百转星河几度秋……”
孔文纪哈哈大笑道:“我只道明驼传人无所不能,原来也有不知道的东西,既是如此,兄弟倒不妨告诉台端,那子的内缘涂了一层“黄河秋星沙”,这五个字兄弟都曾嵌入诗句之内,否则怎敢算为即景诗呢!”
关山月神色大变,突地撮口长啸,那匹明驼立刻又进入场中!
关山月在坐垫下取出许多零星物件,掷在地下,再由怀中掏出一部份物件,同样地摊在地下,然后飞身上驼,朝四下惨然苦笑道:“各位所要的东西都留在地上,相信各位自己都认得清楚,不会摸错了……”
四周的人都被眼前的情景震呆了,连说话开口的人都没有,一任他策着明驼,昂然地离开了!
孔文纪直到他的影子整个在漠野上消失后,才爆出一种豺狼似的狞笑声,抢先走到那堆零星物件中,捡起一颗雀卵大小的珠子,珍重地收入怀中,然后朝四周得意地一拱手道:
“兄弟幸托诸君之福,胜得此獠,亦为诸君略尽棉薄,请各位来自行认回失物吧!”
四周静寂了片刻,才有人开始向场中走动,终南掌门吕无畏不禁轻叹道:“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结束的。”
痛禅大师无言地摇摇头,只是以目色示意一个弟子去将少林信符碧玉如意取了回来。
金沙堡主谷亮在领回杏黄锦旗时,忍不住对孔文纪道:“孔二先生替大家都出了一口气,老夫十分感激,可是不该由着他如此离去的,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孔文纪哈哈大笑道:“谷兄尽管放心,不出六个时辰,这沙漠上就会多一具腐,鬼门关中,将会多一个冤魂。”
谷亮微微一惊道:“那“黄河秋星沙”倒底是什么东西,会如此厉害法……”
孔文纪哈哈大笑道:“这是一种很稀薄的药物,系产自黄河源头星宿海上一种名叫秋的植物,根下有黄豆般的根瘤,榨出瘤中的汁液,加以熬制,使成透明晶状颗粒,无色无味,可治风湿久痼等宿疾,其效如神……”
谷亮惊道:“那怎能将他挫退呢……”
孔文纪微笑道:“一滴是良药,十滴可穿肠,兄弟在玉内壁敷之量,足可杀死十人而有余,此物入腹之后,立刻化入四肢百骸,无物可解I”
谷亮想了一下又道:“老朽记得孔二先生也曾在中饮过酒,何以不会中毒……”
孔文纪得意地道:““黄河秋星沙”不易溶解,惟沸热之酒可化之,兄弟饮的是冷酒,故此毫无所得!”
谷亮失声赞佩道:“原来孔二先生隔空运功热酒,是别有用心了!”
孔文纪大笑道:“正是,这家伙年纪虽轻,一身功力却不在昔年独孤明之下,不是用这方法还治不了他,兄弟自知离火神功也无法奈何得了他,却可藉此将药力化解酒中,这小子果然中了计,他将酒雾用内劲聚住,再冷却归原,做梦也想不到酒质会因此而变了!”
谷亮动容地道:“孔二先生神机妙算,可谓天衣无缝,泽惠天下,真是一件绝大的功德!”
孔文纪大笑道:“谷堡主太过奖了,兄弟不过是为己张本,顺便也替各位代了一下劳,那里敢当功德二字,只是落魂谷一向与武林朋友疏于来往,希望能藉这个机会,与诸君略结微缘,日后诸君有暇路过六诏时,欢迎诸君驾莅敝谷小作盘桓!”
谷亮呵呵笑道:“孔二先生太谦虚了,好在在喉头的二十年深结已经解开了,天下从此无事,我们这些武林朋友也该多连络,老朽在半年之内,一定会专程去拜访孔谷主的……”
这时另有一部份武林人也跟着附和起来。
天色渐有曙意,孔文纪一拱手道:“事情已经完了,我们也可以散了,诸君如不介意,兄弟想先走一步!”
谷亮弯腰作礼道:“孔二先生请!”
一些感恩附和的武林人跟着致礼相送,孔文纪傲然地朝大家点点头,手摇摺扇扬长而去!
漠野上的群豪也开始散了,人影在曙色中幢幢地移动着,吕无畏见痛禅大师仍是寂然不动,一脸茫然之色,忍不住问道:“掌门人还有什么感慨!”
痛禅大师徐徐叹道:“天下是真的太平了吗?老衲只怕今后武林中的事会更多乱了!”
吕无畏愕然道:“掌门人此言何指?”
痛禅大师轻轻地道:“老衲只是凭着一种预感,却提不出什么根据,但愿这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
吕无畏沉思片刻,也似有所得地道:“掌门人之言,老朽也有些同感,今日会后,落魂谷隐然已有武林霸主之象,虽然那姓孔的替我们取回了令符信物,不知怎地,老朽心中对他却全无一丝好感!”
痛禅大师轻叹一声,只是招呼门下弟子,默然地步上归途,一场惊天动地的风云际会,就是这么结束了!
虽然在各人心中的感触上都有点一丝成功的兴奋,可是也有人替关山月感到惋惜,惋惜着一个年青高手的殒灭!
这小伙子像一颗慧星,突然地出现了,也迅速无比地消逝了,生命虽然短促,却在人间留下了灿烂辉煌的印象……风刮在沙漠上,扫平了一些沙丘,又堆成了许多新的,昨夜聚在这儿的人都走了,风与沙掩盖了他们的脚印,沙漠上连一点痕迹都找不到了,可是在浩翰的人海中还流传着几个名字,明驼令、独孤明、关山月……这些名字所寄托的形体,在大家的印象中都已经死了,他们所引起的波涛还在人们的记忆中汹涌,等待着时间的浪潮慢慢去冲淡……
※ ※ ※
风!在沙地上卷起了尘雾,整个大地都似乎在迷蒙中了。
“叮!”“叮!”
驼铃寂寞地响着,呼啸的风声中,这是唯一的异音,除此以外,还有砂石摩擦时的细碎声响,不过在风声与驼铃的比照下,它显得太微弱了!
关山月无力地倒在驼背上,他已经支持过两天了,整整的两昼夜,他都在痛苦的煎熬中,他不明白自己何以能支持得这么久,因为在“黄河秋星砂”的剧毒之下,没有人能活过四个时辰,而他!却以超人的禀赋与特异的体力,竟能忍受两昼夜的痛苦……
尽管如此,他还是很清楚,自己总不能免于死亡。
此刻他正步向死亡,而且越走越近了!
“恩师啊!我辜负了您的托付!可是失败在这种阴谋之下,我是多么地不甘心啊;在这种情形下折毁了您的令名,我如何能对您的在天之灵啊……”
他很想抢天长呼,仰天长啸来发舒他的郁愤,可是他的喉管已被那剧毒烧得焦枯了,只能在心中发出这愤怒的呼啸。
忽然,在风声中他听见了一阵急促的声音,根据久居沙漠的经验,他知道这是马蹄声,有人骑着马在后面追来了!
“是谁呢?难道是那批江湖人追来杀死我吗?”
“我宁可暴露骨在沙漠里,也不能落在他们手中,我!明驼令主第二代|怎么能把最后的一口气在敌人的眼前呢……”
他很想摧一下身下的坐骑,叫它走得快一点,可是他连移动一下手臂的力量郡没有了,他只有在心中暗叫道:“老伙计,你加点劲,明驼令主第二代不能死在敌人手中,虽然我是最后一代令主了……”
那匹白驼似乎能听见他的心声,果然拨开四蹄,跑得像风一般的疾快!
关山月在心中萌起一股欣喜,暗暗地叹息了!
“老伙计!还是你行,明驼不老,豪气常存,只是我无法再伴着你了……”
跑了一阵之后,他忽然又惊奇了,因为后面的马蹄声不但没有拉远,反而越来越近了,急得他挣出了微弱的声音:。
“老伙计!你怎么不行了,沙漠上难道还有马匹能跑过你的吗?”
驼行依旧,蹄声更急,他不禁又发出一声轻叹,因为他发现座下的白驼并没有使出全力,所以才会被后面的马匹追上,可是他现在连扶手的力量都没有了,白驼跑得快的话,就无法再维持平稳,他就要摔下来了!
“老伙计!别管我了!你使劲跑吧,我们不能同时落在敌人手里……”
白驼倔强地发出一声低咽,却始终没有加快速度,马匹终于追了上来,马上纵起一条人影,去扣白驼嘴下的嚼铁,白驼将长颈一昂躲开了。
可是驼背上的关山月却因为这一抖的原故,从上面翻落下来。
扣驼的人影急速回身,接住他的身形,关山月在朦胧中只看见一张白白的脸与一支长长的辫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他的神智又回复清醒时,才发现自己已躺在一个绿洲的水池旁。
沙漠中难得有水草的地方,偶而有一两块接近水源的沙地,靠着水的滋润,杂草丛生,居然一片碧绿,与死黄色的沙漠大相迳异,乃得绿洲之称。
关山月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要判断自己现在究竟是生还是死,沙漠中人最大的愿望是死在绿洲上,所以他见到绿洲之际,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努力地搬动一下身子,他感到自己依然处在十分痛苦中,只是精神略微振作了一点,不禁轻轻一叹道:“听说死后一切痛苦都消失了,怎么我的痛苦却永远伴随着我……”
一语未毕,身后传来噗的一声轻笑道:“像你这种疑神见鬼的人,死了也不得超生的!”
关山月蓦然回顾,却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穿着漠上牧民的装束,白而圆的脸,大大的黑眼睛,粗而长的辫子,神情显得很调皮,正是自己在驼背上坠下时看见的那付情状,不禁微微一愕,半天后才低低地问道:“姑娘……我现在是死了还是活着?”
那女孩子双眼圆睁,鼓起嘴怨声道:“你死了!你现在是见鬼,我就是鬼!”
关山月又是一怔,可是他在那女孩子表情中看出她是在说气话,因此也知道自己并未身死,乃轻轻一叹道:“姑娘请不要生气,我因为身受重伤,自知必死,所以才这样想……”
那女孩子还是气呼呼地道:“你既然知道自己受了重伤,干吗听见我们追来了还要逃,我们又不是强盗,早知